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盏灯，给“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秦朔朋友圈 ，作者：四方君

在座谈会上，任正非提到华为正在研究AI在工农业、科技产业上的应用。他说，我国已经可以在地下500～700米或者更深的地方使用无人方式“挖煤”，在露天矿山可以完全无人挖掘装矿，几百辆重型矿车、挖掘机完全无人地运行。港口装卸、堆垛、通关无人化，比如天津港无人装卸作业，从集装箱的装卸、堆垛到通关都是无人。

这让我联想到近几年在全国各地调研时亲眼所见的变化：中国制造业的“机器换人”浪潮，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狂奔。所谓“机器换人”，就是用工业机器人、数控机床等自动化设备代替原本由人工从事的生产作业。

就在前几天，我走访了一家汽车零配件头部制造企业，负责人说，差不多2～3年时间，我们这个工厂就会实现全自动化，流水线上不再需要工人了。

这跟我之前在另一家上市公司了解到的差不多，他们正在做生产线的整体改造，全部智能化，智能生产、智能包装、智能物流、智能检测。客户需要什么产品，只需要在电脑上下单，车间里的无人叉车就会自动把相应的货物运到待发区，然后装进集装箱发货。改造后，企业用工量会大幅减少，产品合格率则会提高到99.8%以上。

苏州有一家从事油气工业设备研发制造的企业，今年也斥资建设了“黑灯工厂”，全自动柔性生产线从原来的至少需要8人，变成了只需要两名技术员，产量却提升了40%。

前年在烟台一家食用油生产企业参观时，看到自动化的流水线上还保留了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岗位，询问得知，这是一家集体企业改制的企业，老董事长不忍心裁掉跟着他干了那么多年的工人，“想给他们留口饭吃”。

还有一家青岛的轮胎生产企业，据说利润率在业内做到了全球最高，甚至超过了米其林，原因是它的自动化程度最高，同行可能是40%的生产环节是自动化的，它能做到80%。

自动化意味着利润提升，意味着竞争优势。企业但凡还想继续留在牌桌上，就必须提高自动化程度。但随之而来的，正是一个个就业岗位的无声流失。

过去十年，中国制造业掀起了一场“机器换人”的自动化升级浪潮。据统计，自2013年起，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工业机器人销售市场，并连续多年保持增速第一。

工业和信息化部数据显示，“十四五”以来，中国工业机器人新增装机量占全球比重超过了50%。今年前三季度，全国机器人行业营收同比劲增29.5%，工业机器人产量达59.5万台，已超越2024年全年产量。

国际机器人联合会发布的《2024年世界机器人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平均机器人密度再创新高，达到每万名员工配有162台机器人，是七年前的两倍多。而中国超过德国和日本，跃居全球第三。

2023年，韩国是全球机器人密度最高的国家，每万名员工中配有1012台机器人。新加坡排名第二，每万名员工配有770台机器人。中国这个数据是470台。值得注意的是，2019年中国刚刚跻身前十，但短短四年内就将机器人密度翻倍。

“机器换人”浪潮的另一面是，2014年以来，我国制造业就业人数连年下降，由8849.9万人降至2022年的6931.9万人，8年累计减少1918万人，年均减少约240万人。

这一趋势还在延续。工业和信息化部数据显示，今年前5个月，国内工业机器人产量同比激增32%，而制造业用工需求下降5.8%。

在山东一家预制菜加工企业调研时看到，流水线上的工人大部分都是50岁左右的农村妇女。

看到这家企业不少生产环节都改成了自动化的流水线，我问企业负责人，为什么不改造彻底呢？

对方解释说，产品是根据客户的需求定制的，规格不太一致，比如这枚春卷，有的客户要20克的，有的要30克的，所以一些环节还需要人工来完成。

当地有近千万的人口，但是招工仍然是个难题。另一家大型预制菜生产企业透露，他们的工人大约一半以上需要人力资源代理公司帮他们去招，员工来源地主要有东北、云南等地，为了稳住这些员工，企业给人力资源代理公司的报酬按照每人每天10元的中介费进行结算。

即使很多企业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但现在年轻人的就业观念也在发生改变。

参观一家食品加工企业的生产车间时，我们需要更衣、消毒，上交手机。参观出来，企业负责人取手机的时候苦笑道，因为不让带手机进去，年轻人不愿意来车间上班。

在某农场调研，我跟一个2002年的小伙子聊天，他说他是学机械的，之前在工厂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受不了约束，就离开了，现在在这家农场干一些体力活，“图个自在”。

在一家新建成的轮胎制造企业调研，负责人说，他们工资高一些，但需要24小时三班倒，因为这个行业特殊，生产线一旦启动就不能停。但一些年轻人陆续提出离职，他们宁可接受工资低一些的工作，也不愿接受昼夜颠倒的生活。

有负责就业工作的官员曾向我分析，现在大家的收入水平提高了，一人工作就可以养活全家，这也是很多年轻人不着急就业的重要原因。

最近去北京出差，也听说有父母劝孩子工作不要太拼太辛苦，工资不够的话，可以拿出退休金来补贴他，反正也花不了。

这种就业观念的转变，无形中也在推动企业加快“机器换人”的步伐。

文章开头提到的座谈会上，任正非指出，随着大模型和智能体技术在软件开发中的广泛应用，AI辅助计算机软件编程已经释放了约30%的软件工程师的工作量，未来可能达到60%～70%。

“释放”是一个委婉的词汇，背后往往是岗位的消失与重构。

微软今年上半年净利润241亿美元，远超市场预期，但仍然在5月和7月裁掉了1.5万名员工。其CEO纳德拉4月接受采访时说道，微软内部已经有20%～30%的代码由AI生成，并预测到2030年，95%的代码都将由AI生成。

不止微软，整个科技界都在裁员。据统计，过去两年，全球科技公司累计裁员超过了20万人。

亚马逊CEOAndyJassy也在内部信中写道，“未来我们将需要更少的人从事目前的部分工作”。AI已经接管了代码生成、数据分析、客户服务等标准化任务，并且显著提升了效率。

当然，技术进步对就业的影响是一把“双刃剑”，既有“替代效应”，又有“创造效应”。

但在一定时期内，“替代效应”要远大于“创造效应”。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基于我国300个城市招聘数据监测显示，2025年1～8月，以算法工程师、人工智能训练师、数据分析师等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相关岗位需求同比增速超过100%，而销售、行政、财务、法务等岗位需求同比下降10%～30%。

看上去新兴岗位的100%增速要远大于传统岗位的10%～30%的降速，但不要忘了两者的基数差异巨大。

而且更值得警惕的是，这一过程可能加剧社会贫富分化——资本所有者收入攀升，普通劳动者收入相对停滞。

就业是最基本的民生。社会绝大多数人仍是普通劳动者。在追求经济增长的同时，我们必须兼顾社会均衡发展，顾及最广大人民的利益。

任正非在这次座谈会上也提出，为什么无人化进展速度不能快呢？还是要慢慢来，要使社会结构发展稳定。人工智能带来的社会好处是总财富增加了，怎么分享这些财富？怎么重新造就一些人再上岗呢？这就是新的课题。

是的，机器换人、人工智能带来的社会变革，确实会提高生产效率，做大全社会的蛋糕。但我们是否准备好了制度与智慧，去分好这块更大的蛋糕，接住那些被浪潮冲刷上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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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679原创首发文章｜作者四方君

作者简介：上海交通大学深圳研究院特邀研究员、西南财经大学中国西部经济研究院兼职研究员。

参考资料：促进制造业高质量就业探析，范宪伟、李琦，中国国情国力杂志；制造业“机器换人”浪潮下如何稳就业、提技能？许怡，青年探索杂志；客观认识和应对人工智能对就业的影响，莫荣、殷宝明，求是网；科技圈又炸锅了，AI正在淘汰全球白领，Mo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