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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有Young实验室(ID:youyoungzhoukan),作者:崔诗佳、尚如玥,编辑 :薛宝君、罗倩,头图由雨晴提供
徐兰,一名临终关怀志愿者。面对患者,她会使用“手术疗法”。这种疗法不是真的“做手术”,而是志愿者通过和患者握手的方式,传递力量。
在和患者聊天的过程中,徐兰会紧握着患者的手,让患者感受到自己掌心的温热。“这种触感会让他们安心。”虽然患者们不会大声说笑,但徐兰仍然能从他们微微上扬的语气中捕捉到几分放松与愉悦。
2019年夏,上海临终关怀病房迎来了一批特殊的服务者。他们不是职业医生,没有专业知识缓解患者身体上的疼痛,但他们掌握着一种“特殊疗法”,可以帮助患者缓解精神压力。
一、临终关怀在中国
徐兰在大一参加了学校“安宁基金会”的公益活动。她和同学一起陪伴已故癌症患者的年幼儿女,辅导他们做作业。
徐兰对“临终关怀”最初的印象只有“安乐死”,并不清楚“临终关怀”的具体含义。
1987年,临终关怀服务进入中国。国家卫健委发布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全国设有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6个;设有老年医学科的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2642个,设有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科的医院510个。
美国国立图书馆出版的《医学主题词表》将临终关怀解释为:“对临终病人提供专业的支持性卫生保健服务,通过整体照护方法,在满足病人当前的生理需求的同时,为病人及其家属提供法律、经济、情感和精神上的支持咨询,可以在家、医院、临终关怀专业机构或提供长期照顾的机构中实施,此外还对已故病人家属进行丧亲支持。”
完整的临终关怀团队由医生、护士、营养师、心理师、社会工作者和志愿者等组成。目前我国大陆临终关怀队伍以医生和护士为主,为临终患者提供身体上的治疗。团队中的志愿者则来自各行各业,包括在读学生、心理咨询师、律师、法医等,并不存在职业、年龄和性别上的特殊要求。
临终关怀团队志愿者的服务对象是末期病人及其家属。志愿者通过生活照料、情绪抚慰,向病人及家属提供心理、社会支持。徐兰在大一参加的临终关怀志愿服务,就是为患者家属提供社会支持。
2019年夏天,带着对“临终关怀”志愿服务的好奇,徐兰来到上海,参加上海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举办的为期两个月的临终关怀志愿者活动。志愿服务地点是社区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活动最主要的内容是陪伴临终老人。
徐兰会给老人们画肖像,陪他们聊天。老人们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志愿者会用按摩器给老人们按摩头部、肩膀,进行放松,也会为他们唱歌、读书,丰富老人们最后的时光。
红房子专业社工机构的创始人雨晴是国内首批安宁照护师(做安宁疗护的人群)。在成为志愿者之前,雨晴做过英语老师和报纸编辑,但是这两份工作都没能让她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2012年,雨晴创办了红房子公益机构,刚开始主要是提供婚恋情感服务。2013年,红房子面临转型。在讨论中提到“临终关怀”话题时,雨晴表示,“像一道雷击了一下,找到了自己最想干的事。”
随后,她专门去北京学习临终关怀,转变红房子定位的想法更加坚定了。2013年底,雨晴创立了广州首家支持并开展临终关怀服务、举办死亡教育公益讲座的组织——红房子。
雨晴创立的红房子开展志愿服务 (由雨晴提供)
二、志愿者也会迷茫
志愿者在临终关怀中,可能要直面临终患者的死亡,由此产生心理问题。在徐兰看来,做临终关怀很容易在心理上积攒负面情绪。
第一次在临终关怀病房做了两周的陪伴后,徐兰就出现了轻微的抑郁,去找心理医生做了疏导。她提到一种情况:有时候志愿者在服务中见到一个患者,跟他聊得很好,下一次再去,患者就离开了。“这种时候就需要自己去处理这部分创伤。”
在徐兰参加的临终关怀活动中,主办方都会特别强调:抑郁症患者不适合参加类似活动。因为临终关怀具有一定的刺激性,有时候需要直面死亡。
2013年,张丽娜的父亲患上癌症。为了照顾父亲,理解癌症患者的心境,她成为了临终关怀志愿者。
做了一段时间以后,张丽娜发现,老人们面对生死时,想得最多的是子女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面对老人的困惑,她难以做到无动于衷。此时,她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意义在哪里。
张嘉洸是一名医学生,也参加到临终关怀志愿活动中。但刚开始,他并不太能理解临终关怀的意义。
张嘉洸在医院接触到一位有意识障碍的婆婆。婆婆会一直拉着他说话,但他听不懂婆婆在说什么,交流总是很困难。后来,他了解到婆婆的家人都在国外忙着工作,只能花钱给婆婆请了一位护工。
张嘉洸感受到,比起志愿者提供的服务,婆婆更需要家人的陪伴。作为学生,他没有办法通过交流给予婆婆安慰,也无法提供专业的医疗帮助。在精神和物质上,他都感到了无能为力。
和张嘉洸的心境相似,刘悦在面对临终老人时,也会感到无力。“即使你陪伴得再好,老人也是需要孩子来陪伴的。”志愿者的陪伴很难抚平老人心中的创伤。
她曾照顾过一位奶奶。这位老人对她说了许多心里话:“六个儿子,三个女儿,没有一个人管我。”老人不止一次地说,死了才是解脱。
面对老人的真实想法,刘悦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老人,只能静静地陪在老人身边。在倾听老人心声、感受老人痛苦的时候,刘悦积攒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压力最大的时候,刘悦曾经向朋友感叹:“看惯了生死无常,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后来,她决定不再做临终关怀志愿者,才从这种情绪中慢慢走出来。
如今再回想那一年半的时光,刘悦还是会忍不住感叹:“当你一次次经历老人们的离去以后,就会感觉,死不可怕,临死前的绝望最可怕。”
三、以生命呵护生命
在张丽娜迷茫的时候,父亲的一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启发:“死亡这种事,每个人都不可避免会遇上,所以不要太伤心。我们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她开始调整心态,转变生死观。在父亲的影响下,张丽娜逐渐不再那么惧怕死亡。她在志愿服务过程中,慢慢地用平常心去面对生死,默默陪伴在临终患者的身边。
在雨晴看来,临终关怀服务为临终者提供了精神层面的抚慰,这种抚慰是很有价值的。李爷爷是雨晴的临终关怀服务对象之一,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雨晴陪护了他3年。最初,李爷爷会跟雨晴回忆自己的峥嵘岁月。后来,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话也变少了。雨晴就安静地坐在李爷爷身边。
李爷爷离开前半年里的一天,在雨晴陪护时间结束起身告别的时候,李爷爷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说道:“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雨晴听出了老人的弦外之音。李爷爷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雨晴带领志愿者开展临终关怀服务 (由雨晴提供)
“我的陪伴让他感觉到有人懂他。”志愿者纯粹的倾听让李爷爷感受到被在乎和被关注,也为李爷爷创造了真实表达内心的环境。在信任志愿者的前提下,临终患者表达对死亡的恐惧,精神从而得到舒缓。
雨晴认为,没有必要赋予陪伴太多的内容,陪伴本身就是临终关怀的意义所在。“那些人活了一辈子,根本不需要我们给人生答案。志愿者要做的,就是像一张温暖的床垫”。
“死亡是一种温暖的能量。”雨晴说。在进行临终关怀服务时,志愿者的思想会悄然发生转变。虽然人们的肉体面临消逝,但是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影响了其他人。
志愿者在陪伴中给予临终患者心理、精神层面上的抚慰,临终患者也用他们对人生的不同态度为志愿者们上了一堂堂关于“生命”的课程,给予志愿者精神和情感上的启发和变化。在雨晴眼中,“临终关怀的核心意义就是以生命影响生命,以生命呵护生命。它是双向的。”
注:文中雨晴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有Young实验室(ID:youyoungzhoukan),作者:崔诗佳、尚如玥,编辑 :薛宝君、罗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