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克苏鲁，中国想从世界买什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肖小跑，作者：肖小跑，原文标题：《工业克苏鲁is eating the world》，题图来自：AI生成

一

昨天FT有一篇刷（外）屏的文章：“China is making trade impossible”。

前两段简直是我的嘴替。我也总在想这个问题，有时候是自己想问，大多数时候是被外资客户和领导问。

文章开头大意是：作者最近去中国大陆出差，见人就问一个问题：贸易是交换——你给我价值，我也要给你价值。那中国未来想从世界买什么？

问了一圈儿，答案是：没有。

中国自己啥都能造，更好更便宜，不想进口，不想多依赖外国一天。虽然眼下还在买芯片、软件、大飞机和高端设备，但购买姿势看起来更像“学习”。学会了就自己做，然后把更快更好更便宜的版本反过来卖给你。

但这能怪我们吗？毕竟美国卡脖子在先，要理解中国的不安全感。

作者觉得这话有道理，也不是在怪谁。但对开头提出的那个问题就更想不明白了：如果地球上最大的卖家不想买，那“贸易”这件事还存在吗？

作者此时的心理感受和我在义乌调研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义乌——这个逛完每个店需要整整一年的偌大市场里，只有一个小馆（国际商贸城五区）是进口商品——我们把货通过中欧班列（义乌-马德里）线铁路运出去，再换些东西回来。进口商品馆两小时差不多就转完了，看到的只有西班牙火腿、格鲁吉亚的红酒、东南亚的榴莲干、尼泊尔手镯，没了。感觉很勉强，感觉是为了礼尚往来、增进友谊、意思意思而进口的。 

贸易是互通有无。正常情况下，当一个国家开始快速增长，对世界是利好：更多需求、更多消费、更多机会。但当一个经济体不小心长成了工业克苏鲁，“贸易”这件事该怎么理解？不知道有哪位经济学家挑战过这个假设？

当然，FT 的文章大多是在为欧洲操心。 文章大概结论是——最优解是从中国自己身上找解药。比如你们能不能稳住通缩预期，打通内需，让人民币更强一些，少点对产业的大水漫灌，不要总是用居民购买力换国际竞争力？

如果中国决定啥都不做（看起来也好像要把工业克苏鲁这条路进行到底）的话， 欧洲的选项只有：要么自己变强，要么上保护主义。

二

正感叹着，经济学人又来了一篇：

文章大意：中国式创新搭配工业克苏鲁，战斗力全面铺开：从电动车、光伏、开源AI；到自动驾驶、创新药——无人车硬件成本不到美国（Waymo）的三分之一，已跑了数百万公里；光速从“仿制药大国”切换成“创新药二号选手”，西方药企开始花钱引进中国公司的管线。

惊叹：中国的成本优势会掏空西方产业。

怎么办？ 文章溢满欧洲式的各种纠结：有点慌，贸易壁垒该用就用，但也不能一刀切。自怨自艾又怒其不争：谁让欧洲这些年来总是反着来——监管更保守，安全压倒试错，大学与基础研究被砍，移民门槛上升，人才外流，融资链条和产业化链条哪个都打不通。

结论是：若真想正面竞争，得学中国的几样：敢开试点，快速调规则，厚植人才与产业化，把规模做出来。

不知道大家连读这两篇文章会怎么想，可能很受用。 但被全球两个头部媒体用如此高规格的叙事的捧杀， 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再回头一看，咱企业家们好像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工业克苏鲁小宇宙正在爆发。于是读到了以下几则新闻：

民营企业造导弹：来自四川的“凌空天行”把高超声速导弹做成了“拼多多版”。YKJ-1000虽然不比东风，但成本70万就能做一发，还不到战斧的十分之一。材料用改性水泥，结构用车圈压铸，180块买来淘宝摄像头再魔改一下——能测、能量产、还不受资质卡脖子。

面条工厂搓飞机：一家来自山东的面条机厂，在生产面条机之余，也拿这些自制的面条机生产挂面；更是充分立足现有设备开拓领域，进军航空制造业，各种机加工设备生产飞机零件，手搓小型飞机。

三全汤圆造核电：83岁的“汤圆之父”陈泽民跨界硬科技，和专家博士合作推进碳-14核电池产业化。能量密度高、寿命按千年来算，适配起搏器、脑机接口等长期设备，极端环境也能用。目标很朴素：做出“长期不充电、到处能用”的小电池，从厨房走向星辰大海。

 中国企业真是无所不能。 

《经济学人》那篇文章倒是get到了中国民营部门的创造力——再搭配监管的机动性，就是战无不胜的秘方。但我赌他们绝对料不到，我们工业克苏鲁那无处安放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根本没有天花板。

三

虽然表面上看， 我们变成了“只卖不买”的工业克苏鲁，原因都是被迫的——外有关税管制，内有通缩压力——企业出海求生是正常行为。

但有没有另外一个原因？会不会：做“工业克苏鲁”和“世界工厂”的感觉太爽，以至于变成一个很难摆脱的路径依赖？ 

“工业克苏鲁”和“世界工厂”的直接结果是巨大的顺差：10月底，中国的贸易顺差高达3.3万亿美元。 我们喜欢囤外储这件事可以追溯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囤美元资产，高储备才有安全感。但现在已经过去快三十年，很多事情都变了。超大顺差不是没有代价的。比如：

（1）钱太多，但开始变得“高风险低效率”，海外美元资产贬值、流动性与地缘风险增加；

（2）从外储中找安全感，可能永远摆脱不了“世界工厂”的人设。而且是个恶性循环——生产力越强，其他国家就越没法向中国稳定出口，就越没钱长期从中国进口；

（3）总会给其他国家留下“贸易不平衡”的把柄——这是一头房间里永远存在的大象；

还有：

（4）人民币国际化也进展不了：顺差高、进口少、离岸资产渠道单一，人民币难以成为对外计价与储备的常态选择。

那结论是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家都都能一起解放思想，换一种叙事，事情是不是就好办一些？

当面对“贸易”这件事， 只要问题还是“买还是不买？”“谁买得多谁买得少？”，那就还是零和博弈，你也放心不下，我也睡不踏实。如果把问题换成“哥们儿愿不愿意一起干，然后一起分”，或者把“世界工厂”升级成“世界车间+世界试验场”呢？

嗯确实too simple too naive，我知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肖小跑，作者：肖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