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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RUC新闻坊 (ID:rendaxinwenxi),创作团队:欧阳远、邱童、张轩、张馨月,题图来自:AI生成
7月8日,我国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出现了今年首例基孔肯雅热本地病例;7月15日下午,佛山市顺德区卫生健康局首次对外通报了这起病例,此时顺德区累计报告确诊病例达478例。
此后,顺德区病例数量迅速增长,疫情逐渐向外扩张。截至8月10日,佛山市累计病例数已达8769例,香港、澳门、湖南等省级行政区亦有病例分布。
基孔肯雅热,这个并不为人熟知的疾病,为何在这个夏天来势汹汹?
在纷杂的讨论中,一个更长期的隐忧也浮出水面:
年年“史上最热”,常常“特大暴雨”,高温高湿的气候是否会让基孔肯雅热等蚊媒疾病扩散得更迅速、更广泛、更常态化?
什么是基孔肯雅热?
基孔肯雅热,一种由基孔肯雅病毒引起的急性传染病,不具备人传人能力,而是通过感染病毒的伊蚊叮咬传播。
1952年,基孔肯雅病毒首次在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被发现,“基孔肯雅”这一略显拗口的名字就来源于坦桑尼亚南部基马孔德语中的一个词,意思是“变得扭曲”,用于形容因患病而严重关节痛的感染者痛得弯腰的样子。[1]
在坦桑尼亚被发现后,基孔肯雅病毒又在非洲与亚洲部分国家和地区零星引发疫情,尚未引起全球性关注。2004年6月,基孔肯雅热在肯尼亚拉穆群岛爆发,超过70%的居民被感染;随后,病毒被传播至肯尼亚沿海城市,进一步扩散至印度洋各岛国,如科摩罗群岛、留尼汪岛等,形成了大规模区域性流行,涉及病例数近50万。[2]
这场疫情成为基孔肯雅病毒传播模式发生重大转变的标志,基孔肯雅热在全球的传播范围进一步扩大,欧洲、美洲等大洲也陆续发现了基孔肯雅热本土病例。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最新数据,截至2024年12月,全球共有119个国家和地区记录到基孔肯雅病毒的本土蚊媒传播病例;有27个国家和地区存在已建立且具有传播能力的伊蚊媒介种群,但尚未记录本土传播案例。[3]
这种病毒具有较强的传播能力,尤其在有适宜蚊媒存在的环境中。一旦被引入未曾爆发过疫情的地区,便可能迅速扩散。
在人口密度较小、社区封闭性强的岛屿地区,病毒往往能在短期内感染大部分居民,如法属留尼汪岛在过去一年内感染人数达到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但也会导致传播链因免疫人群的快速积累而中断;而在大陆或人口基数较大的非岛屿地区,有大量易感人群持续存在,病毒传播则容易延续更久。

从传播机制来看,携带病毒的伊蚊叮咬人体后,病毒会在人体内复制,感染者经过3—7天的潜伏期便会出现发热、出疹或者关节痛的症状。而未携带病毒的伊蚊叮咬感染者时,病毒又会在其体内增殖,在2—10天后使伊蚊具有传播该病毒的能力,从而形成感染循环。
研究表明,不同地区的伊蚊习性不同,总体而言,60%—80%的相对湿度区间与25—28℃的温度区间是伊蚊生存与繁殖的适宜环境,但高强度的瞬时暴雨与过高的温度也可能反而使蚊虫密度下降。
就基孔肯雅热患者的具体症状而言,关节痛、发热与皮疹是最为常见的三大症状。
其中,关节痛是基孔肯雅热的重要特征,且随运动加剧,可能影响人体活动。症状轻重则因人而异,绝大多数患者的关节痛及关节僵硬症状可以在数日内恢复,但部分患者的症状可能持续三个月,甚至达到数年之久。

同一种蚊子,不同的传染病
在本次基孔肯雅热疫情爆发前,谈及伊蚊与蚊媒传染病,许多人更可能想起的疾病是登革热。
登革热是一种由登革病毒引发的蚊媒传染病,传播媒介也是伊蚊,主要症状同样表现为发热、关节痛和皮疹,因此与基孔肯雅热较难区分开,需借助核酸检测的手段鉴别。
与基孔肯雅热相似,登革热原本在中国并不常见。20世纪初,登革热便传入我国,并于1978年5月在佛山市引发聚集性疫情,此后在云南、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常引发小规模流行。[4]
从近年数据上看,2004—2013年期间,我国登革热月确诊数较为平稳,发病率并不高。直到2014年,我国广东省爆发了登革热大规模疫情,全国发病数超过了4万例,“登革热”引发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与担忧。此后,除了2020—2022年的新冠疫情期间,其余时期登革热在我国的发病率基本维持在较高水平,多发于夏季、秋季。
以2014年的登革热疫情为前车之鉴,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局如今会定期发布对登革热以及其传播媒介伊蚊的监测情况,登革热不再被视为偶发性疫情,而是像流感一样成为了常态化预防控制的传染病之一。

从中国本土的传播历史来看,基孔肯雅热的目前传播情况与登革热在中国的前期传播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登革热在中国的早期传播经历了从境外输入到本土流行的过程,继而引发各地的区域性流行,而基孔肯雅热同样起初是通过境外输入病例进入中国,随后通过蚊虫传播扩展到本土,并在今夏引发了大规模流行。

基孔肯雅热未来是否会常态化?
那么,基孔肯雅热可能成为下一个“登革热”吗?为何基孔肯雅热疫情会在这个夏天爆发?
这些问题可以从传染病流行必备的三个环节进行分析: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
从传染源来看,登革热和基孔肯雅热的本土流行多发于旅行和国际交流频繁的城市,境外输入病例为传染病的扩散提供了初期的种子。
以登革热为例,2005—2023年期间,登革热的年输入性病例人数总体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新冠疫情期间虽有所下跌,但也在2023年迅速回升。
在这些输入性病例中,约52%的病例来自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约43%的病例则来自柬埔寨、菲律宾等西太平洋地区;过半数的病例被输入到云南、广东两省,福建、浙江、四川、湖南等沿海或毗邻云粤的省份也有部分输入性病例。[5]
目前,基孔肯雅病毒同样在全球范围分布广泛,加之国际商贸与跨国旅行的日渐频繁,携带病毒的伊蚊随跨境货物或往来人员进入本土的概率大大提高,进而导致基孔肯雅热的本土流行可能性上升。今年,多起输入病例的报告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就传播途径而言,基孔肯雅病毒最初由热带地区的埃及伊蚊传播,广泛分布于亚热带及温带地区的白纹伊蚊对其传播效率较低,这也是基孔肯雅热最初被视为典型“热带病”的原因。
但在2007年,研究发现基孔肯雅病毒出现了一个位点突变,导致其在白纹伊蚊体内的传播效率提升了几十倍,进而导致了基孔肯雅热传播范围的显著扩大。[6]
如今,埃及伊蚊和白纹伊蚊是登革热与基孔肯雅热的共同蚊媒,两种传染病的流行区域高度重合。此前,登革热在中国本土的持续流行已能说明当地能为两种伊蚊提供适宜的生存环境,基孔肯雅热的此次爆发也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从气候变化来看,近年来全球气温升高、极端降水增多已成趋势,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为伊蚊的繁殖提供了理想的环境。
根据世界气象组织数据,2024年是有观测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就全球平均温度而言,过去10年(2015—2024年)中的每一年都是有记录以来最热十年中的一年。[7]在降水方面,与1961年至1990年的平均水平相比,过去几年全球有61%的陆地出现过极端降水增多的情况。[8]
回溯佛山市近期天气情况,7月18日至8月4日的气温多维持在27—32摄氏度之间,湿度则多处于60%—80%的高湿度区间,恰巧与伊蚊的理想活跃及繁殖温湿度环境相符,佛山市的病例亦处于逐日稳定新增的状态。

目前,我国媒介伊蚊活跃期较长的区域多为东南沿海省份,包括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海南、云南六个省份;已有媒介伊蚊分布的地区则可向北溯及甘肃、辽宁等省份,已远远超出热带及亚热带地区。
一项关于气候变化对中国媒介生物传染病的研究表明,在未来的气候变化情景下,我国媒介伊蚊的适生区将进一步向北、向西扩大,且增温越多,伊蚊适生区向北扩张的幅度越大。
文中数据说明,即使在最低增温情景下(RCP2.6,意味着在这个情景下,全球采取了严格的减排措施,温室气体排放量大幅度减少,最终实现全球气温的控制),登革热高风险地区(人口)也将从2020年代的146个县(1.72亿)增加到2050年代的344个县(2.78亿),向北扩张至湖南、江西等省份的中部地区,在2050年后才将下降。[9]
由于基孔肯雅热与登革热传播蚊媒相同,流行区域基本重合,其疾病风险区同样也有较大概率向北扩张。

由于目前我国尚无可供使用的基孔肯雅病毒疫苗,本土此前也并未发生过基孔肯雅热的大规模流行,我国公民对基孔肯雅热普遍不具有免疫力。一旦该病毒在某个地区传播,人群中的易感者就会成为潜在的宿主与下一个传播源。
尤其在城市化进程加快与人口流动频繁的背景下,区域性人口密度增加,部分环境卫生较差的地方容易成为蚊虫孳生的热点区域,导致基孔肯雅热的传播更加迅速。
另一个导致易感的因素,是公众对基孔肯雅热防控意识的缺乏。许多人对基孔肯雅热的了解有限,常常将其与普通感冒或流感混淆,导致早期症状被忽视或误诊,错失了及时治疗的机会,也导致基孔肯雅热的潜在传播时间更长。
为了加强居民的防控意识,广东省疾控局针对性地向居民宣传了“清积水、灭蚊虫、防叮咬”的口号,推行“每天3分钟排查孳生地”行动,呼吁居民倾倒家中积水,使用合理措施灭蚊并安装纱门纱窗等减少自身被蚊虫叮咬的可能性。
同时,各地方政府也积极行动,倡导机关企事业单位开展“上下班1分钟清积水”行动、社区和单位开展“每周1次卫生大扫除”行动,采取入门入户排查、投放绝育雄蚊、公共场所喷洒杀虫剂等措施遏制疫情继续发展。

根据南方日报消息,目前佛山全市的基孔肯雅热疫情呈明显下降趋势,每日新增报告病例数从7月19日最高峰的674例降至8月8日的148例,呈持续下降趋势。[10]
这一数据可以说明,目前佛山市的防控手段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效。
不过,疫情外溢风险仍然存在。据湖南疾控消息,湖南已有基孔肯雅热输入病例,引发了部分当地居民的恐慌。但我们需要认识到:在国内交通发达、国际交流频繁的现代,基孔肯雅热“归零”的概率很小。国家卫健委也表示,基孔肯雅热可防可控可治,公众无需对基孔肯雅热产生过度恐慌。
从上文对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的分析来看,在未来,基孔肯雅热极有可能像登革热一样逐步常态化。
在全球化与气候变化的双重影响下,我们的生活环境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疾病的传播不再局限于某个地域,而是随着气候、人口流动和环境变化在全球范围内蔓延。
在这样的形势下,如何提升各国应对全球性传染病的能力,将是人类面临的共同课题。
参考资料
[1]世界卫生组织,基孔肯雅热,https://www.who.int/zh/news-room/fact-sheets/detail/chikungunya
[2]Braira Wahid,Amjad Ali,Shazia Rafique,Muhammad Idrees,Global expansion of chikungunya virus:mapping the 64-year histor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fectious Diseases,2017,Pages 69-76,ISSN 1201-9712,https://doi.org/10.1016/j.ijid.2017.03.006.
[3]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Global chikungunya epidemiology update,https://cdn.who.int/media/docs/default-source/documents/epp/ezh/chikungunya-epidemiology-update_11june2025.pdf?sfvrsn=ffddcf60_4&download=true
[4]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全国登革热监测方案》,https://www.chinacdc.cn/jkyj/crb2/yl/dgr/jswj_dgr/202409/W020240906536499916780.pdf
[5]岳玉娟,伦辛畅,董朝良.2005—2023年中国输入性登革热流行特征分析[J].热带病与寄生虫学,2024,22(4):198-203238
[6]知识分子,《基孔肯雅热暴发,蚊虫还会带病北上吗?》,https://news.qq.com/rain/a/20250731A0451K00
[7]World Meteorological Organization,State of the Global Climate 2024,https://wmo.int/sites/default/files/2025-03/WMO-1368-2024_en.pdf
[8]光明日报,《气候与健康,关系有多大》,https://health.gmw.cn/2025-01/20/content_37794323.htm
[9]Jing-Chun FAN,Qi-Yong LIU,Potential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 on dengue fever distribution using RCP scenarios in China,Advances in Climate Change Research,Volume 10,Issue 1,2019,Pages 1-8,ISSN 1674-9278,https://doi.org/10.1016/j.accre.2019.03.006.
[10]南方日报,《佛山超九成基孔肯雅热病例已痊愈!是否有后遗症?》,https://mp.weixin.qq.com/s/Rg-ePflotObvlS_TQjoZ1w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RUC新闻坊 (ID:rendaxinwenxi),统筹、文案、美编:欧阳远,数据收集与分析:邱童、张轩、张馨月、欧阳远,可视化:张馨月、张轩、邱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