《瑞克和莫蒂》第五季不如以往？哪里出了问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动画学术趴（ID：babblers），作者：Dear Cosmos，原文标题：《制霸全宇宙的神剧，咋就突然不行了呢？》，头图来自：《瑞克和莫蒂》

我们可以看到，整部《瑞克和莫蒂》其实就是“俗套”与“解构俗套”的辩证演绎，是超越天际的想象力与普通人情感的辩证演绎。

美国王牌动画剧集《瑞克和莫蒂》第五季在今年6月重新登陆Adult Swim，全宇宙都期待着这对祖孙又要展开怎样脑洞大开的冒险。

但同时，观众们也对新一季的质量抱有担忧，因为本片的制片人J. Michael Mendel在两年前不幸去世，对整个制作组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编剧人员也有些许变动。

全系列超高评分的《瑞克和莫蒂》

第四季第1集彩蛋里主创悼念Michael

《瑞克和莫蒂》讲述了天才兼疯子科学家瑞克在失踪多年后突然回到女儿贝丝身边，并且在她的车库里搞了一个科学实验室。他带着自己的孙子莫蒂和孙女桑美，利用自己的“传送门枪”，穿越到宇宙的各个次元进行疯狂刺激的宇宙冒险。

从美国影视评分网站IMDb来看，《瑞克和莫蒂》本季的风评确实如观众所担心的不如以往，第4集的单集评分甚至只有5.6分，创下该剧历史新低，而以往的剧集中单集评分很少有跌出8分的。哪怕是经受过前几季洗礼的观众，也还是有不少人对这一集表示反感和不适，并且“不够有趣”，落于俗套。

IMDb中部分单集评分

趁着第五季最后两集跳票的这段时间（最后两集将于9月6日以合集加长版的形式面世），我们刚好可以回顾梳理一下《瑞克和莫蒂》的剧作思路，同时揣摩一下第五季编剧的新尝试，一起来分析《瑞克和莫蒂》对于所谓“俗套”的态度——而这，或许便是这部动画成功的关键之一。

全宇宙最聪明的人与他的平庸家庭

 ‍“这种对人伦内核的玩弄，让编剧们能够更放开手脚解构一切俗套剧情。”

在动画中，主角瑞克不止一次声明过自己是“全宇宙最聪明的人”，甚至在所有平行宇宙的瑞克当中，我们的主角C-137瑞克也是“最瑞克的瑞克”。

作为拥有最高智商的天才科学家，瑞克始终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置人世间的伦理道德于不顾，自由地在各个星球甚至各个维度之间遨游。

第二季第10集瑞克的自白

与瑞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总会动恻隐之心的莫蒂，面对残忍的人性考验的时候，莫蒂总是会做出让自己心里更好受的选择。

比如在第二季第9集中，瑞克与莫蒂来到了一个正在进行一年一度“屠杀节”（The Purge，取自电影《人类清除计划》），瑞克准备待在飞船中“欣赏”这一人类互相屠杀的奇观，而莫蒂看到有人孤立无援的时候却不能袖手旁观，执意要求要下去帮忙，由此被卷入了这场杀戮。

第二季第9集

在阻止莫蒂的时候，瑞克提到了星际间一个不成文的“不干涉原则”，不要试图去改变别的星球的内政，因为每个星球有每个星球的生态与社会构造。宇宙远比地球浩瀚得多，所以不要总是以地球人类的伦理道德观念去要求外星人，这样做往往会事与愿违，甚至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游历宇宙的瑞克自然是能轻松超越这些伦理观念的，但是他的家庭成员往往不能做到，这也常常让瑞克陷入苦恼。瑞克尤其不喜欢一事无成的杰瑞，认为他是让自己的女儿和家庭变得平庸的罪魁祸首。

第三季第5集瑞克训斥杰瑞

实际上，《瑞克和莫蒂》的剧集经常都是以冒险故事（主线）和家庭故事（副线）组成的，我们一方面能够看到瑞克与莫蒂在宇宙里大显身手，另一方面也能够看到这个普通家庭是如何受到各种星际怪物与事故的影响的。

每一次冒险中，瑞克似乎都是绝对的权威，他知道每件事的最优解，所以会理所应当地拒绝那些“为人求情”的举动。道德人伦在这里是不重要的，维系家庭自然也不值得去努力，只有超脱这一切才能在星际甚至次元之间活得潇洒。

第三季第9集瑞克对贝丝的告诫

瑞克这样的举动也催生出了家庭的反作用力。比如与姥爷搭档最多次的莫蒂最清楚这个老头是什么尿性，他对每一个试图讨好瑞克以建立自己自尊的人都予以劝诫，千万不要被瑞克PUA了，他需要你只是为了实现他的目标，而不是在乎你。

第三季第1集莫蒂对桑美的劝告

杰瑞与贝丝希望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莫蒂则希望自己能够拥有同龄人那样的日常生活，只有处于青春期更成熟阶段的桑美对自己的家庭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同时也希望自己能特立独行，所以从第四季开始，桑美开始更多地参与瑞克与莫蒂的冒险，甚至有时比莫蒂更受瑞克的喜爱。

第五季第6集，瑞克与桑美

这样的瑞克，让《瑞克和莫蒂》这部剧集很难俗套起来，因为它似乎摒弃了一切人伦情感，不走煽情感动的路线，只展现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震碎三观的冲击力。

这种对人伦内核的玩弄，让编剧们能够更放开手脚解构一切俗套剧情。

第三季第2集剧照

类型元素的解构（neta）再解构（meta）

“解构俗套”成为《瑞克和莫蒂》火遍互联网的重要基础，其中又分出了不同的层次。

作为科幻片，《瑞克和莫蒂》做成单元剧的形式再合适不过了，每一集都能够有各种各样的灵感与创意驰骋天外，加上编剧们庞大的阅片量和想要讽刺俗套的冲动，我们能够在《瑞克和莫蒂》的剧集中见到非常多的致敬、戏仿与吐槽。

“解构俗套”成为《瑞克和莫蒂》火遍互联网的重要基础，其中又分出了不同的层次——

一种层次是对类型角色进行反叛，比如第三季第4集瑞克与莫蒂参与守护者联盟对抗灭世者。整集对“超级英雄”极尽讽刺，那些拥有超级能力的英雄为自己赋予了太多的价值，以至于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人格缺陷与弱点，而瑞克则用非常血腥的方式证明了自己比他们都要厉害，他不仅证明了这些超级英雄非常逊，同时也证明了对这些超级英雄的崇拜也是不值一提，简直就是一集浓缩版的《黑袍纠察队》。

第三季第4集

而幕后主创在谈及这集的创作时说道，他们想借此讽刺那些喜欢站队、自诩为正义，而不愿意正视自己、不愿意反思的人。

主创丹·哈蒙谈及本集创作

另一种层次是对类型桥段的戏仿，比如第四季第3集，整集都是在对盗窃类电影（Heist Movie，例如《惊天魔盗团》《碟中谍》等）进行戏仿，经历了无数次的“反转”，直到最后，热爱冒险与反转的莫蒂也失去了编写盗窃类电影剧本的热情，因为在瑞克的精心设计之下，他已经完全熟悉透了盗窃片的套路，再也没有了创作的欲望。

观众估计也已经被这些俗套情节喂到厌倦，对其他盗窃类电影很难再有感觉了。

第四季第3集

还有一种层次是对“打破第四面墙”本身的戏仿，也就是对一种解构行为再进行一次解构。集中出现在第四季第6集当中，瑞克和莫蒂被困在了一个故事装置里，瑞克与莫蒂能够在不同的“故事”之间来回穿梭，意识到自己作为“故事角色”的存在，企图逃离这个“容器”的世界，仿佛一个极其复杂版本的《楚门的世界》。

这种更深层次的解构戏仿，可不是像《死侍》里说一句“在打破第四面墙的时候打破了第四面墙”那么简单的。

第四季第6集中的故事装置“故事列车”

类似的玩法还出现在第二季第4集，能够篡改记忆的外星寄生虫入侵了瑞克与莫蒂的家，它们能够在你的脑海中创造美好的回忆，让你不忍心杀掉它们。对于观众而言，瑞克与莫蒂一家原本有哪些人我们是十分清楚的，我们似乎根本不用担心谁是寄生虫，所以在一个此前从未登场的新角色“便便洞先生”（Mr.Poopy Butthole）出现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用怀疑，他就是寄生虫——可谁知他竟然不是。

其实相关线索早有提醒，主创在本集的片头已经加入了这个角色，让他成为瑞克与莫蒂冒险中的常客。不少观众认为，这等于是在说“观众也被寄生虫篡改了记忆”，如果我们抛开阴谋论的成分来看，这其实是编剧在解构观众自以为的“全知视角”，本质上还是一种打破第四面墙的举动。便便洞先生之后其实变成了类似屎瓜奇一样的吉祥物，在每一季最后一集的彩蛋中出现。

第二季结尾彩蛋里的便便洞先生

最后一个层次的解构是对“单元剧”这个形式本身的反叛，这是《瑞克和莫蒂》的一个核心设定，从第一季就贯彻下来。在第一季第6集，瑞克与莫蒂原本的世界遭受了灭顶之灾，瑞克只有带着莫蒂来到一个瑞克与莫蒂意外死亡的平行宇宙中，埋葬了平行宇宙中的自己，冒充他们继续生活。

这样的剧情打破了我们对单元剧，尤其是涉及平行宇宙的剧集的固有印象，认为每一集与每一集之间没有时间先后顺序，故事与故事之间互不影响，例如《四畳半神话大系》《太空丹迪》等等。

但是在这一集中，瑞克告诫莫蒂，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这赋予了这部剧集以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真实性”，在第一季第8集还有回扣，再次坐实了这一点。这让观众难以想象的“神展开”，在编剧的高超能力之下居然被驯服了，并且在之后还能继续演绎并且保持逻辑自洽。

第一季第8集中莫蒂的经典语录

这些解构的举动不仅包含梗（戏仿，neta）还包含元叙事（meta-narrative），其密度之大、水平之高已经让观众习惯了编剧们的这些神操作，逐渐也让观众养成了鉴别俗套的品位。

梗（neta）：在作品中对其他作品进行借用，以达到调侃、嘲讽、致敬等目的。

元叙事（meta-narrative）：叙事学的一种技巧或形式，表示以叙述过程本身为内容的叙事，常常表现出一种自我指涉的反身性，表达对该故事创作本身的反思。meta一词在台湾译作“后设”。

风评最差的第五季第4集，其实是在致敬《异形魔怪》，加入了超多毫不出人意料的烂俗桥段，加之设定本身的节操全无，编剧都有些无语了（不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还能上电视播），风评变差也是意料之中，虽然他们玩得是挺开心的。

图16 第五季第4集海报对《异形魔怪》的致敬，仔细看你会发现左边海报里写着本集编剧、导演、剪辑都是杰瑞，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这一集这么逊

第五季第8集主创似乎找回了水准，这一集是neta与meta并存，因为致敬的是查理·考夫曼的名作《暖暖内含光》。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剧情质量上下有波动，主创们的解构冲动与玩心始终未减。

图17 第五季第8集对查理·考夫曼的吐槽，该导演以擅长元叙事著称

一个绝不俗套的人还是有俗套情感

这种“真实性”与“共鸣感”与整个脱线的狂想故事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这其实也是让观众看下去的核心驱力。

编剧对解构的热衷一样反映在了对瑞克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就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也会遇上属于他的真爱一样，瑞克也并不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他对维系自己的家庭不抱任何希望，是因为他渴望拥有一群可以与他畅游星际的家人。

在他不可一世的自负之下，其实潜藏着一颗害怕孤独寂寞的心。

第四季第10集结尾孤独的瑞克

家庭的反作用力逼迫着瑞克去反思与牺牲，在第二季结尾处，瑞克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而选择了自首，将自己的家庭拱手交与他最厌恶的杰瑞。他这样的举动也换回了家人对他的接纳，贝丝在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与杰瑞离婚，让瑞克回归家庭。

第二季第10集结尾

随着剧情的不断发展，编剧也在不断地深挖瑞克的内心，展现他不为人知的记忆，暴露出了这个天才疯子科学家的脆弱与怯懦。在第四季第10集，贝丝的克隆人从太空回到家里，两个贝丝一同质问瑞克谁才是克隆人——实际上是在问，谁能成为你真正的女儿？

然而瑞克对这个问题的反应是本能地逃避，他自己也不愿意知道谁才是，因为他不愿意面对这种人性选择，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变得平庸，也不想让女儿失去平凡幸福的生活，同时拒绝承担责任，他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坏爸爸（terrible father）。到最后没有人再关心哪个贝丝才是克隆人了，瑞克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那么无足轻重。

瑞克的亲情始终处在危急的边缘，他的友情也非常的匮乏。他的人际关系更多的时候是合作伙伴，不会投入私人情感，因为随时可能会遭受背叛。

鸟人（Birdperson）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瑞克真正关心的人。在第四季末尾，瑞克将被改造的鸟人肢体捡回实验室，希望能恢复他的心智。在第五季第8集中他终于做到了，同时我们看到了瑞克与鸟人出生入死的记忆。

第二季第10集瑞克与他朋友的合照

在第四季第2集的时候编剧们嘲讽了瑞克的人际关系状态，他们安排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托尼冒犯了瑞克的大忌，打扰了他最私密的时刻——蹲马桶。在瑞克想要找这人算账的时候，他发现托尼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也活得非常通透，那种通透不是玩世不恭，而是看破红尘，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能够非常从容地面对，这让瑞克尝到了自卑的滋味。

托尼的话触动了瑞克脆弱的地方，瑞克之后改变了报复的想法，而愿意报答他，纪念这段短暂的友谊。然而托尼却意外去世了，瑞克的愿望落了空，他又一次回到了“生人勿近”的孤立状态。

得知托尼意外去世的瑞克

通过这些做法，编剧其实有意地将瑞克的“不近人情”消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让观众看到一个对一般人伦情感嗤之以鼻的人也会有普通人的世俗情感。

这种“真实性”与“共鸣感”与整个脱线的狂想故事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这其实也是让观众看下去的核心驱力。

结语

我们可以看到，整部《瑞克和莫蒂》其实就是“俗套”与“解构俗套”的辩证演绎，是超越天际的想象力与普通人情感的辩证演绎。《瑞克与莫蒂》就是这样，能让俗套被原谅，也能让天马行空的脑洞向一个普通家庭回归。

它带给我们的意义，是属于生活、属于存在、属于真实的意义，正如主创丹·哈蒙所言：“你越能抽身，就越能承受更多的事实；但当你聚焦于地球，当你聚焦于一个家庭，你会发现一切都很重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动画学术趴（ID：babblers），作者：Dear Cosm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