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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5 16:58

书店教会了我什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使望故乡,作者:张丰,题图来自:AI生成


《开家书店,顺便挣钱》是一本书的书名,作者是徐智明。他曾经在北京开过一个出色的书店叫“龙之媒广告文化书店”,后来还创业,做了一个“快书包”。商业模式就像现在的美团一样,如果你要买一本书,很快就给你送到家中。


这个项目当然失败了,因为在中国就没有多少读书人。


这本书徐老师送我很多本,签了名,我一直都没有看。不过我的书店开业后,他给我的忠告我一直记得:“所有的活动,一律要收费。如果没人报名,活动就可以不做。”


2023年8月19日,有杏书店开业。因为书店在朋友园区,而朋友又是书店的所谓“合伙人”,我们不用交房租,这让我们能够继续下去。


不久前成都的野梨树书店宣布闭店。这是一家非常好的小书店,做过很多活动,有不少好的精酿啤酒。


青年历史学家李硕突然传出身患重病的消息时,他的出版人来成都,我们就在野梨树书店见面。那时候《翦商》已经开始大卖,他在为李硕担忧的同时也意气风发,“我来请客”,我们两人都连喝三杯精酿。


每一杯酒八九十块,那天晚上野梨树的营业额应该很可观。但其实我们两人都不是野梨树的理想读者。经常去这家书店的,是喜欢文艺的年轻人,他们在那里常常聊天到深夜,但是没有太大的消费能力。有一次我半夜过去,发现六七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在喝啤酒。


野梨树曾一度扩张到麓湖,开了一家很大的店,但是因为“消防不过关”,被罚5万元。这不是一笔很大的钱,却足以让一个开书店的人放弃;当然有门路的人,也许会有办法减少罚款,而这又是书店店主不擅长的。这家书店很快关门,而处理相关事宜,也让店主朱彦耗尽心力。


他的老店房租又将到期,每个月6000元,半年交一次,他需要交3.6万元。他说:每一次交房租都会耗掉全部积蓄,有时候甚至不够。等攒了一点钱,就又该交房租了。最终他选择了告别——尽管还有很多其他原因,房租却是最重要的原因。


谢天谢地,我们书店不需要交房租。书店有两个员工,第一年是两个男生,一个是店长,一个值守晚班(17:00—20:30)和周末,他们两个人工资差不多,都是每月4000元,不含社保。这个数字听上去很心酸,但却是成都书店的平均薪酬了。


第二年,换了两个女生,一个店长,一个负责运营。她们更在乎自己的权益,坚决不肯加班,需要保证双休,所以有时候我还需要找兼职。书店有两个兼职,都是女生,主要是负责举办活动时来做咖啡,每小时20元。还有一位兼职做海报的女生,每个月1000元。


当然,还有发给我自己的工资,每个月3000元。


其他电费、水费、物业、原料、进书,也是一笔不固定但是也不小的开支。书店在园区,平常没多少人来,喝咖啡的主要是园区上班族。我们生意不错,每个月咖啡销售额平均6000—7000元,靠咖啡能赚3000元。


2024年6月底我从纽约访学回来,书店已经开了10个月。“合伙人”把U盾移交给我,以后每一笔开支都要我自己同意了。我顿感责任重大,登录电子银行App,发现里面只剩下1000多元了。


“能坚持到你回来已经不错了。”“合伙人”一脸笑意。


没有别的办法,我把书店店长喊过来:“快给我上线一个系列,题目就叫《哥伦比亚大学访学汇报》。”在一个本地文化活动平台上,我们上线了收费活动,每人收39元。考虑到我在公众号上有一些读者,我们还开通了“线上”模式。读者购票报名后,会被拉进一个微信群中,然后我把腾讯会议链接发进来。


这3场活动,一共有接近500人参加。让书店有钱继续发下一个月的工资。后来,我把每场活动的价格降到29元,一直坚持到现在。


今年6月,我们邀请劳东燕教授来成都做了一场讲座。一个小书店,为教授购买了来回机票,住到成华区最好的酒店,真算得上大手笔了。不过这一场活动,我们卖掉了570张票,仅现场就有337人。


尽管还要扣掉170把椅子的租金(每把椅子9元)、音响设备租金1000元,就这一场活动来说,我们仍然能赚到一些钱。2024年的林小英,2025年的劳东燕,为书店带来了最大的票房——当然我们看到的远远比钱更多,台下坐着的读者,他们热切的眼神,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收费活动鼓励了我,也刺激我想办更多活动。去年11月,我还推出了“年卡会员”,交365元年费,每天只要一块钱,就可以免费参加书店一年的活动。


现在书店会员已经接近300人,达到了我的“短期目标”,如果有一天能达到1000人,这家书店就会真正进入财务上的良性循环。想一想,一个有1000名付费用户的社群,对图书销售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已经看到了这种可能性:我们卖掉450本严飞、刘擎的《世界作为参考答案》,260本蛭田圭的《汉娜·阿伦特与以赛亚·伯林》和160本 威廉·冯·洪堡的《论国家作用的界限》——我们不但卖掉,还一起读了这本书。这是开书店以来最开心的事。


今年5月我再次去了纽约,考察那里的书店。其实去年我就逛了好几次纽约著名的斯特兰德书店(Strand Bookstore),这是一家从1927年就开始家族式经营的书店,据说在全世界二手书店中排名第一,有托尔斯泰签名的英文版《战争与和平》,帕蒂·史密斯、汤姆·魏尔伦和塞缪尔·谢泼德这些名人都曾是那里的常客。


斯特兰德书店那一块儿地方,以前曾是曼哈顿的书店街。后来,周围的书店都慢慢倒闭,就仅剩下它一家了。现在它应该不会倒闭了,光是马克杯(一般是单价十几美元)和帆布袋,就有几百种,这是时间的力量——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书店朝圣者在供养着它。书店有一个咖啡机,但是没座位,应该是给那些真的要喝咖啡的人准备的。


这次又去了1925年开始营业的阿戈西书店(Argosy Bookstore),这是伍迪·艾伦从小逛到大的书店,据说好几部电影中都有它的镜头。在这样的书店里逛,最大的感受是书店店员的尊严感,她们非常优雅,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已经是寻找旧版本方面的专家。


在纽约参观了几家书店和出版机构,每天都活在“羡慕”之中。那里的书店很多,而且都是老老实实卖书就能活,因为你在亚马逊上买书和在书店里买是一样的价格。当然,很少有书店卖咖啡,这是因为要开咖啡店审批太严格,美国人非常看重食品和消防安全,手续复杂严苛。


但在美国开书店几乎不需要审批,这大概属于《宪法》第一修正案要保护的范畴。在百老汇大街上摆摊儿卖书也很容易——一年前聊过天的摊主,现在还在老位置,他看上去过得很不错。


有一次座谈的时候,我有点大言不惭:到纽约学开书店,才发现真没什么好学的,我们做过的探索太多了。但是问题在于,中国的书店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开书店,是一种偶然(朋友邀请),也有一种必然:说到底,一个读书人离开机构,应该依靠什么谋生呢?


2019年5月我从媒体辞职,成为真正独立意义上的个体。当时的底气,来自我正在给“腾讯·大家”写专栏,每篇文章稿费2100元(税后),但是我每个月会写四五篇。再加上为其他媒体写的评论和自己的公众号,勉强能够支撑生活。


但是没过多久,疫情暴发,“腾讯·大家”也注销。我没有来得及担忧,因为我发现人们陷入情绪的恐慌中,媒体的约稿增多,而我来自公众号的收入也在增加。每天跑步、做咖啡的我,似乎有一种超强的稳定性,来提供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等到疫情后,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经常约我写稿的新京报、澎湃新闻,评论内容大大减少,他们很少找我写稿了。一个原因是标准的变化,还有一个原因是,机构终究需要新的声音。这时候我基本上是依赖公众号生活。


在这个意义上,我需要一家书店这种自己能够把握的实体机构,来为自我提供某种支撑。2005年研究生毕业后,我做了10年编辑;移动互联网时代,我成为一个写作者,而现在我开书店,拥抱最传统的行业,其实本质上也一脉相承:一个读书人和写作者如何找到他的读者?


对这个问题,我并不悲观。开书店是最古老最笨的办法,却又比所有网络平台更“先进”,因为你看到的是现实中活生生的读者,是具体的个人。就这个意义上说,“开一家书店,顺便赚钱”这句话真没错。开书店和赚钱可能是两回事,把书店开好就是很好的事了,如果能顺便赚钱,那就更好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使望故乡,作者:张丰(前媒体人,目前经营有杏书店,为公众号“张3丰的世界”“城市的地得”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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