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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散人懂四六,作者:Dreamboy,原文标题:《卷和躺是一回事:对单一轨道的信仰,引向对生命的浪费》,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一个清华毕业的母亲
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聊天,惊着了。他妻子毕业于清华,能力很强,现在一个大集团做部门副职。最近,组织选聘年轻干部去下级子公司任一把手。该公司规模不小,资产不错,如果去了,个人收入会提升不少,但要从事业编制改成企业编制,工作压力会变大。我觉得这是打开人生局面的好机会,可他说,两口子的共识是:不考虑,孩子很优秀,优先把孩子培养好。
听到这句话,我有点震惊。人类再生产的产品已经这么标准化了么?他们才不到四十岁。这个模式循环下去,孩子即使也上了清华,又如何?让孩子再培养一个清华高材生?整个家族循环往复以为清华输送学生为第一目标,那什么时候开始使用才华呢?
二、卷与躺,其实是一条轨道
最近在《圆桌派》里,江南大学的黄晓丹老师提到一个大学生的普遍现象,他们从小升初开始,一路小考、中考、高考,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大二就又开始,考研、考公、考编,直到上岸。
大学四年,不再是青春与爱情的空间,而成了“下一步考试的准备期”。恋爱,被视为风险,因为那意味着偏离正轨,时间成本、情绪波动、影响成绩、干扰未来。恋爱不再是心动,变成了算计。它被重新定义为一种“以世俗成功为前提的利益交换”:先有稳定的工作,再谈稳定的关系;先有体制的安全,再去冒爱情的风险。
人生就像一条铁路,铁轨笔直,终点写着“体制内”“编制”“稳定”。我的那位清华朋友,就是这条轨道上最成功的乘客之一。她从来没有失败,只是从一节车厢换到下一节车厢。从“被培养的孩子”变成“培养孩子的家长”,从“争取自由的人”变成“复制轨道的人”。
这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集体的困局。我们以为卷和躺是两种选择,其实它们是同一条轨道的两端。卷,是想在这条轨道上超越别人;躺,是不想在这条轨道上争了,但也由此死了折腾其他的心,无论哪一种,都还在那条轨道上,相同的方向,不同的速度而已。
三、“以不抵达作为抵达”的幻觉
前两天,朋友给我转了一段短视频,也是黄晓丹老师的演讲,讲如何对抗无意义,她讲了王维的一首诗《辋川集·南垞》,说“把彼岸留给彼岸,把未来留在未知”,这是一种“不抵达的抵达”,是最高级的。意境很美,格局也大,可我听完后感到愤怒。
我相信黄老师在演讲的时候有特定语境,但是当这段话被当成短视频传播时,很容易形成误导。大学生已经连恋爱的勇气都没了,对生活毫无想象力,更别提考公之外的行动力,若没有真实的生活阅历,就主张“不抵达的抵达”,认为这就是高级,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欺吗?这首诗里呈现的高级,在于王维对自己的内在感受诚实,而抵达与不抵达都只是表象,不是本质。
在卷的世界里,我们都想找一种精神的出口。但如果“出口”变成了“停滞”,那就不再是自由,而是幻觉。你以为自己选择了从容,其实只是选择了不出发。
四、我们缺的,是脱离轨道的勇气
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把对人生的想象减得只剩下这一条轨道。“读好书——进好学校——找好工作——培养孩子读好书”,这条线从未断过,只是代代循环。
如果一个清华毕业生的理想是生出另一个清华毕业生,那么教育的意义就变成了“血统的延续”。而这个社会的创造力,就被最聪明的一群人亲手锁死在安全感里。
当我们不再相信生命可以脱离公认的轨道,不允许它通向不确定、通向风险、通向创造,就意味着我们不允许生命是“活的”。这时,内卷还是躺平,抵达还是不抵达,都还是在一条轨道里,还是一维生物的命运。
真正的抵达,不是学会止步,而是敢于对自己诚实,敢于脱离轨道。敢于用自己的才华,再造一条跑道,而不是沿着旧的路,跑出一个“更温和的重复”。
五、单一轨道的脆弱性
这并不是谁的错,大家都趋利避害。当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条单向赛道上,“努力——上岸——稳定——复制”,就会形成两个极端:要么卷死,要么躺平。然后大家都是同一价值观,在这条有单一评分的轨道上,计算,匹配,求偶,生育。如果,你再细看,医生培养医生,官员培养官员,学二代培养学三代……
这其实是一种反脆弱的幻觉。这个策略看似安全,其实极度脆弱。因为一旦这条轨道的逻辑崩塌,意义感也会随之崩塌。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单一轨道再安全,若没有冒险的人生,没有恋爱的青春,这种未老先衰的精神状态,能借助“把彼岸留在彼岸”的诗性之美,解决自己的存在焦虑、安顿人生?不可能。社会大面积的心理问题无法依靠自欺解决,而是需要直面单一轨道的荒谬性。
在单一轨道的系统中,奋斗变得可疑,失败被恐惧,探索被浪费,连激情都在重复中耗尽。一个真正健康的社会,应该鼓励人去尝试、去好奇、去冒险——哪怕失败,也能积累对世界的“模型”。只有不断探索、不断更新模型,让我们在未来的不确定中,保持最低的“预期自由能”,我们才能具备更好的适应性,才不会在一条轨道上被意义掏空。
这既是功利主义的反脆弱,也是存在主义的自我确认。
六、抵达的意义:走出轨道,进入旷野
所以,当朋友转发那个“把彼岸留给彼岸”的视频时,我回复说:这是一碗有毒的鸡汤。“把彼岸留给彼岸”听起来很高级,但对一个还没真正出发,或未尽力抵达的人来说,它其实是一种温柔的麻醉,是不敢起行的借口。我想推崇的是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当别人问他“你为什么登山”,他说:因为——山,就在那里。
我要说的“山”,不是那条单一轨道上的高峰,不是体制,不是名校,不是别人定义的成功,而是人生的旷野里,四处散落的无数个目的地:艺术、文学、探索、爱情、自我实现、服务他人、热爱生活……每一个方向,都可以是“山”。
这座山也是“马斯洛三角形”,人生来一场,不能落空,不能放弃追求自我实现。自我设限的人生才是最可怕的,因为那会让你丧失三维生物的灵魂自由。
我们不是只能在“卷”和“躺平”之间做选择,那是单一轨道里的两种姿态。真正的自由,是有勇气离开那条轨道,寻找属于自己的广阔方向,并且努力抵达。说到底——既然我们都有“躺平的勇气”,为什么没有“走另一条路的勇气”?
即使你认为自己没有勇气,那也不要温柔地接受“把彼岸留给彼岸”,起码保留一点“愤怒”和“尊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散人懂四六,作者:Dream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