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430万工人去哪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采访、撰文：Josh Mitchell、Lauren Weber、Sarah Chaney Cambon，翻译：熊猫译社 三叠瀑，编辑：DJ，原文标题：《430万工人不见了，他们去哪了？》，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劳动参与率低，究竟是个怎样的问题？

以美国为例，目前依然有 430 万名工人的缺口。这还是以恢复中的劳动参与率来计算的，如果劳动参与率——即 16 岁及以上就业者或寻找工作的人口比例——恢复到 2020 年 2 月 63.3% 的水平，这个缺口数字只会比 430 万更大。今年 9 月，劳动参与率只有 61.6%。

企业正在努力填补 1000 多万个岗位空缺，来满足在复苏中飙升的消费需求。据美国劳工部上周四表示，劳动力市场短缺的另一个迹象是，上上周申请失业救济金的人数（全美裁员的指标）下降到 29.3 万人，这是自疫情发生以来首次跌破 30 万人。

在制造业、零售业、贸易、交通运输、公用事业，以及专业服务和商业服务等领域，员工离职率达到（或接近）有史以来最高水平。

劳动参与率的下降，普遍发生在各个人口群体和职业，尤其是女性劳动者、没有大学文凭的劳动者，以及从事低薪服务行业（酒店、餐馆、儿童护理）劳动者的参与率下降迅速。

疫情发生的前几个月，劳动参与率出现了自二战以来的最大下滑。去年夏天，部分行业的劳动参与率稍有回升，此后一直徘徊在上世纪 70 年代的最低水平附近——尽管与此同时，经济增长强劲，工资涨幅为多年来新高。

Siomara Wilson 女士在被辞退后，选择提前退休  摄影：CONSTANZA HEVIA H.

许多经济学家预计，随着学校重新开学、失业救济金到期，以及德尔塔变异毒株的威胁逐渐降低，今年秋季的劳动力参与率会有所上升。但有证据表明，劳动力短缺的情况可能持续加重。9 月份劳动力供应出现下降，8 月份员工离职率创下新高。

一些经济学家担心，越来越严重的工人短缺反映出长期的情况转变，比如疫情导致工人提前退休，这种情况不会逆转。

许多专家预计，劳动力短缺的情况起码会再持续几年，有些专家则认为会永久存在。《华尔街日报》采访了 52 名经济学家，有 22 位预测劳动参与率将永远不会恢复到疫情前水平。

劳工分析公司 Emsi Burning Glass 的经济学家 Ron Hetrick 表示，“我们的问题不是经济不想复苏，而是已经开始复苏，但是却没有工人推动复苏引擎的运转，现在我们不知道如何重新吸纳劳动力。”

爱达荷州一家超市员工难求，在窗上贴起传统的招聘告知 摄影：NATALIE BEHRING

通常在经济出现衰退之后，消费者购买意愿降低，企业雇佣岗位减少，失业工人会急于寻找工作。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消费者支出飙升，企业急于招聘，工人却不愿或不能回到工作岗位。企业正在根据劳动力短缺的现状行调整，做出的改变可能会产生持久影响。

对于大型企业来说，目前劳动力减少的情况尤其难以实现假日季雄心勃勃的招聘计划。亚马逊和沃尔玛都已宣布，计划在未来几月内招聘 30 多万名员工，而 UPS 和联邦快递则希望招聘近 20 万名员工（包括快递员）。

员工从大幅加薪中获利。同时，许多企业通过提高员工的产出来抵消更高的工资成本，从 2020 年第一季度到 2021 年第二季度，生产力提高了 5%。

二、为什么不返岗？首先是因为孩子

劳动力短缺的原因数不胜数，而且往往相互关联。

儿童日托中心由于人手不够，正在将一些家庭拒之门外。劳工部的数据显示，与 2020 年 2 月相比，2021 年 9 月从事儿童护理的员工数量减少 10.87 万人，下降了 10%。

从去年 2 月开始，今年 8 月这些员工的工资上涨了 10%。日托费用越来越高，相关机构越来越难找，一些父母借此待在家里照顾自己的孩子，而非重返工作岗位。

由于疫情封锁边境，移民工人随之减少。许多婴儿潮一代担心病毒感染，同时他们的投资也在牛市中获益不菲，因此选择提前退休。许多工人成了自由的个体户。

居住在加州的家庭主妇 Stephanie Schaefer 在采访中表示，“至少对我来说，工作对家庭没什么增益”，她 36 岁了，有两个孩子。

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她兼任教会的公关代表，年收入大约是 3.1 万美元。她热爱自己的工作，计划 2020 年生完二胎后继续留在教会，孩子可以交由母亲照顾。然而在圣诞节前夕，她的母亲因为感染新冠去世了。

同时，她的丈夫在一家地板制造公司找到了一份新的销售工作，薪水也有上涨。夫妻两人考虑到高额的托儿费用，于是决定由她留在家里照顾 3 岁的女儿和 1 岁的儿子，起码等孩子们上了幼儿园再说。

经济学家认为，许多在低薪领域的工人被高薪行业吸引，或是为了更高的薪酬或更适合自己的工作而坚持。8 月份，全美国大约有 430 万员工离职，这创下了劳工部 2000 年 12 月以来的数据记录。

近年来，劳工市场不断紧缩，许多大公司提高了服务人员的薪资，疫情期间这一趋势更为明显。“如果亚马逊给仓库员工的薪酬是每小时15美元，那么可能这份工作比儿童看护更划算。” 曾在白宫担任奥巴马总统顾问的密歇根大学经济学教授 Betsey Stevenson 表示。

“原本从事儿童护理人员的人，现在有更多的出路。”

疫情开始的时候，Jesse Stromwick 是波特兰市一家小型软件公司的高级工程经理，手底下有几十名员工。

34 岁的 Stromwick 表示，“疫情期间我们的业务面临很多挑战，都需要我去处理。那段时间，光是反复按下开关按钮就让人心力交瘁。‘去处理一下这个棘手的崩溃情况，好的，这里还有一个让人崩溃的情况，去处理一下那个。’”

Stromwick 一家 摄影：KRISTINA BARKER

去年 11 月，他的儿子出生了，这让他更加怀疑这份工作的回报是否值得自己的付出。他开始寻找其他的工作机会。一个朋友建议他不再工作，好好休息，Stromwick 听后很好奇。“在这样一个资本主义社会，辞职真的可以吗？”他回忆说道。

他的妻子是一名助产士，很支持他的举动。联邦政府综合特朗普和拜登政府政策，允许像他妻子这样的借贷人暂停支付学生贷款，一直延期到 2022 年 1 月。这对夫妻还以较低的利率为按揭贷款重新筹钱。这些财务调整每月可以节省出 2000 美元。他的妻子还增加了自己的工作时长。

Stromwick 表示，本来计划休息三个月，现在延长到了五个月，很可能会持续到今年年底。他陪在 11 个月大的儿子 Amos 身边，给孩子做饭，同时还在与朋友合作，设计一个健身 APP，他希望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把这变成一份全职工作。

Stromwick 与妻儿在家里，最初，他找过一些工作机会，没有考虑过不工作 摄影：KRISTINA BARKER

“两年前我还在想，要在公司爬得尽可能高，”他表示，“但如果升职意味着牺牲我的心理健康和陪伴家人的时间，那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三、短缺越严重，行业巨变就更快

新冠疫情仍然是提高劳工参与率的一大阻碍。穆迪公司对商务部数据进行分析后称，从 6 月中旬到 9 月中旬，因感染新冠或因照顾新冠患者而无法工作的人数增加了 250 万。尽管 9 月初美国新冠病例激增，但在过去的几周里，这一数字有所下降。

为了适应劳动力短缺的现状，企业正着手变革商业模式。比如，有些餐馆缩短了营业时间或减少了营业天数，有些则选择不再提供部分服务。

在疫情期间，大批纽约居民涌入毗邻的康涅狄格州华盛顿小镇，咖啡馆 Po Café 的生意因此非常红火。店主 Maggie Colangelo 称，店里的 10 名员工开始加班，还要身兼多职。

由于招不到人手，咖啡馆只能缩短营业时间，每周日和周一闭门歇业。去年，她已经把普通店员的时薪提高了 1.5 美元左右，涨到 14.50 美元/小时。不过她表示，自己也负担不起更高的薪酬了。员工加薪也随之导致餐品涨价。

“服务员可能既要给你做咖啡，也要跑到后厨帮我腌鸡肉，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人。”Po Café 店主 Colangelo 说   CT PHOTOGRAPHER-MW PHOTOGRAPHY

相比 2020 年 2 月，今年 9 月的全美餐馆和酒吧员工数量减少了 93.05 万人，降低了 7.6%，而与此同时，平均时薪则从 2020 年 2 月到 2021 年 8 月之间上涨了 12.7%。通胀数据显示，加薪其实由顾客买单：9 月份餐厅菜品的价格比 2020 年 2 月高出 7.3%。

Colangelo 表示，“我们只是需要不断地提醒客户，虽然这看上去很正常，但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正常。”她估计许多员工离开这个行业后就不会再回来，“我认为这对餐饮业来说是新常态。”

在酒店行业，劳动力短缺也在改变酒店的运营方式。Host Hotels & ResortsInc 旗下有凯悦和万豪品牌酒店，该集团已经商讨了取消自助早餐以及其他改变餐饮服务的问题，而且取消了自动清洁服务，只有客人主动提出每日清洁要求，才会提供此项服务。

希尔顿全球控股公司则表示，将在客人入住前和入住后每 5 天全面清洁房间，仅为提出要求的客人提供日常客房服务。

酒店的保洁岗位大量减少，成为行业一大趋势  摄影：JIM THOMPSON

7 月，温德姆酒店及度假村公司首席执行官 Geoff Ballotti 对分析师说，“我们这个行业还需要更多的管家，更多的客服人员，更多的厨师，”而谈及逐渐不再提供日常客房服务时，他表示，“我认为这就是行业的发展方向。”

与疫情爆发的前一月相比，酒店 8 月份的员工人数减少了 29 万人左右，相当于降低了 17%；同时，8 月份酒店向员工支付的平均时薪为 20.83 美元，比疫情爆发前上涨了 13.3%。

面对劳动力短缺的情况，越来越多的企业转向使用节省劳动力的技术，比如零售商设置自助结账点，餐馆采用平板点餐。穆迪分析对商务部的数据分析显示，截至 6 月份，过去一年各企业对信息处理设备的投资增长了 16%，而在过去 10 年里，平均每年投资仅增长 4%。

在内华达州的里诺市，护士数量严重短缺，大型非营利性医院系统 Renown Health 正在投资一项技术，帮助每名护士服务更多的病人。在一个试点项目中，病人胸部贴了—个硬币大小的电子设备, Renown 系统的护土可以远程监测病人的生命体征。护士们在一个类似机场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宽敞房间里工作，不过她们监测的不是飞机，而是患者的心跳、血压等生命体征。

医院的监控中心  摄影：ANDRI TAMBUNAN

其首席执行官 Tony Slonim 表示，疫情引发的劳动力短缺促使采用这项新技术，他希望这项技术能帮助 Renown 进入各乡村医院、专业护理机构和患者家中，为该地区的患者服务。他表示：“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应对劳动力短缺带来的挑战，必须推陈出新，实现突破。”

四、劳动力短缺，对现有员工是坏事吗？

应对劳动力短缺的另一种办法是，询问现有员工的加班意愿，有的甚至要求他们加班。劳工部的数据显示，上个月制造业员工平均每周加班 4.2 小时，高于 2020 年 4 月的 2.8 小时。虽然有许多员工喜欢多赚钱，但也有一些人感到沮丧，超出负荷。

就目前而言，劳动力短缺的新常态，对工人本身来说大多是好事，但从长远来看，某些人的境况可能会因此变得更糟。代表酒店和其他工人的工会 Unite Here 表示，酒店通过调整运营业务以减少劳动力需求，最终将取消那些传统上以数万名黑人和西语裔女性为主力的工作岗位。

许多已经离开劳动力大军的人不会再重返岗位。劳动参与率的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早在疫情之前就存在的老龄化趋势。

即便如此，根据堪萨斯城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2020 年 2 月至 2021 年 6 月，美国退休人口增加了 360 万，而如果按照疫情前的退休速度，人数应该是 150 万，整整增加了一倍多。

63 岁的 Diane Sealey 在波士顿科普利广场的万豪酒店工作了 35 年，成为了一名高级管家，2020 年 3 月她在家待业。6 个月后，她被辞退，失去了这份时薪 25 美元的工作。

Sealey 患有红斑狼疮，她称自己决定退休，不会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她比原计划提前申请了社会保障，每月的救济金减少了几百美元。她表示，经历过这次解雇之后，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因而不愿再加入另一家公司。她说：“公司总对我们说，我们是一家人，要团结一心。而情况一旦变糟，他们就把我们赶出家门，我们什么也不是。”

酒店代表对记者的置评请求不予回应。

62 岁的 Siomara Wilson 被永久解雇，她担任万豪国际的客户经理一职已有 25 年之久。再就业的机会似乎微乎其微，于是她和丈夫用多年的储蓄、股市投资和房产权进行财务缓冲。她决定提前几年退休。

Wilson 表示，她喜欢现在的生活，遛遛自己的金毛，在一个食物赈济处做做志愿者，读读 John Grisham 的小说。万豪最近和她联系，询问她对职位空缺是否感兴趣，但是她放弃了。她说，“时机不对，我无法想象自己现在再回到那种高压的工作状态中。”

Wilson 女士在遛狗，身边是丈夫 Jeff 以及金毛 Baker 摄影：CONSTANZA HEVIA H.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采访、撰文：Josh Mitchell、Lauren Weber、Sarah Chaney Cambon，翻译：熊猫译社 三叠瀑，编辑：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