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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oodWine吃好喝好(ID:FoodWineChina),作者:Moko Chen,摄影:Moko Chen,编辑:刘树蕙,编排:夏天,原文标题:《圣地亚哥只适合唱歌、跳舞、喝酒、吃饭,容不下半点悲伤》,头图来源:FoodWine吃好喝好
在哈瓦那(Havana)时,新结识的西班牙裔朋友告诫我:“小心圣地亚哥(Santiago de Cuba),那里有许多贫困的非裔古巴人,记得看好你的钱包”。
历时一个月的旅行从西到东横穿整座岛屿,见识过哈瓦那老城鲜艳的糖果色古典汽车、比尼亚莱斯山谷(Viñales Valley)风景如画的烟草农场、特立尼达(Trinidad)从 16 世纪保存至今的鹅卵石路,以及拥有中世纪欧洲建筑特色的卡马圭古城(Camagüey)……我以为自己对古巴的激情已经快要被炎热的天气和频繁的辗转消磨殆尽,然而当热烈的西非鼓点和欢快的 Salsa 音乐在埃雷迪亚街上响起,皮肤黝黑的当地人从法式洛可可风格的阳台上探出头打招呼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圣地亚哥与古巴其他城市的不同。
古巴人习惯将东部称为“El Oriente”,这个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的名字暗示了东部地区复杂的身份和沉重的历史。相比起另一端的哈瓦那,圣地亚哥的地理位置距离邻国海地和加勒比群岛反倒更近一些。这里是古巴文化的源头,欧洲文明与非洲传统激烈碰撞,约鲁巴宗教(Yoruba)依附罗马天主教蓬勃生长,差异与矛盾共存。古巴东部就像一块伫立于风浪之中的礁石,被五百年光阴打磨成今时今日独特的存在。
颜色艳丽、年几失修的殖民地建筑和不知传了几代人的古董汽车。
随着哥伦布开辟新航路,西班牙殖民者占领古巴岛,并在圣地亚哥建立起首都。为了弥补屠杀原住民造成的劳动力短缺,一批又一批的非洲黑奴被贩卖到种植园辛苦劳作,他们在困境中繁衍生息,与欧洲移民和中国劳工血脉交融,孕育出坚韧、开朗,富有抗争精神的后裔 —— 无论是推翻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还是反抗暴政的革命运动都从这里开始,圣地亚哥因此被称为叛逆的“英雄之城”。
与坐落在平原上的哈瓦那不同,圣地亚哥位于马埃斯特腊山脉(Sierra Maestra)一隅,面朝加勒比海,依山而建。城市里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坡度,密集的房屋层层叠叠,迂回曲折的小巷和色彩艳丽的窄街交错,每个转角都有不同的风景,或是起伏的山峦,或是宁静的海湾。
我所居住的民宿是一栋 18 世纪的法式殖民地建筑,在大革命之前这里曾聚居着一群来自海地的法国商人。不远处的 Calle Padre Pico 是圣地亚哥最著名的阶梯,沿山爬升、视野极佳,山下从几个世纪前便开满了各种小店,售卖来自加勒比、阿拉伯地区甚至中国的食物和商品。房东阿尔瓦罗(Alvaro)有一半华裔血统,虽然祖籍广东的父亲因心脏病早早离世,他的西班牙裔母亲却受长年共同生活的影响而养成了一些中式习惯,比如将万金油抹在太阳穴上消除头痛。当我偶然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时,竟不免有了几分思乡的情绪。
Calle Padre Pico 是圣地亚哥著名的多种族混居区,大革命前曾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此开店。
以古巴第一次独立战争领袖名字命名的塞斯佩德斯公园(Parque Céspedes)广场仿佛圣地亚哥的心脏,整个城市从这里向四周延展、铺陈开去。殖民地的城市规划与欧洲古城的布局大致相仿:广场上最醒目的建筑必为教堂和市政厅(大约是为了凸显出神权与政权之间的此消彼长),而另外两边则往往是当地名人的居所。
庄严肃穆的圣母升天大教堂(Catedral Basílica de Nuestra Señora de la Asunción)初建于 1522 年,几乎与圣地亚哥同龄,因为频繁受到战乱和自然灾害的影响而在 1922 年重新修缮过。两座高耸的塔楼象征忠诚,内部的穹顶壁画和图案精致繁复,是当地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大教堂对面的市政厅是一座蓝白相间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根据 18 世纪总督官邸的图纸改建而成。1959 年 1 月 1 日,卡斯特罗在二楼阳台上发表了战后首个演讲,向全世界宣告古巴革命的胜利。
圣母升天大教堂内装饰繁复的是壁画穹顶和全手工制作的坐席。
广场西北角伫立着古巴现存最古老的殖民地豪宅,第一任总督贝拉斯克斯的故居(Casa de Don Diego Velázquez)。这座穆德哈尔式建筑有着精致的阳台和门窗,阿拉伯风格的船形屋顶和复杂的几何图案瓷砖。安达卢西亚风情的木质窗格装饰着回廊,用以遮挡灼热的阳光。房子的下层由砖石砌成,曾用作铸金厂和交易所;二楼则是总督起居处,如今被改造成博物馆,展示 16 到 19世纪的殖民地家居装饰。
东南角的 Hotel Casa Granda 酒店已有百年历史,英国作家格雷厄姆 · 格林曾在小说《我们在哈瓦那的人》里描写过它古典雅致的氛围,以及大革命前间谍出没的诡谲情境。每日午后,我都会坐在酒店开放式的露台餐厅里喝一杯 Cuba Libre 鸡尾酒,翻几页书,偶尔俯瞰广场,想象半个世纪前的格林也曾享受着穿廊而过的微风,用钢笔记录下这座城市赋予他的灵感。
菠萝、木瓜、红心番石榴,都是古巴早餐里常见的水果。
如果想要体会更为日常的圣地亚哥生活,不妨深入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窄街。被废弃的有轨电车道仍留在原地,年久失修的古老建筑历经沧桑、斑驳陆离。跟古巴其他城市一样,革命时代的口号标语和领袖画像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某个角落。
虽然物质匮乏,但圣地亚哥的商业步行街却出乎意料地充满活力。街道两旁的殖民地建筑神奇地融合了巴洛克和新古典主义风格,店铺里摆放着不算丰富的食品和衣物,冰激凌车和小吃摊随处可见。街道整洁,音乐声不断,不同肤色的行人往来其间、悠然自得,跟我那位抱有偏见的哈瓦那朋友所描述的场景截然不同。
充满文艺气息的埃雷迪亚大街(Calle Heredia)不仅是浪漫主义诗人何塞 · 马利亚 · 埃雷迪亚(José-Maria de Heredia)的诞生地,更是著名音乐俱乐部“诗社”(Casa de la Trova)的所在。古巴并非只有节奏欢快的拉丁音乐,特罗瓦(Trova)便是一种受到西班牙诗歌影响的即兴哼唱。在各个酒吧和餐厅里,常常可以看到歌手如吟游诗人一般怀抱吉他边走边唱。
人来人往的埃雷迪亚大街,不远处可以看到圣母升天大教堂。
圣地亚哥是古巴传统音乐的摇篮,更是“颂”(Son)的起源地,风靡世界的“萨尔萨”(Salsa)便是从“颂”的基础上发展而来。“诗社”下午演出的场地不大,几排长椅簇拥着小小的舞台,墙上挂满了曾在此驻场演出过的著名音乐家的照片。西班牙裔吉他手轻扫紧绷的琴弦,古铜色皮肤的女歌手敲击响棒(Claves),略带沙哑的歌声婉转悠扬,令人心醉。
距离埃雷迪亚大街不远处还有一座古巴最古老的博物馆 —— 埃米利奥 · 巴卡迪博物馆(Museo Emilio Bacardi),以及保留着 19 世纪原貌的“狂欢节博物馆”(Museo del Carnaval)。圣地亚哥狂欢节在古巴人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据说每年 7 月节日开始的第一天,当庞大的康茄舞队(Conga Parade)经过各个街区时,当地人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去。无论生活如何艰难,乐观的非裔古巴人只管唱歌、跳舞,尽情地享受每一天。
埃米利奥 · 巴卡迪博物馆庭院里的古典雕塑。
位于城市边缘的圣伊菲热尼亚公墓(Cementerio Santa Ifigenia)是众多古巴名人的安息之地,园中最醒目的建筑当数民族英雄何塞 · 马蒂(José Martí)的六边形开放式陵墓。阳光穿过廊柱,洒落在覆盖着古巴国旗的棺柩上,一如马蒂曾在诗中所描绘过的画面:“别将我放在黑暗的地方,如同将一个叛徒埋葬……我要面向太阳”。相比之下,古巴前领导人菲德尔 · 卡斯特罗(Fidel Castro)的墓地则显得极为朴素,骨灰盒被嵌入一块巨石,铭牌上没有生卒年月,寥寥几笔镌刻出“Fidel”—— 这个时代最后一位革命者的名字。
圣地亚哥北边的科夫雷爱德圣母大教堂(Nuestra Señora de la Caridad del Cobre)是古巴著名的宗教朝圣地。信徒们在每个月初的圣日带着鲜花不远千里前来朝拜,他们中不仅有信奉天主教的欧洲裔还有信奉约鲁巴宗教的非洲裔,因为古巴“一神多名”的宗教现象,爱德圣母也被看作是约鲁巴传说里女神“奥椿”(Oshun)的化身。除此之外,凭借《老人与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海明威也将自己的奖章献给了这位古巴的守护神灵。
圣佩德罗德拉罗卡城堡是 17 世纪时抵御加勒比海盗的重要军事建筑,图为城堡的一角。
在距离市区西南方向 10 公里的海岬上,坐落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圣佩德罗德拉罗卡城堡(San Pedro de la Roca Castle)。17 世纪的加勒比海域风起云涌、海盗猖獗,殖民政府迫切需要在圣地亚哥港入海口修建防御设施,以保护城市安全。这座城堡采用了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进行设计和修建,看似规模不大却布局精巧、暗藏玄机,是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大陆保存最完好的军事遗迹。
古巴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是五百多年来“混血”的结果,体现在饮食特色上便形成了融合各地风味的“大杂烩”,因而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地域区别。
古巴盛产龙虾,通常用来烧烤,再配上些酱料,图为龙虾炸大蕉。
拉美地区盛产木薯、红薯和菜豆,是从原住民时代就有的食材。随着西班牙殖民者带来咖啡、橙子、大米、猪、马和兔子,猪肉逐渐成为餐桌上的主要肉食。
残酷的黑奴贸易开始后,从非洲引入的大蕉(Plantains)、马兰加(Malanga)等植物以及珍珠鸡等禽类开始在古巴大量种植和饲养。阿拉伯的鹰嘴豆和非洲的黑豆成为日常食物,中国劳工使用的酱油和其他调味品也颇受当地人欢迎。随着食物的类型和口感慢慢丰富,古巴菜肴逐渐衍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古巴街头随处可见的简易比萨,面饼上大多是芝士,偶有几根火腿丝。
大米已经成为古巴人的主食,这是属于非洲人的饮食习惯,与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无关,然而油炸食物的方式却是向安达卢西亚人学习而来。20 世纪的移民带来更多的食物烹饪方式,古巴版本的比萨、汉堡和三明治如今在街头随处可见。
起源于西班牙伊比利亚半岛的名菜 Ropa Vieja(“旧衣服”)虽然有一个不大令人有食欲的名字,却是古巴乃至整个加勒比地区最著名的菜品之一。切碎的牛肉与红椒、洋葱跟番茄混在一起慢炖后非常入味,通常用来搭配最为常见的主食黑豆饭(Congrí)。Ropa Vieja 曾经一度消失在古巴人的饭桌上,因为卡斯特罗大力倡导培育超级奶牛,这个项目不出意料地以失败告终。
古巴名菜“旧衣服”(Ropa Vieja)和 黑豆饭(Congrí)。
同样与西班牙有关的黑豆饭如今已成为古巴最重要的传统主食。做法很简单,将黑豆、大米跟蔬菜和小茴香等调料一同煨煮,直到大米完全入味并吸收完水分。黑豆饭有时也被称为“Moros y Cristianos”,Moros 指的是曾占据伊比利亚半岛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黑豆),而 Cristianos 指的是西班牙北部的基督徒(大米)。这道菜被用来隐喻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宗教之争,各个地区的做法略有不同。
Lechon Asado(烤猪肉)是古巴人在节日或庆祝场合必吃的一道菜。用木棍穿过整只小猪放在柴火或者炭火上烤至外皮焦脆,融化的油脂滴落在火上带起一阵烟气,香味四溢。烤好后将猪肉切片装在盘里与黑豆饭一起食用,或是夹在面包里做成三明治。这道菜虽然也来自欧洲,却被古巴人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在 Hotel Casa Granda 的屋顶花园欣赏加勒比海上的日落。
即将告别圣地亚哥的最后一个傍晚,我坐在 Hotel Casa Granda 的屋顶花园等待暮色降临。落日西沉,躲进层峦叠嶂的群山背后,温暖的余晖洒落在宁静的港湾。大教堂屋顶的天使默然伫立,眼眸低垂,悲悯地关照着脚下逐渐陷入黑夜的城市。
就在楼下广场和屋顶花园被灯光点亮的瞬间,欢快的 Salsa 音乐在身后响起,人群骚动,夜间舞会即将开始。激烈的鼓点打断了我酝酿许久的离愁别绪,罢了,罢了,圣地亚哥的夜晚只适合音乐和舞蹈,实在容不下半点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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