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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西坡原创 ,作者:西坡
昨天看到一个阅读数蹭蹭上涨的帖子,我不由得感了个慨:
现在做媒体或做自媒体还是挺简单的,只要把网友的声音攒吧攒吧,拿近年流行的看似高明深沉的社科理论当佐料爆炒一顿,端出来再给同一批或另一批网友看就是了。
人也真是好糊弄啊。和自己的影子、回声,都能玩得不亦乐乎。
这感慨里或许有嫉妒的成分。能否辨别我是发泄情绪还是真有见解,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说的其实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媒体/网络内容的内循环由来久矣,没有正而八经读过正经东西的人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会拿这套东西作标准去指摘李白杜甫莎士比亚。
在这个意义上,所谓信息社会是一个可怜的时代,人们对所有事物缺乏起码的敬意,以至于无法感知“对自己好”和“让自己感觉”好有什么区别。
这里提供一个鉴别方法:“对自己好”的东西,不会让你形成依赖,而是会启发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路;“让自己感觉好”的东西则会让人依赖、成瘾,这样的水越喝越渴,这样的饼越吃越饿。
比如说一个博主过着你想象中的生活,你每次感到喘不过气来,都到那里喘口气。但是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生活和展示出来的生活是不是一致的。你只是渐渐觉得,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氧气罐。
往大了说,这是一个新兴的伦理问题,关乎无数博主、网红和受众、粉丝之间的关系。
对具体的博主,我们当然不能苛责,大家都要吃饭,市场上有这个需求,就会有人去生产相应的产品。也就是说,当足够多的人有“办公室牛马”之感,山野间的牛马就一定成为被艳羡的对象。大家并不怎么在意真实的牛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但是从全局来讲,从结构来讲,如果所有人的视野之内都不再有真正可以让人吃饱、喝饱的食物,这是不是一个问题?
我之前写过:“在一个媒体可以是媒体的社会,评论员是捕风者,负责化影为形,让人人心中有口中无的声音,在自己笔下变成铿锵有力的文字,则众人的怕与爱,就不再能被无视被敷衍。言说之为一项志业,本身是可敬可爱的。”
这是媒体功能“动”的一面,媒体功能还有“静”的一面:即帮助人认识自己在历史中的位置,包括纵的方向和横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族群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经过了哪些坎,进行过哪些战斗,发生过哪些争吵,才来到今天的位置;以及在今天的总位置里,各个分支又都有怎样的感受,有哪些声音可以互相沟通。
只有这样一幅有面积有纵深活着的地图展现在自己面前,所有人才能看见真实的自己,这样的自己有来路有方向有孔窍有力量,而不是只能蜷缩在随机跌落的一小片水域,和周围同样被蒙住眼堵住耳朵的无辜生物一起,从头开始进行盲人摸象的古老游戏。
今时今日,有谁在绘制这样的地图吗?
文化之死,就是对一个族群的整体降智。但是自我降智又该怎么论呢?说来真值得痛哭几场。昨天的文章发出来,还有人跟我嘚瑟什么“灾难化思维”,你懂个……好吧,今天过节不粗口,你懂个驯鹿啊。
心疼我的朋友会安慰我说:我们还有书,那些死人的书,那些伟大的死人的伟大的书。没错,要是没有那些书,那无数个寂寥的夜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但光有这些伟大的死人的伟大的书,还是不够的。我们时刻要记着这一点。
沈从文说《史记》为什么写得好,“近乎奇迹,不可学,不可解”,“用的方法简直是奇怪”,奥秘在于:
“特别重要,还是作者对于人、对于事、对于问题、对于社会,所抱有态度,对于史所具态度,都是既有一个传统史家抱负,又有时代作家见解的。这种态度的形成,却本于这个人一生从各方面得来的教育总量。换言之,作者生命是有分量的,是成熟的。这分量或成熟,又都和痛苦忧患相关,不仅仅是积学而来的!”
“正似乎和当时作者,对于人、对于事的理解认识相关,和作者个人生命所负担的时代分量有关。”
总得有人去负担时代分量,而且得是自身有分量的生命去负担时代分量,也就是既有积学又饱览世事并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痛苦忧患的人去负担时代,这个时代才能睁开眼,看见过去看见现在,看见他者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