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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云村研究所(ID:gh_403699f9e3e0),作者:云村研究所,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如果从地理决定论来说,城市的美食、市民性格和音乐之间,应该都有所关联。而这种关联套到成都身上,就会更加明显:成都无论是吃的还是音乐,都透着一股麻辣的味道。
成都的音乐和它的火锅一样,各种风格流派一锅涮,热闹非凡又不互相串味——或者说串了也无所谓。
这里的音乐人,也在麻辣鲜香的生活中,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常。放眼中国,你恐怕很难找出气质上如它一样鲜亮爽辣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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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节目里,我们也提到了1990年崔健为亚运会集资,筹办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全国巡演。在西安时他影响了一个叫闫妮的女会计成了日后的佟掌柜,也影响了一个叫许巍的音乐老师成了日后的许巍。
相同的戏码,在成都也将继续上演,不过这一次更麻辣一点。
崔健的巡演在成都演到第三场时,台下一位年轻姑娘冲过警卫的重重保护,冲上舞台搂住崔健亲了一口。
如此“麻辣”的举动一时间引发山呼海啸。而那位姑娘,则成为日后谈论成都摇滚乐时,无法回避的存在。她就是被称为“成都摇滚教母”的唐蕾。
“成都摇滚教母”这个称号唐蕾并非浪得。1997年,唐蕾在成都玉林西路55号创办了当地最初的摇滚酒吧——“小酒馆”。
小酒馆是提到成都音乐不能躲开的存在,它所在的玉林位于城市中轴线西侧、一环路和二环路的中间地带,是一个由毛细血管般的街巷组成的老片区。
如果小酒馆是成都摇滚乐的龙门客栈,那唐蕾就是这座龙门客栈里的麻辣老板娘金镶玉。
唐蕾在接受《成都商报》采访时回忆,当初开设小酒馆是为了便于艺术家聚会,也不知怎么着,阴差阳错地就吸引了一群背着吉他的摇滚青年。
事与愿违经常能成就一些美好。当她得知这些年轻人正在做原创音乐,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地方表演时,便邀请他们来小酒馆演出。至于初衷的艺术家什么的,也罢也罢,谁来不是来?
1998年3月1日,小酒馆的第一场原创音乐正式上演。当日参加演出的歌手名叫陈涤。之后来小酒馆听摇滚的人越来越多。唐蕾记得,最多的一次来了将近200人,把70多平方的小酒馆围得水泄不通。
总之,这里一度汇聚成都最出色的那些乐队。阿修罗、声音玩具、海龟先生、马赛克、海朋森……用马赛克主唱夏颖的话说,只要你有歌,乐队不管是什么样的风格,都可以在小酒馆获得演出机会。
小酒馆不止提供场地,还组织出版《地下成都》合辑,资助乐队出专辑,带领他们全国巡演,陪伴成都原创音乐走过了最初的岁月。
《地下成都》
后来,音乐人陈涤在成都创办音乐房子酒吧,从那里又走出张靓颖、王铮亮等一代流行歌手。小酒馆的故事因此有了新的传承和篇章。
再之后的故事你肯定就知道了:喜欢音乐的北京男孩赵雷在此演出,用一首《成都》把小酒馆唱遍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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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酒馆一起成长的众多音乐人当中,有被誉为“蓉城之声”的声音玩具,但他们的故事,并不麻辣。
1999年,中国大陆的摇滚乐刚刚经历以唐朝、黑豹、魔岩三杰等为代表的“黄金时代”,逐渐进入低潮期。
那年,25岁的四川内江师专教师欧珈源,辞去美术老师的工作,转行来到成都做音乐。他组建的声音玩具乐队,被看作是成都摇滚史的开场。
2005年 声音玩具在巡演的火车上排练 图源:界面新闻
2003年,声音玩具第一张专辑《最美妙的旅行》在小酒馆的帮助下面世。《秘密的爱》、《爱玲》、《星期天大街》……这些歌曲俘获大批文艺青年,部分歌词被当作诗句解读。主唱欧珈源慵懒的声线浪漫中透着阴郁,像是喃喃自语,也让人联想到南方潮湿的空气。
不同于主流摇滚乐的严肃、宏大视角,声音玩具的创作风格偏于内省,更多谈论个人。他们的作品以旋律与和声见长,歌词又极具画面感,像一首优美的叙事诗,有长长的前奏和低回忧伤的曲调。
第一张专辑发布后不久,声音玩具因内部矛盾宣告解散。主唱欧珈源依然坚持做音乐,断断续续尝试重组乐队,陆续发布专辑《爱是昂贵的》和《劳动之余》,忧伤的一如既往。
乐队前贝斯手冉为后来转行开起火锅店,听说凡是玩摇滚的成都人,都到他店里吃过火锅。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影响,成都有段时间流行起“摇滚火锅”、“蹦迪火锅”,一边涮火锅,一边动次打次,这画面真有种走错片场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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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2003年,成都市向东向南发展的战略规划出台,迎来房地产开发热潮。随后5年内,地铁1号线一期工程正式开工,成都成为中西部第一个跨入地铁时代的城市,马丘比丘、JahBar家吧、麻糖等音乐酒吧相继开业,修葺一新的春熙路步行街和宽窄巷子也渐渐发展为全国知名的商业街区。
蒸蒸日上的开放氛围和日渐完善的演出环境,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音乐,海龟先生、马赛克、秘密行动、猴子军团、海朋森、白日密语等乐队在成都崭露头角。这批年轻乐队的兴起,也与当地的音乐教育氛围有很大关系,秘密行动、海朋森、马赛克中多数成员都来自四川音乐学院,同样来自川音的,还包括李宇春、谭维维、何洁、魏晨在内的选秀歌手。
马赛克乐队专辑《劲歌热舞》;白日密语专辑《We love in the 90s》
其中,成立于2008年的马赛克乐队风格独特,骚柔无比。他们钟情于港风复古迪斯科,作品《霓虹甜心》、《恋曲2016》等意境甜蜜且慵懒,好似把人带回上世纪80年代的老式舞厅。
马赛克乐队的成员们,大多都看港片、听港乐长大。主唱夏颖回忆起童年往事时,还记得当年厂区的叔叔阿姨们,下班后换上喇叭裤、戴起蛤蟆镜去跳舞的情形。那个年代,“大家都热情洋溢,敢在街头和别人battle霹雳舞,有理想,也有梦想。”
因为常去小酒馆的原因,乐队刚刚成立的那些年,成员都住在玉林,彼此相距不过一个街口。白天聚会涮火锅,晚上去酒吧喝酒,日子过得自在放松。
除了小酒馆以外,他们还经常去的就是离玉林不远的保利中心,那里聚集了你能想到的各类夜生活形态:说唱、电音演出场所、酒吧、文身脏辫工作室、各式休闲桌游吧……
当地有种说法是:去保利中心看日出才是成都年轻人的正经夜生活。也许因为太多次在保利中心喝醉,马赛克乐队干脆写了一首《魔方大厦》记录在那儿的见闻。
后来,小酒馆在万象城开了分店,玉林老店不再做演出,保利中心也被整治,乐队成员相继离开玉林。吉他手卓越也最终忍受不了修地铁的噪音,最后一个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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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摇滚故事写到这儿暂且告一段落,倒不是往后再没有摇滚的踪迹,而是另一种音乐太过辛辣、耀眼,让我们不得不另辟一个篇幅,单独展开。
这个更加麻辣的篇章,叫做成都说唱。
大概是在2005年,第二代成都乐队开始组建时,群龙无首却暗流涌动的成都说唱圈,诞生了第一个地下说唱团体——Big Zoo。他们用四川方言说唱,被称作是成都地下说唱的扛坝子。
然而,过于小众的hiphop音乐在当时并没有被主流接受,团队核心人物之一老熊离开成都去海南发展,Big Zoo也渐渐淡出当地音乐圈。
5年之后,说唱会馆 CDC RapHouse 正式亮相。这个说唱厂牌后来名声大噪,走出谢帝、Ty、马思唯、王以太等说唱明星,与GAI所在的重庆说唱厂牌“GOSH”,构成川渝说唱的半壁江山。
2014年,说唱会馆当家人物谢帝带着成名作《明天不上班》杀进央视《中国好歌曲》全国四强。霸气炸裂的方言说唱,让刘欢、杨坤等评委惊叹不已,也令谢帝和成都说唱一战成名。
2014年谢帝参加《中国好歌曲》
自此,说唱音乐在主流文化里正式亮相,逐渐成为成都原创音乐的漩涡中心。
同年,听说唱音乐长大的21岁成都男孩马思唯正式出道,他身材精瘦,留一头标志性的脏辫。两年后,他和杨俊逸(Psy.P)、丁震(KnowKnow)、谢宇杰(Melo)成立Higher Brothers组合。
几位成员来自各行业,KnowKnow在南京卖保险,学建筑出身的Melo在动物园上班,主要担任基建主管,偶尔也充当动物饲养员。总之,每一个看着都那么奇特和不着调儿。
这支野蛮生长的地下组合,很快成为成都乃至国内说唱圈的超级明星。组合成立的第二年,一首中国风说唱歌曲横空出世,在海外平台点击量突破千万。
风格鲜明的flow,中国风十足的MV,使得国外rapper也觉得欣喜,甚至还被美剧《硅谷》用作片尾曲。从美国刮到成都的嘻哈旋风最终又刮回了美国。
2018年,当国内时髦青年正被脏辫、flow等嘻哈文化元素席卷时,Higher Brothers带着成都说唱赴美国举办巡回演唱会。他们的说唱音乐,正如麻辣爽滑的成都火锅,具有某种超越语言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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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解释为什么成都比其他中国城市更早接受了说唱音乐。但本地rapper说,成都方言有种充满活力的节奏和不规则的音调,特别适合说唱音乐。
四川外国语大学《川渝说唱音乐创作中的身份认同问题研究》一文点出,方言优势是川渝地区说唱音乐蓬勃发展的原因之一。
川渝方言十分适合押韵,很多在普通话中发音不同的韵母,到了川渝方言中却是相同的发音;很多普通话里读起来拗口的歌词,用川渝方言则变得十分流利和押韵。
事实上,川渝说唱自诞生之初便与方言密不可分。从Big Zoo到Higher Brothers,四川方言几乎构成了大多数成都rapper的音乐底色。马思唯的一首单曲甚至直接以方言顺口溜命名,取名为《跑得快脱马脑壳》,意思是马头被缰绳套住,很难被挣脱。
川渝说唱的另一大特色是充满江湖气,就算你并不了解说唱,恐怕也多少听过GAI唱“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人生漫长我劝你好生走路”。从古代武侠风到当代街头兄弟情,这片土地自古以来三教九流烩于一炉,滋养出独具烟火气的川渝说唱。
施鑫文月《巴蜀文艺复兴:第一章》;夏之禹&地磁卡《懒散爱》
2020年,在美留学的施鑫文月回到成都,推出专辑《巴蜀文艺复兴:第一章》,用四川话和英文创作,串联起老成都街头巷尾、人情风貌的记忆。
同年,说唱会馆更名为成都集团。Digi Ghetto、耍家帮、明堂等说唱厂牌开始涌现,新一代实力型rapper杨和苏、夏之禹等初露锋芒。
关于成都说唱的种种,我们已经在《中文说唱音乐报告(2022)》里做了更深度的分析,你可以搜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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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的气韵,多多少少影响到人的心性,这一点在成都的乐队和歌手身上,尤为明显。不少生活在成都的乐队,都给人一种“闲散”之感,就是那种每天涮完火锅还有空搓一盘麻将的悠闲。
声音玩具主唱欧珈源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起,以前乐队排练要是遇到了出太阳的好天气,就直接不排了。约去公园喝茶,嗑嗑瓜子就是一天。
而对马赛克乐队来说,没有巡演的日子里,约其他成都乐队踢足球赛是每周的“重点工作”之一。晚上要是在酒吧喝醉了,干脆就在酒吧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边写歌词一边等人开门,整一个节奏就是随心、随性、随意、随便。
支撑这种节奏的,是成都特有的悠闲和洒脱,而这种悠闲和洒脱,也使得成都的音乐人有了更为自由和惬意的创作环境,许多麻辣鲜香的音乐,也因此得以被创作了出来。
因此,成都音乐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城市和人互相成就的故事。
20年前,当北京等大多数城市的乐手依靠在琴行打工维持生活时,小有名气的成都乐队们,已经能够每月接1~2场商演解决生计问题。
20年后,玉林西路的小酒馆还在营业,从小酒馆里走出来的乐队,也成了国内各大音乐节的常客。音乐已俨然成了成都在熊猫、火锅外的又一招牌, 这一招牌兀自麻辣酸爽,迎风招展;入耳入心,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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