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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5日,乌镇大剧院,四位发起人,陈向宏、黄磊、赖声川、孟京辉一起敲响大锣,宣告本届乌镇戏剧节开幕。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作者:张笑晨,编辑:Lyra,头图来源:出色WSJ中文版
“永远年轻,继续坚持,牛逼牛逼,继续牛逼!”
10 月 24 日,孟京辉用他一贯的话语风格,宣告 2021 年乌镇戏剧节落幕。在闭幕式上,组委会公布了“青年竞演单元”的大奖得主,两部均由女性戏剧人主创与参演的戏剧作品《电子烟灰》与《公主与殉情》共同获得该奖。
孟京辉与另两位发起人何炅、黄磊一同宣布”青年竞演单元“结果
在组委会看来,《电子烟灰》阐述了当代人的灵魂底色:“倍感无聊却又不能忘情”,用小切口讲大格局的故事,同时刻画着生前死后,或者说线上线下两种模式;《公主与殉情》则关于生死,关于虚实,颁奖词写道:“主创们用女性独有的犀利和温柔,让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在蚌湾得以升华”。
时隔两年,乌镇戏剧节再次回归人们视野,这对国内戏剧界来说是一件提振心气的事情。和戛纳电影节一样,暂停一年后坚持线下举办,乌镇戏剧节承担了业内人士的诸多期待。在众人看来,这是一次让中国戏剧重新回到疫情前正常状态的绝佳机会。
和过去几年相比,今年乌镇戏剧节吸引了相当多的新观众。今年初播出的一档综艺《戏剧新生活》,让戏剧走入了更广大的视野和市场。在综艺中亮相的多位戏剧人的作品,在本届戏剧节上演。这些戏剧作品,是最早告罄的一批。
《戏剧新生活》中的六位戏剧人回归乌镇,带来《巴西》《养鸡场的故事》《心脏》《倒影》《关于23号星球》,图为《养鸡场的故事》在本届戏剧节上演
一、戏迷多了,游客少了
王琳第二次来乌镇,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差异:今年街上的游客少了,戏迷多了,无论是街头的嘉年华活动,还是剧本朗读等环节都比往年少了一些人。另一位参与戏剧节演出的戏剧导演也有相似的感受。
王琳上次一参加戏剧节是 2018 年,疫情还未开始。如今,疫情防控的不确定性令绝大部分游客只能待在所在地。今年,也许只有对戏剧充满热爱、甚至是可以称之为“戏迷”的人群才会冒着被隔离、影响日常生活的风险来到乌镇参加戏剧节。
参与者日益专业化,让乌镇戏剧节拥有了更大意义上的专业面向,但对于希望能吸引更多普通游客、希望让戏剧走入普通人的“大众化”目标而言,是一件憾事。在活动安排上,免费且有参与感的的古镇嘉年华和剧本朗读,都是为了在更大意义上扮演“戏剧教育”的功能,希望能让更多的普通人和游客被戏剧节的氛围吸引,走到剧院中。
古镇嘉年华中,小逗号剧团带来高跷木偶巡游表演
不过,陈晨还是被乌镇街头人挤人、基本上挪不动步伐的盛况惊到了。她今年第一次到乌镇看戏剧节的演出,虽然拥挤影响体验,但她依旧觉得这趟出行很值。
放票时,陈晨掐着点按时抢票,但也只抢到金星指导并主演的《日出》这一部戏。除了票难抢,陈晨也觉得票价真的是贵。她常常在上海看戏。《日出》的最低票价被定在 480 元,这对于刚刚萌生对于戏剧的兴趣、收入并不可观的年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可以眼睛都不眨就掏出来的钱。
王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往年可以见到的 180 元、280 元、380 元票档被取消,480 元起跳的票价成了本届乌镇戏剧节的常态。发起人赖声川的《曾经如是》的最低票价被定在 580 元,而身处舞台中、被称为“莲花池”的最高价座位区的价格被定在 2680 元,甚至要比每一年席卷圣诞节档期、同样为赖声川作品的《如梦之梦》定价要高出一倍。
包括《曾经如是》在内,本届共有 64 场特邀剧目演出。剧照摄影:王开
陈晨只待了两天一夜,算上交通食宿,花费就超过了 1500 元。这还是在她从上海出发,只看一场戏的情况下。从北京等地出发的参与者,去一次乌镇戏剧节,花费过万甚至也是可能的——大交通便超过 1000 元,连续购票多场,一待就是几天食宿费,再加上黄牛助推下动辄翻倍的票价。
二、意外的“破圈”
2021 年的乌镇戏剧节获得了更多新观众的关注,部分原因是一部叫《戏剧新生活》的综艺。
《戏剧新生活》今年初在爱奇艺播出,由知名综艺导演严敏执导。在一些综艺节目业内人士和观众眼中,可以稳坐“年度第一综艺”的交椅。
从某种意义上说,《戏剧新生活》几乎是今年乌镇戏剧节开幕前的一次大型形象宣传片。《戏剧新生活》的拍摄地点定在乌镇,主要情节围绕 8 个戏剧人在乌镇的新生活展开。他们大多都曾参加过乌镇戏剧节,甚至斩获过大奖。但在这部综艺里,他们过往在戏剧节参与的“青年竞演单元”才第一次为人所知。
这些年轻戏剧人中,有凭借《静止》获得第 3 届乌镇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的吴彼;孟京辉手下的大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主演刘晓晔;《空中花园谋杀案》的副导演和演员赵晓苏;同样来自孟京辉手下的新一代新剧人丁一滕;第 7 届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鸡兔同笼》的创作者刘添祺,以及开心麻花团队的修睿和曾出演过多部话剧的吴昊宸。
由刘晓晔导演、多位《戏剧新生活》戏剧人演绎的《心脏》
这是一场发生在乌镇的“生存挑战”,8 位参与者被称为“无名戏剧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无名”的,远未被大众观众所熟知。他们需要在乌镇通过演出戏剧,赚取生活费,甚至要支付房租。
他们要创作戏剧,然后到乌镇的街头揽客,通过门票收入维持在乌镇的生活。为了节省每日开支,“无名戏剧人”们不得不自己开火做饭,甚至为了节省菜钱,“偷”菜做饭,被乌镇真实的工作人员扎实地罚了一笔。
“这节目就是乌镇戏剧节”,丁一滕在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这档节目让观众直接观看一部戏剧的生产流程。从剧本、台词、演员排练、道具制作,最后到租用场地、上街揽客。这其实就是嘉宾们每天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丁一滕的《倒影》在水剧场上演
节目还在录制中,丁一滕请假去完成早就定下排期的演出,他猛然发现:演出票居然卖完了。这在此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即便他是戏剧界内部公认的“明日之星”和“天才神童”。
1991 年出生的丁一滕,今年刚刚从中央戏剧学院博士毕业,目前已经拥有独立执导的戏剧作品多部。21 岁时参演孟京辉的话剧作品《活着》。即便是这样,知晓丁一滕名字的观众在《戏剧新生活》之前,也少之又少。
这档节目像是天降甘露,综艺观众们开始关注到这一艺术门类并且其买单。丁一滕发现不仅仅是节目播出周期前后的票都已经告罄,节目全部播出完毕后,他的戏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演出前冒雨排队的观众
刘晓晔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常年在孟京辉设在北京的蜂巢剧院上演,在 10 月 26 日到 31 日的演出周期内,余票已经所剩不多,甚至有观众买价格最高的“1 排 1 座”,只为在最佳位置看“社长”,说自己要第一次去看话剧了。当然,这“1 排 1 座”的票价只要 361 元。
参与节目的几位戏剧人,也带着自己的作品重回乌镇,这些作品也是本届戏剧节最先告罄的场次。在节目中出现过的《心脏》《关于 23 号星球》《养鸡场的故事》《巴西》《倒影》都出现在了今年乌镇戏剧节的戏单上,并且得到了重点推荐,甚至排在了开幕大戏、孟京辉执导的首演剧目《红与黑》的前面。这些作品每部演出 30 分钟左右,售价高达 480 元,但依旧早已经售卖一空。
三、开炮的金星
今年乌镇戏剧节最“出圈”的一个内容,来自金星。在一场对谈活动中,她夸了一番乌镇戏剧节“起点起得特别好”,“完全可以进入到世界前三、四戏剧节的行列中”。接着就开启了犀利“吐槽”。
“但走几年,就有点偏了”,金星一向快人快语,她认为乌镇戏剧节对于剧目的选择应该更加高级一点点,“如果今年艺术总监是孟京辉的话,就绝对不上孟京辉的戏”。金星看来:艺术总监,应该只负责选择与推广真正好的戏剧作品,把优秀的年轻人推向公众视野,而不能让其他剧目围绕着自己转。
她这一段话甚至直接成为了乌镇街头热议的焦点。在咖啡馆,时常能听到关于这番话的讨论。
孟京辉习惯把自己隔一段时间才出的大剧场戏剧作品带到乌镇来,首次和观众见面。今年的作品是试图重构经典文本的《红与黑》,2019 年孟京辉带来的是《茶馆》。
金星的一番言论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其也忽略了现实情况:如果不让今年孟京辉的《红与黑》出现在戏单上,那么今年乌镇戏剧节就没有一部重量级的作品是世界首演——如果将青年竞演单元的剧目排除在外后。
2021 年乌镇戏剧节的戏单确实不如人意。王琳看了包括青年竞演决赛在内的 9 场戏,很难说有哪一场是特别喜欢的。首演率低下,也让她不太满意。大多数的作品都曾经在国内话剧市场上出现过,只不过是拿到乌镇再演了一遍,包括赢得满堂彩的《春逝》和《杂拌、折罗或沙拉》。
18 组青年竞演入围剧目
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 2021 年重启,入选剧目中全球首演的有 31 部之多。不过话说回来,能在线下举办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了。同样位居世界前列的柏林戏剧节,今年选择了在线上举办。剧场空无一人,全由摄影机的镜头决定观众能看到什么样的景别,这着实很难明确还是不是话剧了。
在《杂拌、折罗或沙拉》的现场,全场此起彼伏的是李诞在观众席上不绝的笑声。而李诞来到乌镇真正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看戏,而是旗下演员颜怡颜悦编剧和主演的《女女胞胎》,他在其中担任了艺术总监。
这部作品很难说是成功的,“脱口秀戏剧”原来仅仅是用来凑时间的脱口秀表演+戏剧,两种艺术形式全然没有融合。王琳看了这部作品,一直到开场 25 分钟的时候,还是两位脱口秀演员在台上讲段子。主体部分在王琳看来也难以尽如人意:“主体内容不那么成熟,通过过语言台词上的一些胡对比设计调侃男性。”
《女女胞胎》剧照,摄影:塔苏
在演出后的采访中,主创们也承认在《女女胞胎》开票售罄的时候,这部作品连剧本都没有写完。在豆瓣,《女女胞胎》目前被打到 4.0 分,观众们都没有吝惜刻薄之词:“5 星给开场的脱口秀,剧本减 1 星,舞美减 1 星,瞎搞话剧减 1 星。”在一些观众看来,这部作品浪费了戏剧节“宝贵的舞台”。
但诚如金星所言,要提高选戏的标准,那么她的《日出》能否出现在本届戏剧节的舞台上都不是一件可以十拿九稳的事情。
四、没有国外剧团,乌镇戏剧节还“可”吗?
直到近期,美国百老汇才传出了要重新开门的信息,并要求所有入场观看的观众必须接种疫苗。9 月 2 日,经典百老汇音乐剧《哈德斯敦》和《女招待》就将上映,而 9 月 14 日更为重磅的《芝加哥》《汉密尔顿》《狮子王》《邪恶女巫》和话剧《拉克万纳布鲁斯》也将拉开帷幕。
停摆了近两年后,国外戏剧业终于在最近才恢复生机,但戏剧交流和到异国演出却依旧遥遥无期。
2020 年年中和下半年,中国的戏剧也开始缓步复苏。但按照当时的防疫政策,观众只能间隔入座,不超过 50% 的上座率让本就不景气的戏剧市场更备受打击。如果上座率上不去,每一场演出的收入都将面临甚至是腰斩之类的影响,那么开演不如不演。放映一场电影和现场演出一场戏剧作品,牵涉到的人力和物力是量级上的差别。
在原计划中,2020 年是让剧迷期待的一年,曾在中国巡演过几轮的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巴黎圣母院》、过去几年在世界范围内引发讨论的《红舞鞋》《致命罗基斯》等都将来到国内巡演。然而现在,这些演出计划被疫情悉数打乱,只剩下一张因时间久远业已泛黄的《致命罗基斯》海报,还安静地挂在北京天桥地铁站入口的墙上,而距离海报上原定的演出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年。
本届戏剧节选取了来自爱丁堡艺术节、柏林戏剧节、阿维尼翁戏剧节、奥地利萨尔茨堡艺术节、荷兰艺术节、波兰克拉科夫神曲戏剧节的8 部佳作,在环湖剧场放映
今年是第一年没有国外戏剧参加的乌镇戏剧节,而在疫情后国内话剧市场上也再无外国剧团身影,这无疑对中国话剧市场和本土戏剧的发展来说是一个损失。在戏剧导演王翀看来,在疫情后缓慢恢复的全球流动中,“戏剧一定是被放在最不重要位置上的一个”。
在中国日常的戏剧市场上,缺少了来自百老汇的音乐剧、东欧的话剧、英国的莎剧,明显消减了观众走进剧场的频次和意愿。一票难求的情况再难出现,在现有的剧目中存在的只有“被本土化”的经典英文音乐剧的中文版本,国外戏剧大导一人入境在国外搭建团队演出与制作的“半本土戏剧”,以及每年售票都会让观众凌晨去剧院们门口排队、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多部经典戏剧作品为代表的《雷雨》《茶馆》《日出》等作品。
五、戏剧能赚钱吗?
《戏剧新生活》第一期节目上,所有成员到齐之后,“戏剧新生活发展委员会主任”黄磊,留下一个在他口中“严肃而朴素”的问题后扬长而去,甚至锁上了门,逼着所有的参与者讨论出一个答案才能继续节目进程。
“单纯靠戏剧,只做舞台,能不能赚到钱?”
资历最深的刘晓晔认为,戏剧是可以赚到钱的,但是“赚多赚少”是一个问题,他这些年就是靠一场一场的演出维持下来的。但参加节目时的刘晓晔当时的存款只有 2 万,很难被世俗标准认定为一个“成功人士”。丁一滕也觉得可以,但他还没挣到钱,他觉得还需要时间和年龄。
刘晓晔在本届戏剧节出演《心脏》
持相反意见的赵晓苏觉得,“还真是没戏”,要是能挣得到钱,他就不去拍戏了。对于大多数戏剧演员而言,单纯依靠舞台很难维持生计。他们大多会在演出一段时间戏剧后,走上影视剧的道路。凭借经过严格戏剧训练成就的本事,戏剧演员在影视行业里顺风顺水。
现在为人熟知的郝蕾、刘烨、梅婷、廖凡、黄渤、段奕宏、袁泉、倪大红、何冰、许晴、宋丹丹、雷佳音等,都曾活跃在话剧舞台上,他们基本上组成了当下中国影视剧最中坚的一批演员。
经过了几年的资本积累,有些演员也会选择回到话剧舞台上。近来,郝蕾就接连主演了多部戏剧作品,包括赖声川此次带到乌镇演出的《曾经如是》。
为了生存,戏剧人也不得不产生更具卖相和市场属性的戏剧作品。惯行的操作方案有两个,一个是不断地重复经典,或者让当红影视明星加入演员阵容。比如《曾经如是》中出现了张杰。另一种办法就是以更吸引年轻人的戏剧形式,近年来,上海兴起了几部沉浸式戏剧,则呈现出更多的商业面相。从上演几年的《不眠之夜》到最近新贵《阿波罗尼亚》,上海成为了沉浸式戏剧的发展重镇。
梅婷在开幕大戏《红与黑》中
和往年不同,缺失了国外戏剧作品的乌镇戏剧节越来越本土化,甚至成为了《戏剧新生活》的线下见面会,而大多数普通观众到乌镇也是为了“看看明星”。张艺兴在闭幕前到乌镇参加了剧本朗读活动,带来了大量的人流。
尽管中国戏剧依旧很难说在这一届戏剧节后达到重新出发,甚至焕然一新的愿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年乌镇还会有戏剧节。
不过和往年不同,昨晚的闭幕式上并没有公布明年乌镇戏剧节的主题。就跟未来中国戏剧将去向何从一样,成为一个罗生门。好在戏剧还在,空间还在。我们还能在剧场相见,对于当下而言,似乎已经是足够的安慰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作者:张笑晨,编辑:Ly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