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积成瘾的年轻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作者：宫宇凡，受访者：魏醒、R、武尚、红泥小火炉、小番茄、米书、雨雨、小废物、小屿、Rainy、古娜拉睡觉之神，题图来自：IC photo

囤积，当代年轻人瘾症的一种。与长辈出于节俭的囤积不同，年轻人的囤积许多是超需采购导致的超需储存。对年轻人来说，这种囤积大都是心理慰藉，填补着他们的不安，满足着内心关于安全感的需求。

一、各种各样的囤积瘾症

1. 魏醒：加大号口罩给了我安全感

疫情后，几次在公众场合没戴口罩被拦引发了我的口罩焦虑。然而，佩戴常用尺寸的医用口罩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折磨。我脸型偏大，紧凑的口罩会勒在脸上，戴久了，最受罪的还是耳朵，有时会被磨破皮。这种煎熬持续了一年多。

四个月前，我在网上找到了一款“专为大脸设计”的口罩，感觉就像找到了救星。买回家一戴，宽宽大大，耳带加宽的设计，一点儿也不勒。我大喜过望。

在那之后，每隔一两天，我觉得口罩要用完了，就下单买一些，有时候直接买两三包。等我发现时，家里柜子里已经囤积了五十多包同款口罩。一包十个，我戴一年可能都够了。

等到家人责怪我，柜子塞满了口罩，我看着妻子摊开的“罪证”，心里感到极大的满足。我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口罩了。那天后，我才有意识地不再购买口罩。现在存口罩的柜子，成了我安全感的来源，每回看一看心里都会舒服一些。

之前我会忘记或者不想戴口罩，现在出门一定会戴上，还有点强迫症，裤子左右前后口袋各装一个。甚至，我还开始喜欢穿胸前带口袋的衣服，专门用来放口罩。

2. R：囤积到最后，我购买不仅是为了使用

我囤积的物品是身体乳。平常，光打开的身体乳就有五六瓶。我今天想用这款，明天想用那瓶，所以打开的身体乳香气各不相同，我才比较安心。如果发现哪一瓶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我就会买一瓶新的放到库存里。

囤积到后来，我发现有时候自己买身体乳不仅仅是为了用。

有些成套的身体乳，我会因为它们包装好看买下来。放在家里，我不用它们，而是放在柜子里收藏。比如某知名牌子的身体乳套盒，一开始是朋友送了我一盒，里面有身体乳、沐浴露和香氛喷雾，包装精致，我很喜欢。于是，我又自己花钱买了四五套囤着。之后，我爱上了这个牌子，开始买单支的身体乳，一共十一款，我基本上全买过。

3. 武尚：囤积古钱币，让我发觉攒钱的快乐

我有囤积古钱币的习惯。一部分钱币是从家乡古建筑和老房子的废墟里捡来的，其余的从当地钱币交易市场的地摊上低价买来。这些东西还挺保值的，只要识货，买低卖高，赚个五六倍差价都是常有的事。我前段时间在地摊上收了两枚南明的“遵义大字手永历通宝背五厘”，买的时候花了200块，几周之后一转手就卖了2000块。

十岁那年，家旁边修路，经常会翻出很多古代的钱币，我和小伙伴们总是结伴去捡。回家拿给爸爸看，他和我一样，很感兴趣。之后，我爸悄悄给了我20块钱，让我去古玩市场买一本讲钱币的书。那本书上，标着不同款式古钱币的参考价格，那些标价让我感受到了攒钱的快乐。我对古钱币的囤积习惯，就是从那时萌发，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4.  红泥小火炉：一个囤积狂，就是一个富有的穷鬼

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个物质生活富有的穷鬼。我生活用品一概不缺，但因为囤积物品，账上没有多余的钱。

我是个生活用品全品类的“囤积狂”，口腔护理用品、身体洗护用品、各类纸品、化妆品小样，甚至各种维生素，大众的小众的生活用品品类，我囤了不少。

收到东西后，我会把外包装拆了，分门别类放到固定的大快递箱里，再把这几个大箱子塞进床底或者柜子底下，减少囤货们占据的空间。我还会定期收纳，因为东西太多了，每次整理起来都费时费力。

我一般优先使用那些临期的物品，但有些到快过期了也用不完。实在用不掉的化妆品小样，我会挂二手买卖平台，洗护用品送给朋友用，纸巾湿巾之类的物品，我就不在乎过不过期了。

二、囤积行为的由来

1. 小番茄：囤积止痛药，因为不想再经历那突来的疼痛

我卫生巾、暖宝宝和止痛药囤了一大堆，永远不能缺，至少要买够下个月用的。囤这些，是因为那次痛经带来的恐惧。

2019年我在校外实习，有一次我夜里两三点，因为来月经痛醒。那几天刚入冬，暖气还没到，特别冷。恰好暖宝宝和止痛药都用完了。找不到可以缓解疼痛的物品，我蜷缩在床上，悲凉又无助，叫外卖送药，大概三四十分钟也没有人接单。我没再等，喝热水缓解了一点疼痛，迷迷糊糊睡不好，到了第二天早上快六点才重新睡着。

从那之后，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永远要确保我的柜子里放着暖宝宝和止痛药。卫生巾要定期检查还剩多少，包里也要随时带着这些。

2.  米书：为了应对极端的突发状况，开始进行必要囤积

因为疫情，我养成了囤积生活用品的习惯。2020年过完年，我从老家回到拉萨要居家隔离14天，检查生活用品时发现家里只有一包纸了，洗发水也只剩下一个瓶底。那时候当地超市几乎没有外卖配送，我又没法出门，只好找送餐的外卖小哥帮忙送来生活用品，才度过了隔离期。

后来疫情期间我又看到很多小区被封导致居民生活不便的新闻，在那之后我就想着要定期囤积一些必需的生活物品，以备不时之需。我会计算好数量，一次买够一年多的用量，在保质期内用完囤积的物品。

像今年8月我买了600只垃圾袋，厨房、卫生间、客厅、卧室四个垃圾桶，平均一周换两次，算起来最多一年半也用完了。

3. 雨雨：难以抵挡低价诱惑，我囤积了超需护肤品

我总是囤护肤品。有一次朋友去澳门，问要不要帮忙代购常用的水乳，我打开网购软件，对比了旗舰店的价格，发现同一套水乳，朋友能买到的价格便宜了100多块钱。当下，我让朋友帮我买了3套，最后朋友帮我背回了6大瓶护肤品，我用了一年半，没有用完。今年3、4月份它们就过期了，剩下一套我舍不得扔，只能用来涂身体。

各种购物节的打折折扣、免税店代购产生的差价，是诱发我囤积欲的源头。“有便宜怎么能不占？”这个想法支配着我，每次都会让我买下远超出需要的护肤品。

我囤的护肤品已经超过我需要用的分量，其实我已有所察觉。有时候，我会把过期前用不掉的化妆品、护肤品整理出来，给我妈妈用。今年放暑假从学校回家，我还带了十几张面膜和两瓶精华液回去。

4. 小废物：拥有300多支口红的生活方式

读高中的时候，我在网上看一个美妆博主的视频，她做口红推荐，一支支试色、讲解，我也因此得知最常见的口红光泽效果有哑光、漆光等区别，品类能分为唇膏、唇釉、唇漆、唇油等，色调更丰富，有蓝调、橘调、玫调，每种都不一样。

那会儿我刚入门不太懂，也没有太多分辨的能力，只觉得每种都想拥有和她一样的口红收藏。开始会担心用不完，但看到她拥有这么多口红，让我生出一种错觉——普通人拥有这么多口红也是正常的。因此我买口红的时候，其实不会意识到我购买的数量早已经超过了我基础需要的数量。

我开始养成囤积口红的习惯。口红颜色、质地和我拥有的略有不同，就可以是我购入一支新口红的理由。到现在，我手头有将近300支口红，为了装它们，我还特地买了一只四层抽屉。用来收口红的抽屉越来越壮观。我自己也开始发一些美妆视频，出于拍视频的需要也会购买口红，我的收藏越来越全。

我会定期用酒精给它们消毒，每次用之前，也会洗手，就差沐浴焚香。比较贵的口红，我还会把包装留下来。

我爸妈经常问我“有几张嘴能涂”，特别是我妈，她第一次知道我在口红上花了几万块时，直说我是败家子，大人辛辛苦苦赚的钱我就这样花了，说我很没有“钱”的概念。我一拿快递，她就问“又是口红哇”，有段时间我买口红都要背着她。

后来我试图和她沟通。我妈喜欢买包，我和她说：“你喜欢买包，现实生活中你也用不了那么多包，你收集包开心，我囤口红开心，这是一样的。你觉得买口红不实用，但是实用的东西我买了未必开心。”我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但她确实不再那么计较了。后来拍美妆视频，一些品牌pr会给我寄东西，她现在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那么气了。

三、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库存”吗？

1. 小屿：担心“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一种错觉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上课会跟着老师放的PPT，一张一张地拍照，以备课后复习用。如果哪一张没拍到，我还会问同学要，生怕漏掉一个字。每一张都要拍，拍后又舍不得删，最多的时候，我手机里的PPT照片差不多占去10个G的内存。

但其实，课后我根本没有再翻过它们。加上囤积的照片太多，有几次我想找到某张具体的PPT，回过头去却发现像大海捞针，想从相册里翻出那一张几乎不可能。

大二上学期期末，手机提醒我剩余空间不足100M。为了腾空内存，我不得不考虑“一键删除”这些PPT图片。一开始我有点犹豫，担心哪一天我想找某个知识点。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我现在已经毕业两年，删除后，那些PPT我再也没需要用到的时候。

2. Rainy：囤积是仪式感，也可能是形式主义

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每次重大的考试，都是我囤积各种笔的契机。

每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临近毕业时的研究生考试，到后来考律师资格证，每次备考前，我都要花一笔钱，给自己认真采购一批文具。就好像一个启动仪式，这批新的文具到位了，我就能更严阵以待。

现在，我手头少说有七、八十支笔，它们分别放在4个笔筒和1个笔袋里。我书桌、床头、公司的工位都有放置。但其实我平时用到的也不过两三只，一支黑色的、一支红色的笔就能满足我的用笔需要。

一开始我相信买的是笔，总能用到的。只是有几次我在桌上随手拿起一支笔，发现笔油漏到外面，或者已经因为长久没使用写不出字了，那个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形式主义，买这么多笔又不用，很浪费。

但思索很短暂。过后，我还是会不停买。选笔的过程让我开心，而且一支笔单价不贵，买起来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3. 古娜拉睡觉之神：离开前发现，囤积的它们成为束缚和负担

我曾经囤了一柜子又一柜子的洗发露、沐浴露、护肤品、香氛、零食。我习惯看见便宜就买，然后数着产品的保质期过日子。

今年九月份，准备出国读书之前，我看着出租屋柜子里的囤货，开始觉得很闹心。我问自己：之前为什么要买它们，我要是没有它们该有多好。那会儿我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东西，送人、带走或者转卖都很麻烦，扔掉又不舍得，花了两个月才彻底清空，卖掉了一些，剩下的寄给父母或是送给朋友。

彻底清空的时候，我看着空荡荡的柜子，既轻松又失落。当时就想到那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走出非洲》，里面有一句话“人无法真正拥有任何东西，我们只是这个世间的过客”，觉得很有共鸣。要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之前囤积的一切都会成为束缚和负担。自由的底线，其实是我乘机时所能拥有的40kg的行李额。

现在我住的地方东西很少，能不买就不买，除了生活必需品，也没有太多购买的欲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作者：宫宇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