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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3 06:45
温榆河边的垂钓者,钓的不是鱼

5月的北京,亮马河成了不少城市客们心中的乐土,他们狂欢直到警戒线拉起。同时,还有一些人则把目光投向城市北边的另一条河流,温榆河。自开春以来,形形色色的垂钓者往来不绝,他们保持着社交距离,以一种安静的姿态亲近自然。装备齐全的垂钓老手跨越北京城来图个清静;附近工地上的工友趁着停工发展起新的业余爱好;年轻人跟着短视频尝试起新兴的垂钓花样。在这个垂钓旺季,我们来到温榆河,捕捉下两岸垂钓与嬉水的身影,并采访了三位钓友,从他们垂钓的故事里,你或许能感受到垂钓所带来的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快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 (ID:homeandworld),原标题《逃离居家,温榆河畔成了垂钓者的“乌托邦”》,作者:miya,编辑:张安雅,排版:何浙雨,摄影:卢娜,头图来源:作者供图


高手,三十米长竿,“不务正业”


“全北京所有的河我都钓遍了。”王怀民坐在一张尼龙布面的折叠椅上,身体略微前倾,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上的鱼漂,话语却活络,报菜名似地念出了一长串水域的名字:永定河、护城河、通惠河、潮白河、北沙河、清河……这天是在北京东北的温榆河,白杨林掩映的堤坝下,一块开阔而平静的水面对所有人敞开怀抱。



上图、下图:位于顺义的北京温榆河,即使是正午,也有不少钓友正在垂钓。


王怀民总是在午间到来,每次都直奔同一个钓点——机场高速桥右岸一块木栈道处,两侧水草丛生,四周无任何高大遮挡,阳光倾泻而下。他戴副墨镜,口罩拉到下巴处,一顶宽檐棒球帽遮去另外大半张脸。


一根三十米的长竿用支竿架撑着,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河中央,隔着一米远的地方,另有一轻巧手竿。两根竿中间是晒褪了色的鱼护,浸在混绿的水里,里面装着他这天下午的二十来条渔获,大的有半斤重的鲫鱼,小的一二两的白条


民间流传着“清明前后,百鱼抢钩”的说法。开春之后,气温上升,鱼类从深水区转移到浅滩的水草或石缝处活动,正是野钓的好时机。清晨五点,天刚麻麻亮,温榆河边便有人打好了窝,架起了竿——那会儿正是上鱼的高峰。


一天之中,有两波上鱼高峰,第二波在傍晚天擦黑之际来临,鱼儿摸黑出来透气觅食,有时下钩就能上鱼。往往,在第二波高峰到来前,王怀民便收好了竿。他家住得远,在南边的大兴,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这位垂钓老手从早上8:00就来到河边,他手里一根鱼竿,面前还架着一根。


但王怀民依旧是这片河岸令人钦羡的高手,一下午上钩的鱼,往往抵得上别人一整天的蹲守。据他说,自己7岁第一次拿起鱼竿,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新手钓鱼凭的是运气,王怀民凭的是能耐。什么季节上什么鱼、用什么钩、选哪种饵料、窝子料,都在他脑子里记着。


上世纪70年代,王怀民出生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小学放学回家路上,看人蹲在水库边上钓鱼,自己也学着买了拿根竿去晃悠,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中学时代的零花钱、压岁钱全都贡献在了这上面。


1993年参加高考时,王怀民满脑袋想的都是等会儿上哪去钓鱼,出了考场拿上钓竿就往河边飞奔。学自然没能继续念下去,最后他因为当兵来到了北京。



上图:高架桥下因为庇荫明显温度更低,一位女性垂钓者正在岸边。

下图:一位年轻垂钓者在烈日下垂钓。


王怀民脸朝水面,点燃了一根烟,左手夹着,右手虚虚搭在鱼竿把手处。他的身后,是一把遮阳伞、一条用来擦手的旧毛巾、只剩一两口的茶杯、一长盒钓钩、两黑色渔具盒、数根鱼漂、各式饵料,以及一个用来装下以上所有的双肩包。


用来打窝的五谷杂粮已用掉小半包,一小盒蚯蚓饵料用去大半,一款名为“野战蓝鲫”的饵料已打开第二袋,包装袋上印有一句俏皮的广告语:四海龙王恨,五洲钓友乐。


“这个东西要一旦真喜欢上,也就面临着工作挣的那点钱基本全搭那了。”他那一双肩包装备加两鱼竿,看上去不起眼,一套也花去近七千元。王怀民记不清这是买的多少套装备,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老人眼中“不务正业”的人,成家之后,媳妇也嫌弃他不着家——一年365天,每周都要抽几天跑出去钓鱼。


他深吸了一口烟,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叹了声气说,钓鱼确实耽误过不少事儿。但他又有点委屈:“我这辈子就这一个爱好,其他什么爱好都没有。”


停工,共享单车,“赌徒心态”


作为一条活水河道,温榆河四季水量充沛,河水自昌平的沙河水库一路向东南延伸,途经顺义、朝阳,到通州北关汇入北运河,全长 47.5公里。自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温榆河一直是城中野钓热门目的地。


2019年,北京市水务局公布了全市22处适宜垂钓的区域,其中温榆河占四处,分别为土沟桥、机场高速桥、京平高速处、机场第二高速左岸。我们前往的那天,王怀民所处的机场高速桥区域,不到一百米的河堤两岸,分散有一二十位垂钓者。


王怀民是眼见着人一天天多起来的,原先一个个孤立的点渐渐快要连成一条线。最早他来这儿是图个清静,温榆河远在近郊,芦苇荡里常见野鸭白鹭游弋,不像城里那几条水域,人多也杂。进入五月,北京大多公共场所关闭,河堤之上的大片白杨绿地吸引了不少出游人群,露营的、野餐的、做小生意的,背着帐篷、拎着烤炉、放着喇叭,喧闹声快要盖过蝉鸣鸟叫。


前几日,进车的路口竖起了两块横档,上贴一张红纸警示:疫情防控,请您绕行。露营的人不见了,来钓鱼的人却不见少。车开不进,便拿着器具从豁口处开始步行,一路到水边。



温榆河边垂钓的人们。南岸水流湍急,因此鱼多;但是北岸地形好,仍然受到不少人青睐。


温榆河不是赵嘉俊的第一选择,他更偏爱更东边的潮白河,认为那里的水更干净,河岸边都是沙子,“跟过滤器似的”,不像这边全是淤泥。他见过有垂钓者钓上了鱼又扔回河里,因为听说附近的生活污水也在往河里排放。赵嘉俊是个吊车司机,在附近工地工作,5月初,工地停工,往潮白河开的公交车到站也不再停靠,他便每天骑个共享单车往温榆河边来,七公里的路,半小时就到了。



除了垂钓外,也有人用撒网的方式进行捕鱼,但是河中不乏垃圾,令他收获甚微。


和大多数人一样,赵嘉俊第一次拿起鱼竿,也是从旁观开始。那会他刚来北京,工作之余也没什么朋友,每次路过温榆河岸都看到人在钓鱼,便买了根竿来玩。起初也没觉出什么意头,断断续续玩了三年,现在感慨还真有点上瘾。“主要是上鱼那一刻,就好像有成就感似的,你要晒了一整天连鱼的影子都没见到也觉得没意思,要连着四五天都是空竿,那就完了。”


赵嘉俊不讲究装备。这天下午,他和同事一行三人来到温榆河,三辆共享单车斜躺在身后的堤坝上,车龙头的筐里是某牛奶品牌的礼品包装袋,里面装着饵料、鱼漂、剪刀等设备。三人的钓竿也朴素到近乎简陋,一根迪卡侬十来块买的手竿、一根半旧的长竿、一根路亚竿,一盒饵料分成了三份共用,一个从岸边垃圾桶里拖拽出来的铁皮内框成了他们临时的鱼桶,两条灰黑的鲫鱼在里面游弋。



垂钓者携带的装备和鱼饵。因为往往需要在河边停留数小时,食物和水是必需。


鲫鱼杂食,春夏交接之际,水中浮萍虫藻疯长,正是上鱼的季节。沿岸各家的鱼护水桶里,都有几条贪食的瓜子鲫。去年差不多同时候,赵嘉俊经历了至今为止收获最丰的一次野钓。那是个雨天,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旁边一大哥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把自己打好窝的钓点留给了他。一场大雨持续了差不多两小时,鱼竿扔下去,提上来,再扔下去,一条接着一条咬钩,全是鲫鱼,渔户直接爆满。


赵嘉俊形容自己那天有点赌徒心态,下雨也不管了,什么时候不上鱼了才走。“就跟赌博似的,输了想赢,赢了还想多赢点。”那天他全身湿透回到家里,带着小二十斤鲫鱼,却将一根三百多元新买的鱼竿忘在了河边。


一位垂钓者刚刚上钩的收获。


单从市价衡量,这并不是一桩多合算的买卖。但回想起那个大丰收日,赵嘉俊乐呵呵的脸上又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兴奋劲儿。温榆河边垂钓的人,大部分人不爱讲话,即使开口说上几句也不带表情,怕惊走了鱼儿似的,赵嘉俊大概是整个河岸唯一说话带着笑意的人。


他二十来岁,个子不高,身形微胖,T恤外套着一防晒衣,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半个月前,同样这个钓点,他与另一工地的两位工人打了个照面,一老一少,停工半个多月,没有任何收入,都第一次拿起了钓竿。他们说实在没事可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复工,声音里满是苦闷。赵嘉俊自认算幸运的,虽然停了工,目前还发着部分工资。


五月,北京雨季尚未到来,温榆河尚处于枯水期,水面一路后撤,半月前还爬满了螺蛳的青苔石阶,这会已露出干涸面貌。鱼漂猛地沉了一下,赵嘉俊赶紧提竿。是条小马口,银白色的鱼身,清瘦颀长。两位同伴应声赶来,他将手竿递给因为琢磨路亚一无所获的新手同事:“上鱼了,你来玩这个好钓的,我去玩我的路亚。”


路亚,秘密标点,“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钓鱼被认为是中老年男性的专属爱好。近两年,河边垂钓的人中多了一支路亚大军,他们多是年轻人,一根竿、一个轮、一条线、一个饵,抛竿收线,随走随钓。


路亚一词,由英文lure(意为引诱,诱惑)音译而来,即假饵钓鱼。与传统钓不同,路亚无需打窝,不用架杆,甚至不用真饵,一支路亚竿,挂上不同颜色形状的拟饵,通过收线使拟饵在水中做出不同姿态,诱惑鱼类攻击,从而将其捕获。


这种钓法最早源于19世纪初的美国,美国人豪顿氏发明了世界上第一个拟饵,芬兰人Lauri Rapala则将它发扬光大,并推广到了全世界。90年代,路亚进入中国, 2010年前后迎来第一批忠实爱好者,真正风行还是近两年的事。


垂钓者在立交桥下进行路亚钓。


短视频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去年,赵嘉俊在快手上看到人玩路亚钓,一竿下去就是一条,以为容易得很,花三百元买了根路亚竿,一年过去,一条猫儿鱼都没钓上来过。玩路亚的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第一竿中鱼的几率几乎为零,但等你抛了一千竿还是没鱼的话,对它的热情或许就散了。


赵嘉俊在一芦苇丛边站定,水面停留着一只虎头虎脑的蜻蜓,他稍侧起身,将竿举过头顶,掷线的时候人向后仰,用尽力气往水中央掷去。蜻蜓应声飞走。他转动竿上的纺车轮收线,又一次空竿。赵嘉俊不清楚自己离一千竿还剩多少,但他好像也并不那么在意,刚刚掷线时还紧绷着的一张脸,很快又恢复了柔和的线条。


大多时候,他像是在打一个单机游戏,自己是里面唯一的玩家,有一种无关其他的满足,在傍晚的风里膨胀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总是比同行的人更快乐一些。


俞一航是附近一家摩托车行的老板,也差不多一年前,他在抖音上刷了几条玩路亚的视频,随后一段时间,每次打开抖音都会收到不少相关推送。在此之前,他玩手竿,买了路亚竿玩过几次,发现回不去了。“这种特别简单,不需要长竿短竿,一根竿随钓随走。”开店离不了人,每次想过过钓鱼瘾时,他拿上竿背个包就可以出门。



温榆河边也有其他休闲的方式。


不是所有水域都能中鱼,寻找好的标点至关重要。所谓标点,其实就是鱼活动进食的地方,也是拟饵适合被抛过去的地方。和传统钓的钓点同理,一个好的标点,通常会被藏着掖着,并不轻易对钓友吐露。俞一航常去的是机场高速桥桥底一水流湍急的地儿,这是他的秘密标点。半个月前,他在这里钓到过十来条鱼,多是白条、马口以及一二两的瓜子鲫。


“这里钓不着大鱼,多是这种小白条。”国外路亚的主要对象鱼种是大嘴鲈鱼,国内仅有池塘、水库等收费场所饲养。在这片活水野地,白条和马口是重点路亚对象鱼,它们隐蔽在河底石头的缝隙,水草丛的边缘,逆水而动。


和所有玩路亚的人一样,俞一航有个缄默的背影,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每次抛竿前,他会下意识地看一下身后,以防钓钩刮到经过的人——他右手手背上一条浅色疤痕,便是拜拟饵上的尖钩所赐。他用的是常见的一款直柄路亚竿,两三米长,配上纺车轮,一款水滴状的亮片做假饵,最远能投到30米远处。


俞一航选好下游方向的一个标点,钩线一甩一收,在空中带起一道银白色的光。傍晚一两小时的功夫,水箱里已有两三白条。他听人说起过,路亚时要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感受它、追寻它、诱惑它,这样中鱼的几率才比较大。


垂钓处往岸边走几步,有三两个家庭在露营。


天又暗了些,夜钓的人也出来了,水面浮起了夜光的鱼漂。自古以来,垂钓者的意象大多是一个人,在温榆河这片河岸,无论何种垂钓方式,一个人就是一座山头。他们彼此挨得不远,日子久了也混了个脸熟,却并不多交流,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和沉默。那并不关乎竞争,事实上,在这片开阔的水域面前,人人吹的是同一阵自由的风,自得的是同一种无门槛的快乐,钓多钓少的意识早已消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获得了某种平等,跨越了年纪、职业、地域、背景和技术,成为了一种自我角力的符号,过程中的遗憾与快乐,也都一并吞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 (ID:homeandworld),作者:miya,编辑:张安雅,排版:何浙雨,摄影:卢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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