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当个“中产”傻乐不好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严肃De说，作者：六角橘狂魔，题图来自：AI生成

大家好，我是六角橘。上篇文章《问题是，大部分德国人以为自己是中产》中，有读者留言：

其实只要大家主观觉得自己是中产就会很幸福。那呼唤觉醒的意义又有多大呢？

真的非常感谢我的读者们，你们每次留言，都能推动我继续写贫富差距和阶层固化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主要来自我推荐的德语书《从洗碗工到洗碗工》。

我的回答也是本书作者霍德尔的写作意愿：呼唤觉醒的意义在于，推动下一代的机遇平等。

机遇平等——一个很大的口号，怎么理解？

在上篇文章里我介绍过，霍德尔来自柏林一个贫困家庭（虽然她的妈妈认为自己是中产）。在她的班上，最后只有作者和另一个孩子上了大学。

霍德尔恰好是那个聪明、上进、又幸运的孩子，但如果班上有30名学生，那另外28个孩子呢？

也许，他们中有几个也同样聪明、上进，却无法像霍德尔一样突破贫困家庭的桎梏。他们也许并不满意，却无法像霍德尔一样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

机遇平等，首先是教育平等。

有条件的家庭，给孩子提供的学习条件、业余爱好及旅行也丰富。而没条件的家庭，就要靠学校，也就是公共机构来补充条件，比如学习工具、音乐、体育、课外活动。

我曾采访过一位在德国公立学校教书的音乐老师。从她那里我知道，在音乐教育上，没有条件买钢琴或小提琴或其他乐器的家庭，可以从学校借一件乐器回家。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措施，也能看到德国政府拉齐学生起跑线的努力。

但提供这样的条件，借乐器给学生也好，组织课外活动也好，改善学校硬件设施也好，都需要钱。

而钱从哪来？从税收来。

而税收从哪来？

这就又回到了霍德尔批评的现象：富人可以通过遗产、赠予、家庭基金等各种免税、避税方法完成财富世袭；而靠出售时间换取工资的打工人，近一半的收入则用来缴税和社保。

这样继续下去的后果是，富人占据的社会财富越来越多。

最富的1%的德国人已经拥有德国人口总财富的35%，这一比例还会继续扩大。

而另一边的打工人，则会产生工作不值得的心态，缺乏工作积极性和活力，每天只想着度假和退休。

另外，当财富掌握在一小撮人手里，掌握在越来越小的一撮人手里，甚至是几个家族手里，是危险的。

因为随着财富的积累，社会影响力也会增加，那掌握了决定权的一小撮人，如果决定减少教育方面的公共资金，又会造成更多机遇不等。

最后挤占的，还有广大中产的资源。

二

机遇平等，还意味着人才的跨阶层流动。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才流动对经济繁荣至关重要。

在书中，霍德尔则表达了对现在德国教育世袭和文化资本世袭现象的担忧。

我理解她的担忧。

几年前，当我看到德国同事联系熟人，给自己上中学的孩子找实习位子（Schülerpraktikum）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当时我在想，那些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的一代移民怎么办？如果我有孩子，我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帮我的孩子找到一个实习的职位？

还有读博时，在参加某奖学金基金会的年会时，我为来自私立大学WHU的奖学金生的数量感到惊讶。那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所大学。

这些年来，德国确实有教育世袭、阶层固化的苗头。我个人感觉，机遇相对比较平等的是公司，特别是科技、工程等技术领域。

而机遇不平等反而出现在本应该倡导平等的基金会、大学、国际组织，也就是一切和prestige，即声望、名誉有关的领域。

比如，在基金会里工作十分看重博士头衔，而博士头衔又和教育挂钩，教育又和家庭出身挂钩——整一个套娃系统。

这样下去，会不会出现职业世袭，教授的孩子仍是教授，律师的孩子还是律师，记者的孩子还是记者，建筑师的孩子还是建筑师。后两者虽然收入不高，但这两个职业仍享受着颇高的声誉。

再往大一层说，议员也出现了精英化现象。而那些无法被代表无法被理解的民众，只会右转，用民粹主义来抵制。

三

人才不流动的后果，欧洲历史上已经有先例。

法国大革命爆发前，法国社会是一个阶层固化到极致的社会：上层是少数拥有土地、财富和特权的教士、贵族，底层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工人、商人和律师等。

后者承担了大部分的税收和义务，但权利却非常有限。

法国大革命改变了欧洲。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说，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德国哪里会这么糟。

当然没这么糟。

但之所以没这么糟，是因为德国一直有像霍德尔或者我上篇介绍的利纳塔斯这样的人，在阶层固化出现了苗头和预兆的时候，在预兆越来越清晰的时候，著书呐喊。

不只他们，德国从来不乏哲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来关注、研究阶层这个现象。

▲ 这本还没看，先推荐一下，作者Hanno Sauer是哲学教授

他们之中，比如利纳塔斯，不会因为自己奋斗出来就沾沾自喜，鼓吹个人努力。

因为她知道，能托举她获得成功的，是社会：

“我的人生，并非那种新自由主义笔下的励志传奇。这不是一名移民女性，凭借孤身奋战和咄咄逼人的意志，终于夺得博士桂冠的故事。

我的人生，是一个伟大而仁慈的社会和无数心怀善意的人共同成就的结果。

一路走来，我曾近距离目睹，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唱出这样的生命之歌。我深知自己的幸运，我了解统计数据（背后沉默的声音）”。

而霍德尔则在书中发出了警告：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甚至几个家族手上是极度危险的。历史上，当这样的事情发生时，法国爆发了法国大革命，德国选择了希特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严肃De说，作者：六角橘狂魔，编辑：非严肃De说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