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断片，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Melissa，翻译：大家伙，校对：芝麻塞牙缝儿，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醒来之后，莎拉·赫波拉（Sarah Hepola）立马有一种熟悉的懊悔感浮上心头。昨晚大多的记忆都消失了，她只记得和人在派对上聊了一会儿，可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她是怎么到那的？她手上的入场戳是哪个场的？这披萨谁买的？边上这男的是谁？

“虽然当时感觉有点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笑笑算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她想。

这种事在赫波拉身上常常发生，打小就这样。她常常感觉“下面有扇活板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在别处”。

她这是酒精引发的一种可能有严重后果的状态，俗称断片。正如这个词所暗示的，在这种状态下，夜晚持续经历的记忆，在某个点之后突然断裂，嘎嘣脆地没了。一些饮酒者会经历零散式断片，这里断一下，那里少一点。

当时赫波拉觉得这不是个事儿。直到后来她开始追忆往事，才意识到自己与酒精的关系简直是一团乱麻，于是还把这些经历写进了书里。

相信大家都很熟悉饮酒后出现这种类型的失忆症，因为断片实在太普遍了：一项分析表明，当被问到自己的饮酒习惯时，超过半数的大学生饮酒者都曾经历过不同程度的断片。而在一项针对2000多名刚毕业的中学生的调查中发现，有20%的人在半年内断过片。

“15年前，业界不怎么把断片看作一种普遍现象，”美国国家酒精滥用和酒精中毒研究所的亚伦·怀特（Aaron White），这位毕生都在研究断片的学者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很多）人会断片。”

现在，科学家们揭开了断片的众多原因，以及为何断片也分人——它对部分人的影响比其他人更大。

长久以来，人们都以为只有酗酒的人才会断片。却有研究表明事实并非如此——一系列今日在伦理上不可能被批准的诡异实验，向世人揭示了惊人的答案。

上世纪60年代后期，一名叫唐纳德·古德温（Donald Goodwin）的研究员，在医院和就业中心招了一批酗酒者，打算看看这些人断片时会发生什么。

他发现，100名酗酒者中，有60多个人是普通断片，有些人是完全断片，有些人是零散断片。而且，正在断片的人可以有非常连贯的行为路径。在喝醉时，受试者的即时记忆“没有受损”，甚至还能进行简单的计算。不过30分钟之后，他们就忘光了。

在后续的实验中，他让受试者在四小时内喝上18盎司或半升的威士忌，然后给他们展示一些特殊情景，以“提供令人难忘、清醒的人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就能记住的经历”。

在其中一项中，他让受试者看色情片，事后就影片内容向他们提出详细的问题。在另一项中，他手里拿了个煎锅，问大家是不是饿了，当他们回答时，他就告诉他们锅里有死老鼠。醉鬼们在30分钟后忘了这些记忆，第二天也想不起来。不过，在发生不超过两分钟之后问他们，倒还是可以想起来，这说明短期记忆在发挥作用。

尽管这些实验的受试者都是酗酒者， 但这也为了解非酗酒者的断片行为打了基础。它在今天仍然具影响力也是因为明显的道德原因——现代科学家不能用酒精诱导受试者失去记忆。所以我们现在基本上都靠基于回忆的调查问卷来做研究。

在断片期间消失的那些记忆块，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大脑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海马体暂时受损，因为大脑将传入的信息编织在一起以创造我们对日常事件的记忆，而该区域严重受损的人无法创造新的记忆。

曾在啮齿动物大脑的细胞水平上研究这一过程的怀特认为，酒精关闭了制造情景记忆（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相关记忆）的核心大脑回路。

“我们认为，这大都是因为酒精抑制了海马体，导致它无法创造这种连续事件的记录，就像磁带中的一个临时间隙。”他说。

怀特表示，在一定剂量的酒精下，老鼠的脑细胞“仍可以工作”，而在较高剂量下就会完全关闭——这解释了记忆碎片的现象。与此同时，当我们喝酒的时候，另外两个向海马体实时提供外界重要讯息的大脑区域也会受到抑制，包括负责注意力的大脑推理区域——额叶，和警告危险的区域——杏仁核。

 风险因素

现在我们知道了更多影响断片的风险因素，比如空腹饮酒、睡眠不足等等。另一个主要风险，是饮酒速度，因为我们吹得越快，血液中得酒精含量上升得越快。完全断片发生在血液酒精含量升到0.2%和0.3%之间，这时候啥都记不住。根据性别和体重，在四小时内喝15杯以上的英国标准饮料——酒精，就可以顺利达到这个水平。

但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只有一些人会失去断片时所有记忆，而其他饮酒量相似的人却不会。针对这个问题，2016年，由国家酒精滥用和酒精中毒研究所的拉夫·辛格森（Ralph Hingson）领导的一项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答案。

他说，断片情况与过去一个月内是否曾狂欢、醉酒有关，也与是否吸烟或服用一种以上精神药物有关。

断片在体重较轻的人中更为常见。还有就是大学生群体，辛格森说，他们以“预热”的风气闻名，就是在喝之前先喝几杯，为的是社交前让脑子先嗡起来，而这会让血液中的酒精水平更快上升。

总体而言，固有的大脑脆弱性和遗传性弱点，使一个人更容易处于危险之中。

相较男性，女性断片更加频繁一些。由于体型更小，脂肪占比更高，故体内没有足够水分来稀释摄入的酒精，以致于血液酒精水平上升的速度更快。2017年，加州帕洛阿尔托大学（Palo Alto University）的艾米·哈斯（Amie Haas）发现，女性通常比男性提前三杯倒。2015年的一项研究表明，比平时多喝上一杯的女士，相较男性，断片概率高出13%。

除了性别差异，还有遗传因素。有研究发现，母亲有酗酒史的人风险更大。另一项受试对象为1000多对双胞胎的研究，发现大半的断片现象都受遗传基因的关联影响。

遗传差异似乎也在大脑中发挥作用。有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里根·韦瑟尔（Reagan Wetherill）带领的一项针对12到21岁青少年的纵向研究（译者注：在短期或长期内对相同变量的重复观察）表明，未来有酗酒与断片情况的人，通常早期就缺乏自我控制。这可以在脑部扫描中被发现，甚至在他们开始喝酒之前。

“总的来说，固有的大脑脆弱性和遗传性弱点，使一个人更容易处于危险之中，”她说。

更糟糕的是，对老鼠的研究表明，大量酒精摄入可能导致大脑发生变化。而同样令人担忧的是，容易发生断片的群体——青少年和大学生，身体都处于较为脆弱的发育阶段。“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酒精对正在发育的大脑很不安全，”哈斯说。因为与成年人相比，青少年对酒精更加敏感。原因之一在于，大脑额叶在25岁左右最后发育。

同意规则的漏洞

与风险因素一样，断片的后果不仅仅是对青少年不好，对女性来说更糟糕。

哈斯和她的同事们认为，与男性和从不断片的饮酒者相比，有断片史的女性在断片状态下更有可能进行有风险的性行为。而第二天醒来之后，女性也更后悔。

还有证据表明，比起不会断片的暴饮者，在断片情况下，有被性侵历史的女性更容易再次成为受害者。因为酒精导致她们的决策系统受损，尤其是在评估潜在风险时。不止如此，事后评估也有风险，因为她们无法信任和依赖自己的记忆。

这里有个catch-22（译者注：引自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小说《Catch-22》，意为不合逻辑、自相矛盾的规则引起的问题），喝断片的人更加容易受到潜在犯罪者的攻击，可事后如果提出指控，却也更容易被驳回。

即便有积极同意法规（译者注：积极同意——Only yes means yes）的地方，“如果‘她/他说了’，这也就是说，事后必须依靠大量证据来确认参与者曾同意与否，”韦瑟尔说。

只有其中一方断片，令证据变得更加复杂。就拿必须有积极同意的加拿大来说，经纸媒Globe & Mail调查发现，法院倾向于醉酒的投诉人至少有部分断片的情形，而又因为投诉人的断片，不把其视为可靠的消息源。

这很棘手，因为人在断片的时候可以看上去很清醒。

在美国，法律因州而异。大多数人认为，“精神上无行为能力”的人不能够给出同意。但比如纽约州，在法律上，精神上的无行为能力只能是由于非自愿饮酒或被下药，所以不适用于自己选择了喝酒的人。

而其他把自愿喝酒的情况包含进去的州，又警告被告必须“合理地”意识到该人无行为能力。但由于断片的人也能看上去行为正常，所以被告可以辩称自己没有意识到。

“这很棘手，因为人在断片的时候可以看上去很清醒，”怀特说，“即使断片，你也不定非得看上去醉得一塌糊涂。”

莎拉·赫波拉对这种脱节感有着丰富的经验。她说，在断片期间，她仍然可以正常工作、参与对话或者回应笑话，就像古德温的受试者还可以进行计算一样。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认出她处于断片状态下“面无表情的死样”。“就像丢了魂，我在说话但没有人在接收，”她说。

不管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如何，她知道那不是自己。“我非常肯定自己的决策系统受到了损害，”赫波拉说，“我极度冲动、毫无戒备，还是个暴露狂。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连我自己之后都很不解的攻击性行为……而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大学更加清楚地澄清和说明这一点：“有可能在经历断片时，个体看似给出了同意，但实际上不具备清醒的意识和决策能力，”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在其性行为不端政策中警告道。同样的，密歇根大学声明：“醉酒的人在法律上无法同意性活动，这就意味着，与‘精神上无行为能力’的人发生性关系，符合性侵的法律定义。”

关于饮酒的筛查问卷通常会询问过去的断片经历。

比起普通人，经常断片的饮酒者更有可能尝到各种各样的苦果，从错过约会或上班迟到，到受伤或吸毒过量。这使得断片成为其它负面行为的有效标志和预测指标。

因此，现在的筛查问卷经常使用关于断片的问题，来快速了解测试者是小酌怡情的休闲饮酒者，还是纵酒贪杯的重度饮酒者。

断片筛查

密苏里大学（University of Missouri）的成瘾心理学家玛丽·贝斯·米勒（Mary-Beth Miller）发现，可以通过一种简单的干预方式让经常断片的酗酒者减少饮酒量。她先在退伍军人身上测试了这一方法，再扩展到大学阶段的饮酒者。

这种干预被称为“个人化的规范性反馈”。它是一项在线问卷调查，询问个人的饮酒习惯，并告知与测试者年龄和背景相仿的人群饮酒量。她的团队发现，断片是一个“有利于让个体对干预做出反应的可塑性时刻”。

简单地询问一个人的饮酒量基本没什么效果。现今，跟摄入酒精相关的调查问卷都会询问之前的断片经历，以便于有针对性地找到需要帮助的人。“它使筛查更加具体，而不用对每个进入诊所的人都进行干预，”米勒说。

这种干预很经济，所以米勒与她的团队希望在此基础上开发更加有效的干预措施。她想要鼓励一种饮酒文化，让人们明白，“不必喝挂就能享受美好时光。”

也有其他的研究员希望通过询问以前的断片情况，来减少其他类型的高风险行为。“断片是酒精最负面的结果之一，它可以被看作是煤矿中的金丝雀（译者注：从前矿工把金丝雀带入矿井，作为一氧化碳等有害气体的检测器），用来解决更严重的问题，”哈斯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于那些常常喝到断片的人来说，做出改变的第一步，是有意识地对酒精摄入量进行自我监督，并让常常约酒的朋友们也这么做。而对于赫波拉来说，只有在回头看的时候，才能发现那些危险信号。即使当时“不想喝太醉”，也根本停不下来。

“我们会对这些混乱的行为一笑而过，对酒精造成的精神与身体的伤害也视若无睹，”赫波拉说。

她现在已经戒酒8年，不再掉入会让她丧失记忆的黑色活板门。她说，这让生活变得简单多了。

原文/www.bbc.com/future/article/20180613-why-do-only-some-people-get-blackout-dru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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