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ID：zhenshigushi1），本期策划：刘佳、余青悬，编辑：温丽虹，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5月7日，上海宣布当地今年高考延期一个月。疫情仍在全国境内弥漫，上海之外的许多考生也深受影响。我们找到了几位2020届的高考生，他们是第一批因新冠疫情延期高考的中学生。他们讲述了延期下的高考经验，以及那个夏天的难忘回忆。

我的高考延期了

高考延期、春天取消，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

熊广静  2020届 湖北省武汉市

我是2020届武汉的高考考生。 

2020年春天，病毒首先在我们的城市肆虐。寒假结束没有带走疫情，推迟了一次开学时间后，学校开始网络授课。3月份，我们收到了高考延期至7月份的通知。 

脱离了学校的时间表，我的学习节奏混乱起来。上了一天网课后，我再没看过老师发的网课。我也不交作业，老师和同学只有我一个不常用的账号，所以找不到我。我每天长时间地看视频、嗑“CP”，每天过得日夜颠倒，凌晨3点睡觉，下午3点起床，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 

我的妈妈是医生，那段时间特别忙。她害怕染病传染给我，我们一人一间房，很少见面交流。知道我的情况后，妈妈尝试管我，收走了我的手机，我就用家里的老电脑上网，也曾砸东西反抗。强硬管制未奏效后，妈妈就真的不再管我。 

中考后，我曾立志考复旦大学。距离高考100天时，我看到复旦大学《距离高考100天，复旦大学给高考学子的第2封信》，重新燃起了斗志。不过，拿起手机，我又把学习抛到脑后。 

4月初，在家憋了两三个月后，我凌晨5点偷偷溜出了家门，想去长江边看看。疫情前，我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在江边待着会觉得心中空旷和宁静。我特别想念江上翱翔天空的江鸥，它们可爱，也比我自由。到了楼下，才发现小区门早就被封了。我出不去。 

不甘心回去，我就在小区里晃荡。溜达到滑梯乐园，发现滑梯太小，装不下我。我想看日出，小区里树太高，于是我站上滑梯，希望能看得远一些。可惜那天是阴天，我等了好久，天灰蒙蒙的，像极了我的未来。早晨七点，妈妈终于发现了，下楼将我抓了回去。 

五一过后，学校复课，我终于强行和手机隔开。接下来的时间，是我高中最努力的两个月。最后，我依旧没有考上复旦，去了武大，留在了武汉。那封复旦写给高三生的信，我至今保留在手机相册里。

图｜保存在相册里的信

延迟的高考、成倍的压力

听风  2020届 湖北省武汉市

因为新冠疫情，我们这届高考延期，到校上课的时间也延迟到了劳动节之后。 

武汉是中国四大火炉之一，六七月在学校上课，老师和同学都很辛苦，热得满头大汗。教室里有空调，因为疫情一直不敢开，只在六月下旬开了一会儿。吊扇风力不够，好多人买了充电式的小风扇来吹风消暑。 

因为延期到校，有效学习时间不可置否地压缩了。校方和学生都开始提速。上午原本的4节课调整成两节长课，两个课间时间就省了下来。午饭、晚饭，学校让每班派人去领回教室。 

即使这样，时间也不够用。每晚3个多小时的晚自习，每人要交3、4套高考卷。因为没有时间写作业，仅有的课间时间经常也被同学们用来赶作业。每天都有老师巡逻抓开小差、犯困的人，那段时间，我们抬头看黑板，低头背书、刷题，根本没时间和机会跟同学交流、聊天，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少。 

我不适应这种复习节奏，也很反感题海战术，高三中后期，我从班上前五六名退到十余名，基本够不到211了。高压之下，我开始学习放松，不断暗示自己，一定没问题的。我试着在课间发呆放空、给同学发糖吃。晚上下晚自习回家，给自己半小时时间玩游戏或者看会儿书，麻木的脑袋松快了不少。高考那天，我心态很平稳，最后考了全班第二，上了中国传媒大学。

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宋明  2020届 山西省

学校复课几天后，在禁止使用手机的学校里，班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高考延期的消息。消息很快在同学间传了个遍，当天中午我饭都吃不下了。 

我是复读生，带着“熬”过一年的决心去到理复班。我坐在第一排，老师将每天换倒计时板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接手时，那个数字是“288”，老师说，别看还有288天，一晃就过去了。但我不这么想，288，在我眼里每一个数都是煎熬。 

学校封闭式管理，平时课上到晚上十点半，考前一个月，老师十一点才会放我们回宿舍。因为疫情，课间操取消了。上一节的老师拖会儿堂，下一节的老师早来上会课，课间就没了。我连肚子疼上厕所也只能选在早饭时间，吃饭和上厕所，只能选一个。胃病，在高三很常见。 

宣布延期第二天，我把倒计时数字又加了30天。宿舍里，大家叽叽喳喳讨论会不会再进行一次百日誓师。倒计时从“2”开头变成“1”开头的时候，我和舍友倾诉说，过去这88天真的太苦了，我们还要再熬两个88天。高考延期，约等于在这之上又加了30天。 

焦虑日深，我时常在考试时紧张得脑袋空白。这引发更多焦虑，我担心高考时也会头脑一片空白。这种焦虑我无人诉说。复读以来，我独来独往，自己吃饭自己回寝室，不想把时间花在人际交往上，以前的高中好友都上了大学，只有假期才能联系上。所有幽暗情绪我只能独自消化。 

不过，多出来那一个月也让我有了时间调整。最后高考时，我超常发挥，进入了理想的高校。

图｜录取通知书

疫情下高考，一些经验谈

在家模拟高考考场

格玲  2020届 广东省

2020年春节后，不消两个月，中国人习惯了在公共场合戴口罩出行，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高考也是。我们是第一届跟疫情共存的高考生，为了退避疫情影响，全国推迟了高考。 

新冠病毒改造了人们很多习惯。为了在那场人生至关重要的考试中万无一失，我给自己设置了“家庭考场”，尽可能模拟疫情下高考的情况，来提前适应或大或小的“变量”。 

每一次小测试，都是我“演练”的机会。我没有独立的房间，弟弟也在家上网课。所以，我就把爸爸妈妈的房间当作了“考场”，爸爸用粉笔在黑色的房间门上写了“家庭考场”四个字，他还扮演监考老师，负责像监考老师一样，给我发试卷、监考、收试卷。 

和以往考试最大的不同，是到时候可能要戴口罩。这种变化在平时可能微不足道，但毕竟口罩罩住口鼻，可能会影响我发挥，所以每次考试，我都戴着口罩做题。 

很快我发现这样演练很有必要。我特别怕痒，平时都避免穿高领毛衣，因为会很不舒服。戴着口罩做题，每次低头口罩下沿都会摩擦脖子上的皮肤，一开始，我经常分神，尤其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烦躁会因此冒出来。我坚持戴着，直到自己可以适应。 

家里没有打印机，我每周去打印店两三次，打印近百张试卷和资料。晚饭后骑车去打印店的时间，就是我最轻松的时候。 

我把车骑快，感受更多的风拂在脸上，短发也被吹起来，学习、压力仿佛都抛在了脑后。脑子里会闪过看过的综艺片段，快乐的回忆，骑着骑着就自己笑起来。 

复课后，学校所有活动都要戴着口罩进行，上课也要戴口罩，但良好的学习节奏和提前进行的“口罩演练”，让我比其他人更快适应。最后高考，我取得了正常发挥的最高水平，现在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图｜我的“家庭考场”

适应新环境，转变交流对象

Snowflake  2020届 山西省

疫情后返校，学校改变了班级的管理方式，这一度让我失去了正常的交流、倾诉渠道，心情烦闷。 

2020年3月初，我们学校通知高三生恢复线下课。为防聚集，学校把原本每个班分成两个小班，8人宿舍拆分为4人一个宿舍，还进行了全封闭管理。此前走读的我，要在短时间内适应住宿生活，学校没有洗澡的地方，疫情前，住校生会请假外出洗澡，现在我们只好去食堂附近打一壶热水，装在盆里再带到厕所擦身体。 

我和原本的“饭友”分在了不同的班里。上课、作息都不一样，联系也变少。 

在家上网课时，我每天都会和父母谈心，回校后，学校不给带电子设备，只能用座机打电话，我和爸妈交流频率变成一周一次。 

有次模考，我退步400多名，从上游滑到中游水平，那天上课时我开始胸闷，课都听不下去，请假去看校医。老师知道后，找我谈话，她分析了我试卷问题、策略，最后指着分数对我说：这不是你的水平。 

幸运的是，在新的小班，我重新找到“饭友”，每天约饭、聊学习、解闷。高三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们每次考完试会去找老师聊自己卷子问题，直面自己的失误很痛苦。但聊完，走出办公室，就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努力。

养植物，给自己一点耐心等待

车可  2020届 湖南省

我在家备考时，妈妈因为疫情没了工作，爸爸是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也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从职业女性到全职主妇，妈妈情绪变得敏感，做起家务也力不从心。那段时间，我学习累了，就会陪她一起下厨，尽可能减少她的焦虑，也减缓我们居家的摩擦。 

高二升高三时，我们的教室搬到顶楼天台旁，天台边缘有一处花坛。我在花坛里种了白雏菊、栀子、绣球花还有薄荷，精心照料了一学期。2020年疫情爆发，我们在家上了两个半月网课，没人能去给那些花浇水施肥。4月初，恢复线下课后，我回到学校，发现这些植物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都开花了。 

在延期的最后阶段，几乎所有高考生都会觉得疲惫。我每节下课会出去看花，内心会重获平静、满足，再回到教室，面对那场迟来的高考。

图｜种在天台的雏菊

群体战斗，更有勇气

芊凝  2020届 福建省

有人可能会在高三减少社交，但我喜欢群体战斗。 

因为疫情，我们从2月到4月初都在家上网课。没有实时交流，我总假想别人都很自律，陷入自我怀疑和焦虑。 

3月1日，我给一位学习水平、目标相近的朋友发邀请，希望做彼此的学习伙伴，他爽快应下，当晚就把制定好的计划发给我。之后，我们每天会给彼此发各科学习收获、学习时长，说一句鼓励对方的话，每周再进行一次总结和计划。 

4月回校后，参与学习互助的同学越来越多。没有人为了分数或时间吝啬赐教。我政治比较好，会教我的后桌写大题；语文差，会找班里语文最好的同学请教。 

我们教室外有一排柜子，高度正适合站着写东西。在课室坐累时，我们就到门外写卷子，夕阳洒在走廊，和一排人站在一起刷题，让我有并肩作战的实感，觉得等待延期高考的时间也没那么漫长。

图｜有朋友留言的日历

喷雾，阻止七月“摆烂”

琪贤儿  2020届 辽宁省

4月疫情缓和返校后，按照每班人数不超过30个的防疫要求，我们一个班被拆成两个。我被分到一个空教室，屋里没有风扇、空调，只有一块黑板和一个很小的窗户。在延期的最后一个月，辽宁的气温有30多度，我每天只睡4.5个小时，课间想趴一会，却热得睡不着。 

天气一热，人更易躁动。怕影响学业，我们学校严格要求不许带手机，最后两三个月，我们班有3、4个同学开始“摆烂”，把手机带到学校玩。还有个原本成绩在我之上的朋友，最后几月觉得自己成绩已稳定，开始频繁晚到、早退，最后也没考好。 

我心里也烦躁，但为了能沉下心来学习，我买了冰凉贴、冰凉喷雾，还买了喷罐，往衣服、身上喷水，再用小风扇吹，靠一点点蒸发驱散燥热，熬过酷暑。

高考后的夏天

封闭在家的暑假，我减肥20斤

Chen  2020届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高三一年，面对高考和疫情的压力，我生病、暴食，胖了50斤。高考结束后，由于新疆的特殊地域政策，我又在家封了近3个月，没有旅游、聚会，这3个月里，我利用家里现有健身器材减肥20斤。

情绪宣泄，重新出发

杰茜 2020届 上海市

高考发挥失常，我没有考上梦想学校。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笔试，顺路坐同学家的车一起回家。车上听同学说考试内容，我思绪不在线。回到家，躺着跟母亲聊天，哭了一场，似乎心里空落落，又似乎想疏解几个月逐渐叠加的焦虑。 

我考前在年级是30%之前，但高考发挥失常，没能够上梦校的分数。因为延期，暑假时间缩短，高考后主要精力放在了解高校信息、填报志愿等事上。短时间内，我要接受自己不满意的成绩，还要和家人沟通。家人希望我留在上海读大学，但我为了上985大学，选择离开上海。我情绪几度崩溃，找爸妈的心理咨询师朋友聊天。 

8月中上旬出录取结果，一切尘埃落定。这次离开上海、离开家的“仪式”，为我未来的选择增加心理上的底气。

我给同学们做了一份毕业礼物

许亦沁  2020届 上海市

原本，我期待着高考后去日本、土耳其旅行，因为疫情，我普普通通地过完了那个夏天。和相熟的老友相聚时，我们常常会回想那个不够完美，却也没有遗憾的高三生活。 

高三下半年，疫情大大缩短了同学们相处的时间，四月底回到学校后，我想尽快实现我的“明信片”计划——收集全年级老师的寄语，加上我拍摄的校园美景，制作52款明信片供大家挑选。往后多年，希望大家偶然从抽屉里拿出这张明信片，还会想起这个特殊的高三。 

六月初，距离高考一个月，许多同学因为学习焦虑，我开始着手制作这份送给全年级的礼物，统计每款需要的数量后，一共打印了4600张，这项工作持续了一个月。 

七月一号下午，距离高考不到六天，各班班长带着数好的明信片回到自己班级里，同学们一拥而上，挤在讲台上寻找属于自己的明信片，原本压抑静默的班级气氛突然变得热火朝天，场面一度混乱，甚至出现少拿、错拿的情况。许多别班的同学过来找到我，表达感谢。 

那是我高中三年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后来高考，我以一分之差无缘最理想的大学，但我从没有后悔把时间花在这4600份礼物上。

图｜明信片

我把希望寄托在了考研上

秦小时  2021届 河北省

疫情网课打断了我的学习冲劲，高考成绩发挥失常，比平时少了二十分。 

那个暑假三分之一的时间我都在哭，一直纠结要不要复读。但或许是因为复读费用高昂让我心生愧疚，或许是亲戚复读失败的经验让我望而却步，总之，我还是去了如今的大学。 

我把翻身的希望寄托在了考研上。刚进入大学我就通过学长学姐了解考研信息，关注各种考研经验贴。虽然现在学的专业不是我擅长的，但我仍旧努力学好，一次听不懂就听两次，看课程回放，课后找额外的习题做。上大学以来的期末、期中考试都考得不错，甚至可以争取一下奖学金，也在学习上得到了导员的夸奖。 

偶尔，我也会反思自己的大学上的是不是太功利了，忙于学习却没时间开阔自己的眼界，但我想，随着时间流逝，我靠自己的努力把生活过好后，我的执念也就不会那么深了吧。

高考后，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周洁纯  2020届 甘肃省

高考结束，我以零点几分的差距错失理想大学，还因此抑郁复发。 

上大学后，每天都要低头画画，我经常会去学校附近的盲人按摩店按摩解压。以前，我觉得他们肯定很苦、很可怜，但后来发现他们特别乐观，经常约着关店后去吃烤鱼，看电影，还打趣自己“咱这眼神儿也看不到啥啊”。这种乐观的精神感染了我。我逐渐适应大学生活，我发现走过高考之后，生活自由广阔许多。我在东北上大学，黑土地的烟火气把我盘活了。 

后来，我还通过自己兼职的钱，给妈妈买了金戒指作为母亲节礼物，高中学艺术时花钱多，妈妈把自己的首饰都拿出来卖了，借此重新温习母亲的爱，加上靠自己努力弥补过往遗憾的感觉，让我渐渐走出了过去的遗憾。 

人生这么长，何必困在一个局里呢？

图｜送给妈妈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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