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瓦尔特·辛诺特-阿姆斯特朗，头图来自：《我是大哥大》

如今，许多人仍以礼貌的方式进行交流。他们经常与对手沟通，寻求理解对方的观点，提出问题并从答案中学习，而不是简单地讽刺夸张、断言、辱骂、取笑和威胁对手。我们有能力开诚布公地交流，但我们往往没有使用这种能力。相反，我们的说话方式是“有毒的”——尤其在互联网上。

这种“有毒的”说话方式传递出不尊重和蔑视的信号，从而助长了对立与两极化。“有毒的”说话方式也吓跑了温和的参与者。有些对他人的无礼可能是有趣的，并且能够在拥有共同目标的辱骂者之间建立起联系。

然而，这些短期利益却需要我们付出长期代价，不仅使我们的社会四分五裂，而且阻碍我们去解决那些严重的问题。

今天分享《理性思考的艺术》中关于礼貌和无礼行为的论述，我们为什么需要礼貌？无礼行为为何令人反感？这篇文章给出了简明有趣的解答。

节选自[美]瓦尔特·辛诺特-阿姆斯特朗《理性思考的艺术》

我们能不能有点礼貌？

与“两极化”一样，“礼貌”（civility）一词也有几种不同的用法。此外，礼貌和无礼都是旁观者眼中所看到的。一个人的激烈批评，在另一个人眼中可能就是无礼。礼貌也有程度之分。有些言行或多或少比其他言行更有礼貌一点。尽管有这些复杂的因素，但我们可以将礼貌理解为一种模糊的理想，我们或多或少都可以接近它。

而无礼则严重背离了这一理想。当人们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以带来建设性的意见交流时，这种交流就是有礼貌的。社会心理学家兼博弈论专家阿纳托尔·拉波波特（Anatol Rapoport）以其对社会互动的洞见而闻名，他提出了一种极端的礼貌模式：

1. 你应该尝试用清晰、生动、公正的方式来重述你目标对象的立场，使你的目标对象说出：“谢谢。真希望我原来就能想到这么来说。”

2. 你应该列出任何意见一致的观点（尤其当它们不是人们广泛认同的共识的时候）。

3. 你应该提及你从你的目标对象身上学到的任何东西。

4. 只有在这时，你才可以说出反驳或批评的话。

你听到过或参加过多少次遵循上述这些规则的谈话？就算这些规则曾经真有人遵循，近来它们也已经过时了。幸运的是，我们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就可以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我们的礼貌程度，可以接近上述这个理想。

当然，这并不是礼貌的全部含义。时机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当你向我解释你的观点时，如果我打断你，不让你把话说完，就算我再清楚、再生动、再公正地阐述出你的立场，也无济于事。因为你想自己表达出你的观点。打断是一种典型的无礼行为，因为它传递的信号是——我不想听你说话，或者至少是你说的话不如我说的话有价值。

因此，礼貌需要耐心这种美德，我们需要耐心等待对方陈述自己的观点，正如他们同样也需要时间来理解我们的观点一样。当别人拒绝向我们的最佳观点让步时，礼貌也要求我们更加宽容。

做到上述这些都很不容易，但我们可以自己取舍。我们可以遵循或至少接近拉波波特法则（Rapoport’s rules）来更礼貌地表达自己——在恰当的时机说话与倾听，不打断别人，并培养耐心和宽容。或者，我们也可以通过打断、侮辱和辱骂我们的对手，来体会无礼究竟是什么。你的风格由你自己决定。

辱骂很有趣吗？

有时候，辱骂也可以很有趣、很好玩。著名喜剧演员唐·里克斯（Don Rickles）将侮辱性幽默发展成了一种流行艺术。如今，许多人在现实生活中和互联网上模仿他的喜剧套路。在2016 年美国总统选举共和党初选中，唐纳德·特朗普及其追随者对“小马尔科”（LittleMarco，即Marco Rubio，他是特朗普在共和党初选中的竞争对手之一）的贬损性笑话层出不穷。特朗普当选后，自由主义者（以及特朗普的一些保守主义对手）也对特朗普手掌的大小开起了嘲讽的玩笑。这种幽默太过幼稚，很难相信有人会把它当真。

但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能从取笑对手中得到什么呢？当然，我们获得了快乐。笑的感觉很好。但这只是最浅层的解释，因为我们也可以从关于我们自身缺点的笑话中获得这种愉悦感。为什么偏偏要取笑对手而不是拿自己开玩笑呢？也许这种笑话会影响人们投票。谁愿意支持一个会沦为笑柄的候选人呢？不过，很难相信支持特朗普的人们，会因为他的手掌大小转而支持另一方候选人。我猜想，这种玩笑的真正目的是构建群体内部的团结。

取笑对手会让与我们志同道合的观众向我们报以笑声和赞扬。这种反应向我们所有人发出信号，表明我们都拥有某些共同的价值观，从而能够促使我们团结为一个群体或凝聚为一场运动。拿一个观点来开玩笑，也表明我们并不把它当回事，所以我们不太可能会产生动摇、跑到对方阵营。这标志着我们的稳定性，让人们有信心与我们合作。最后，这种能拿对手开最逗人玩笑的能力，也会帮助我们在群体中获得领袖地位。这就是为什么群体的有些成员拿外人取笑，争相讲出最有趣或最恶毒的笑话。

关于对手的笑话也特别有效果，因为这些笑话让对手没有恰当的回应方式。如果他们对关于自己的笑话不发笑，那么他们就会显得好像是缺乏幽默感的老古董，傲慢地否认自己的缺点，或者是笨到听不懂笑话。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没有办法赢的。

在这些方面，关于对手的笑话可以被视为修辞伎俩。这些笑话可以构建起群体，为讲笑话者赢得地位，并剥夺被取笑目标任何的喘息机会。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幽默会变成一种如此常见的武器。

然而，这种幽默也有黑暗的一面。拿某人的立场开玩笑，会妨碍对该立场的理解。你不能通过让对手看起来很傻，从而来评判他们或他们的理由。他们几乎永远都不会像笑话里看起来那么傻。更何况，如果你拿他们开玩笑，那么他们也会拿你开玩笑。每一方都会做出类似的回应，所以双方的论述水平都会螺旋式下降。

《纸牌屋》

我不否认幽默有其存在的价值。它可以缓和气氛，使彼此感到愉悦。如果聪明的政治讽刺能让人们注意到糟糕的论证和不实之词，那么这些讽刺就是很有见地的政治批评。然而，从长远来看，用于辱骂外人的过分简单化且恶毒的幽默很少能够实现建设性目标。这种幽默反而阻碍了我们彼此的理解和共情。

究竟多无礼才算过头呢？

为什么无礼的说话方式会在全世界蔓延？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即便说的是假话，还这样说话？部分答案是，无礼对实现某些目的来说是一种有用的工具。

无礼的说话方式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认为有礼貌的信息平淡无味，所以他们阅读和推荐——以及在推特上发布和转发——这些信息要少于无礼的夸张信息。对手也会转发不礼貌的言论，为的是展现这些言论是多么愚蠢，以及反对这种极端分子是多么重要。尽管如此，如果这些不礼貌的言论更加公允且理性，对手还是会给予更多关注。

无礼的说话方式也能激发人们的活力。支持者转发己方不礼貌的言论，可以煽动起支持的大军，并在己方阵营中鼓动起激情和能量。在一场运动中，如果称对手为“疯子”，要比说对手忽略了几个要点，能够吸引更多的抗议者。

无礼的说话方式也会刺激记忆。比起对事实公允且翔实的描述，人们更容易回忆起激怒他们的极端夸张的言论。要想了解这一点，只要试着想想一位政治家在一次演讲中说了些什么。

大多数人或许能够复述演讲中无礼的言辞，却记不住其中彬彬有礼的言论。在以上这些方面，无礼、夸张和极端的说话方式会吸引更多的受众。如果你想拥有广大的受众，那么这种简单的策略十分诱人。作为一种营销手段，它的确很有效。营销有其自身的作用。社会中没有权力的群体可能找不到其他方式来引起人们的关注。呼吁他们保持礼貌，实际上就是在要求他们服从权威。

《大独裁者》

有时候，为这些群体发声的运动，尤其是运动最开始的时候，需要使用一些无礼的手段。废奴主义者、争取妇女选举权者（suffragette）和民权运动领袖并不总是保持礼貌（甚至不总是倡导和平），他们的无礼行为有时反而有助于实现他们发起运动的目的。我们中的许多人也都从这样的无礼行为中受益。

然而，这种策略也要付出代价。与此相关的代价就是两极化。当对手对你无礼时，会让你生气，并激发你的报复心理。当你对你的对手无礼时，这很少会让他们心悦诚服，往往会让他们不愿意倾听，也不能理解你的立场。当双方都以无礼对待彼此时，他们就会越发不去考虑对方及其观点。

这种两极化对双方都有伤害。更重要的是，它破坏了我们共同的社会。许多真正想了解问题与双方理由的温和派，被剥夺了任何用来决定应该做什么的理性思考方式，因为他们无法从无礼的冗长谩骂中学到东西。他们对双方以及支持任何一方的消息来源都失去了信任。此外，我们的政府也会变得更加无法正常运转。为什么我要和一个骂我愚蠢且疯狂的人一起工作？我怎么会知道如何与这样不尊重人的对手妥协？

无礼既需要付出代价，也存在好处，所以人们往往很难判断究竟什么时候这样做在大体上是合乎情理的。对于那些认为辱骂讽刺的好处大于其代价的人来说，这种说话方式必然会继续大行其道。而我们其他人也将要继续承受那些代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瓦尔特·辛诺特-阿姆斯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