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元双飞香港”的老年旅游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法治周末报（ID：fzzmb01），作者：高原，编辑：张贵志，原文标题：《老年旅游团的低价“陷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0元双飞香港” “免费体验郊区养生之旅”……退休后，刘琳就时不时收到这样的短信。自以为不喜欢占小便宜的她，也曾因为这种信息的“轮番轰炸”上当受骗。

近年来，有些旅行社为老年旅游人悄悄“设套”的新闻屡见报端。

有商家以低价游、免费游的噱头吸引老年人参团旅游，随后在旅游过程中安排各种购物环节，将商品以高于市场价多倍的价格卖给老人们。除此之外，还有部分旅行社降低住宿、饮食标准，或将各种需要付费的景点排除在低价团费之外……

为了整治上述情况，在此次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活动中，文化和旅游部组织开展部署各地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摸排老年旅游、艺术品经营等领域涉及养老诈骗问题隐患，整治文化和旅游市场侵害老年人权益行为，进一步规范文化和旅游市场经营秩序，维护老年人合法权益。

一、“200元双飞香港”

直到现在，刘琳的港澳通行证上的签注还停留在2018年9月5日。

4年前，刘琳刚刚退休，有一天，她收到了一条消息：阿姨，想去香港吗？200元双飞香港，食宿全包。

这是她经常去的加油站员工发给她的，对方告诉刘琳，重阳节快到了，加油站对老年客户开展回馈活动，名额有限，每个人最多能带两名亲属或者朋友。

“当时我还是有些警惕心的，200元别说住宿，光是机票钱也不够啊。”刘琳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刘琳并没有理会这个消息，尽管她确实想退休后出去旅行。

加油站果然也没再发消息给她，刘琳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一周后，她原来的同事给刘琳打电话，问她想不想一起去香港，“她当时说她们小区五六个人都报了，这些人还有派出所退休的，肯定没有问题。”刘琳回忆。

同事的话让她打消了疑虑，“我一个老太太，骗我能骗到什么呢？”放下电话，刘琳这么琢磨着。

“去！”刘琳给同事回了一个字。

尽管下定决心，但是刘琳还是长了个心眼，她没有带银行卡，随身只带了1万元的现金，这是准备去香港给儿子买表的钱，她想就算是被骗，损失的额度也是有限的。

就这样，刘琳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老人，相约一起办了港澳通行证，她还特别多交了20元钱，多加了一次签注。半个月后，她们一起坐上了由首都国际机场飞往香港国际机场的航班，“我上一次坐飞机，还是10年前单位组织去云南旅游，当时我想这200元花的可真值。”刘琳说。

走之前，组织方在微信群里告诉大家，本次香港的行程一共3天，主要包括游览景点和购物。等到了香港，导游是一个内地人，他告诉大家，第一天的行程，上午是观光，下午是购物，而正是这上午的观光，让刘琳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来之前，刘琳做了攻略，香港必去的十大景点里有维多利亚湾、石澳、香港迪士尼、南丫岛等地，她想着十几个必玩的景点里，能去3个也行。直到司机带着他们从迪士尼到维多利亚湾匆匆看了一眼后，告诉大家观光结束，直接进入购物环节，她才觉得不对。

奇怪的是，就算是购物，司机和导游也没有把他们带到时代广场、崇光百货、太古广场这些有名的购物中心，而是七拐八拐带到一个现在刘琳也说不出名字的首饰城。“导游说首饰城的老板是内地人，为了欢迎我们特意给我们包场，全场能打五折。”刘琳回忆说。

一听到五折，很多人一扫上午观光的不快，来了精神，本来持观望态度的刘琳，不一会就被同事拉近了人群中，金镯子、戒指、项链……带来的1万元，很快就花光了，接下来的纺织品店里，刘琳又向同事借钱买了一套4000元的4件套……

如果坚持不买东西，导游就会恶言相向：“羊毛出在羊身上，想要天上掉馅饼，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受不了导游的咄咄逼人，很多不想买东西的老人最后也走进了购物点。

等到最后一天行程结束时，刘琳算了下自己花了不到3万元，“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觉得自己捡了便宜，等回了家才发现自己当时头脑太热了。”刘琳说，而买回来的东西，后来发现远远不值这个价。

回家后，刘琳越琢磨越感觉不对劲，她觉得自己上当了，但是又不知道该去找谁，“毕竟是自己贪便宜，而且人家也没有强制让我买东西，只是当时那个场景，如果不买点什么回来就觉得亏了。”刘琳说，“他们就是利用了老年人容易贪便宜的心理。”

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之后，刘琳再也不相信这种低价团了，甚至连香港再也没去过。

二、养生游

除了上述的旅游种类，居住在北京市的冯琴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自己住的校区门口经常有人发传单，组织大家去郊区免费“养生游”。

冯琴参加过两次这种“养生游”。

“第一次还不错，他们（旅行社）把大巴开到了我们小区门口，直接就到了昌平的一个葵花基地。”冯琴介绍，看完了葵花，冯琴和老伙伴们中午一起在农家院里吃了铁锅炖大鹅，吃完饭又把大家送回了小区门口。

这种车接车送免费游玩吃喝的一条龙服务，迅速在小区的老人圈里传开了，很多老人都是在北京帮子女看孩子，等孩子上了幼儿园，白天的时候大多很无聊，有了这种活动大家都纷纷表示还会参加。

果然，一周后，传单又发下来了，这次地点换成了延庆。“第一次有20多人报名，这次报了40多个。”冯琴说。

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参观完风景吃完午饭，旅行社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把大家送回家，而是带到了一家经营虫草的商家那里。

“我们都知道虫草不能随便买，而且还很贵，但是旅行社让我们在里面待满两个小时再上车，有的人经不住忽悠就买了，有人为了搪塞说没带钱，老板就说马上开车带他回家取钱。”冯琴说。

冯琴回忆，那一次有十几个人买了虫草，每个人至少花了有四五千元，从那之后，再有这样的活动，冯琴再也不去了。

事实上，像冯琴这样的遭遇并不少见。

去年4月，中国老龄协会联合中国司法大数据研究院发布2021年度全国老年人权益保护警示教育案例。

其中一个案例介绍称，被告人王某利用其下辖的3个销售平台，将平台包装成“某养生基地”进行虚假宣传，安排员工假冒医务人员为老年人进行虚假检测、伪造检测报告、安排员工假冒知名专家医生进行门诊、宣传保健品有防治疾病功效、购买产品享有国家补贴，以搞慈善活动为幌子，以免费旅游为诱饵，吸引老年消费者，使老人相信其销售的保健品具有防治疾病的功效，从而高价购买保健品。3个销售平台共计诈骗老年人资金3883499元。

法院审理后认为，被告人王某伙同他人，为达成其敛财目的，创设平台旅游会销诈骗模式，组成较为固定的犯罪集团，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手段，骗取老年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

案件解读称，究其原因，一方面，旅游产品的会销模式缺乏相关的法律法规规制，各政府部门之间职责分工不明确，存在监管漏洞；另一方面，在于老年人时间宽裕且有一定积蓄，但自身防范意识较差，鉴别能力较低，部分老年人存在爱贪小便宜的心理容易陷入“会销”陷阱。

《法治周末》记者发现，在目前官方披露的多起案件中，“会销”已经成为在旅游活动中向老年人销售保健品的主要手段之一。

“会销”是指以会议形式组织消费者现场购买，往往被包装成免费赠送礼品、现身说法展示疗效、入会员享受折扣等形式引诱消费者购买，有些还会以医学工作者名义对普通食品、保健食品进行疾病预防与治疗的违规宣称，因此中老年人最易成为非法“会销”的目标人群。

而常见的“会销”套路中，免费旅游就是其中一种。

商家会以公司搞庆祝活动、回馈客户为名，组织中老年人进行免费旅游，到达旅游地后就进行产品效果诱导，甚至还会组织参观生产车间，让中老年人误以为看到了“真材实料”。

此外，还有商家会针对中老年人拿出“量身定做”的营销方案，渲染消费者患有的病情很严重，可提供一对一的治疗方案，进一步鼓吹“产品具有正规医疗难以企及的效果”。

三、行业内的“猫儿腻”

随着老年人法律意识逐渐增强，商家在行骗时也开始“琢磨”起了更多的花招。

陈芬曾经在北京市朝阳区一家旅游公司做导游，她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有些商家将敛财的模式从原本的推销保健品或土特产“升级”为旅游途中“诊断病症”“推销墓地”等，这些行程通常由“卖家”买单，他们看似在“赔本赚吆喝”，其实早就盯上了老年人旅途中的二次消费，令人防不胜防。

“参加免费游前，也有老年人认为自己的防骗意识比较强，不会轻易被引导或劝说购买商品。但不良商家的话术往往能打到老年人的‘软肋’上。”陈芬说。

“在旅游途中，销售人员往往会利用老年人对身体健康、独立养老等问题的关心，吹嘘产品功效，诱导甚至欺骗老年人购买保健品等商品。同时，老年人大多没有形成保留小票等证据的习惯，很容易被不法分子钻空子。”

低价游或免费游的套路主要有几种，除了在旅游途中引导老年人购买各类商品，还有部分商家以低价游为饵，收到团费或“投资费”后马上“跑路”。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在低价游中向老年人兜售保健品、药品、特产、首饰等，还有人把目光放在了墓地、房产、养老项目等单价较高、金额较大的产品上。此外，还有一部分不良商家，借助宣传或少量兑现的低价游来赚取“人气”，获取老年人信任后，再收取各类“投资费”，放长线钓大鱼。

陈芬介绍，正规旅游团的定价即使再低，也是需要收回成本的。但像一些十几元甚至零元的旅游团，根本就无法负担老年人的车费，更别说餐费、住宿费。

“为收回成本，组织方要以各种方式推销产品，最终都是老年人自己买单。因此过低的价格一定有猫儿腻，所谓的‘回馈客户’‘低成本团购’都不要轻易相信。”陈芬说。

（刘琳、冯琴、陈芬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法治周末报（ID：fzzmb01），作者：高原，编辑：张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