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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偶像流行歌总被大众吐槽“难听”?我们得到的答案是,这个“难听”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差劲,可能只代表了一种审美错位。
在选秀限定团消失的今天,再聊起过去的这四五年偶像所做的音乐,像是梦一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先生制造 (ID:EsquireStudio),讲述者:吴喋喋、倪毅、李聪,制作人:泽希,编辑:唐池、熊阿姨,原文标题:《女团做了好几年,为啥你只听过《卡路里》一首歌?| 噪音开始了》,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8年被称为选秀元年,内地娱乐圈涌现出一大批偶像组合,火箭少女101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由11名少女组成的偶像团体,成员都是综艺节目《创造101》的优胜者,根据合约,火箭少女101只会存在2年时间,到期就解散,艺人回归原生公司,这样有限定活动时间的团体就被称为“限定组合”。
同年8月,她们为电影《西虹市首富》演唱了插曲《卡路里》。这首歌后来拿了大大小小许多金曲奖,也上了热歌榜,和不少地方台春晚,“燃烧我的卡路里”也成为了流行语。但在当初,火箭少女的团队是很犹豫的。
吴喋喋:团队中有人觉得这首歌有点土,或者说不是一个女团风格的歌,粉丝一开始也很抗拒,觉得我们花了几千万投票,让妹妹们出道,结果一上来给我们听这种歌?但很快所有人就都“真香”——因为真的很火。
这首一直被当作偶像音乐代表作的歌曲,其实是这个体系里的一个例外。
吴喋喋:《卡路里》根本就不算这个体系里的歌。
偶像音乐基本是没有外人听的,它是一个闭环生产出来的东西,粉丝消费,偶像制作,除了不怎么好听,制作成本还非常昂贵,这也就决定了,只有流量偶像才有能力去支撑这样的歌曲制作。
这样一首歌曲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我们走访了整个偶像音乐的生产流程,发现这个产业浓缩了极致的认真,又无比荒诞。
吴喋喋:我也看到有些幕后工作者确实在认真做音乐,其中一些偶像歌曲我也能接受,怎么就没有人认可呢?结果发现,每一个环节都有它不靠谱的地方。
偶像流行歌的制作分为四个环节,专辑企划、旋律制作,歌词填写,和MV拍摄。它们共同作用着、一步步把偶像歌曲变难听。
第一个环节:唱片企划
吴喋喋:二十年前的唱片业还是一个尊重智力的行业,唱片怎么做,所有人听企划的。唱片企划倪毅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当年周传雄刚出道的时候为什么要改名叫小刚?因为他唱的是很温暖的抒情歌,企划觉得叫“周传雄”显得和歌迷有距离,叫小刚更温暖——企划让他改名,他就得改,企划的权力有这么大,但现在就不是了。
唱片企划是传统华语唱片工业里最核心的角色之一,从歌手定位到音乐概念、专辑规划、视觉设计等所有环节都由唱片企划详细评估设计。
倪毅:这个岗位最早能追溯到六七十年代的日本。80 年代传到台湾地区。大陆应该在 2000 年初,也是被台湾地区的一些工作者带过来的。
这是倪毅,一名资深唱片工业企划,与包括火箭少女101在内许多的内娱偶像组合,都有过合作。
倪毅:像环球、索尼、华纳这种国际唱片公司还有企划职位,但其他公司可能几乎没有了。这个时代,基本都是艺人说了算。
吴喋喋:很多流量艺人给自己当专辑制作人,“明星中心制”在音乐上尤其明显,导致了大部分的偶像公司是没有企划这个职位的。
除了艺人中心制以外,限定团定企划的流程也不大一样,倪毅给吴喋喋分享了写企划的方法,对于这样一个商业链条极短极清晰的体系来说,粉丝们的意见变得空前重要。现在的专辑企划详细到,粉丝可以投票决定偶像在MV里的造型要不要梳高马尾。
吴喋喋:企划PPT里,第一页通常有一个封面,然后有艺人概况分析,会讲TA的核心受众是谁,女粉丝比例高达多少,粉丝在微博常带的话题有哪些,给你列一堆。
第二部分列的是这个艺人过往的音乐作品,那些歌的市场反馈怎么样。意思是可以吸取选反馈最好的作品的经验,来继续做下一张唱片。
那么如何确定一个偶像组合应该走什么风格呢?
国内的公司选择走一步看一步,一边看一边修改。
腾讯综艺《创造营2020》推出的组合硬糖少女303,主打girl power女性力量,但在节目之初,其实设定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女团。
吴喋喋:节目开始想走甜美风,好像是因为第一期节目播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气很高的选手唱了一首叫做《喜欢你》的歌,那是一首很温柔的抒情歌。节目组就觉得接下来势必是要走甜美风了,结果发现不行,节目播放量也不高。
倪毅:这个节目本来想要做元气团,其实元气这个属性,在中国市场是没有 buy in 的,因为元气甜妹子会更多的被男性用户去追逐,但中国的男性的用户,大部分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打游戏。
吴喋喋:真正为这些女团花钱的投票的还是女生,火箭少女 101 的男女粉丝比例是 2 比 8。
2020年那会儿,爱奇艺也在做一档女团选秀《青春有你2》,节目里女团风格是 girl crush, 就是酷女孩,女性力量,节目在播的时候粉丝已经特别多,很出圈。《创造营》就开始着急,说我们也要走酷的风格,限定团出道专辑的企划是随着节目进程同时在做的,也因此就转了一个方向,又得很紧张地开始收另一种风格的歌。
做一个这么大的节目,选出来的女团只有宅男支持划不来,所以节目方重新为硬糖少女打造的概念是“硬而不杠,甜而不腻”,贴合女性粉丝的喜好。
在这个唱片企划的环节里没有涉及具体的歌曲制作,但它为偶像组合的歌曲选择确定了方向:风格是重要的、视觉形象是重要的,但好不好听不是第一位的。
第二个环节:制作公司
偶像组合的歌曲从哪里来?这就进入到了第二个环节,找制作公司收歌。
收歌的要求很明确:编曲要花哨、元素要新、节奏要方便编舞。国内不太有制作公司能完成这样的音乐,所以内地偶像的团歌95%都是找海外制作公司写的。
吴喋喋这次采访的制作公司是瑞典的The kennel,这个公司在很多 K-pop 粉丝眼里都很有名,他们给防弹少年团、ITZY等一线韩国组合提供大量的歌曲。蔡依林的《呸》《怪美的》专辑里,也有他们公司提供的一些歌。
听完就差不多明白了:要么是天后级的歌手,要么是粉丝不差钱的流量偶像,才能支撑这样做歌的方式。
The Kennel的曲风更偏电子音乐,擅长做复杂编曲,这也是现在欧美流行音乐的主要曲风,但这个音乐偏好和华语流行音乐的发展不太同频。十几年前,港台歌手直接把欧美流行曲翻唱成中文就能火,现在,华语听众的趣味仍然是抒情慢歌,但国外已经不做这种音乐了。
海外制作公司创作音乐通常使用song camp创作营的形式,也就是一群词曲创作人聚在一起合写,一人负责A段、一人负责B段,一人负责副歌、一人负责Rap,最后再拼合起来。
吴喋喋:外国人玩音乐的方式和华语流行歌生产的方式完全不同,而这样的歌又恰好是很适合偶像——一个团,可能有十一个人同唱一首歌,编曲要很丰富才能经得起这么多人去唱。
每个人的音色不一样,很容易让偶像歌有种拼凑感,感觉上一段跟下一段没什么关系。还有一些段落可能不需要那么强的唱功,就交给那些跳舞厉害的成员去完成。说唱担当去唱 rap 的那一段,这样的音乐是天然适合偶像团体,相当于各唱各的。
曲风偏好不同以及创作方式不同,导致很少会有华语歌手直接找海外制作公司收歌,但这些年The Kennel接到了大量的内地偶像歌曲订单。
吴喋喋:这是偶像独有的生产链条,一个是他们有钱能支撑这样的制作,再一个是他们渴望与国际的音乐接轨,觉得做成那样的音乐是高级的,粉丝也会觉得偶像们好像做出了一点什么成绩,但又不像直接打入既有的华语流行市场那么难。
造成的结果是,偶像们做的是另外一套音乐,这些歌只在这么一小圈粉丝里传播,我们的大众也确实是不听这种歌。
粉丝为什么愿意听呢?一些偶像歌曲是和唱跳舞台或MV相伴诞生的体验产品,所以对于粉丝来说,一边听歌,一边看舞台,是一个赏心悦目的过程。但大部分的华语听众并不会去专门看偶像的舞台,对于普通路人来说,吵闹就是吵闹,旋律不好听就是不好听。
吴喋喋:火箭少女 101 的第一张专辑《撞》里有一首慢歌叫《Light 光》,那首歌是吴青峰作词的,是一支台湾抒情歌,那首歌大家都觉得好听;但大家会觉得同一张专辑里的主打歌《撞》不好听,《撞》就是要唱跳的,有很丰富的编曲层次的那种歌。
这种现象一直到现在都没变,前不久硬糖少女 303 发了她们的告别专辑《别怕,未来会来》,好评率更高的依然是抒情歌《最最重要》,唱跳主打歌《狂飙》上了难听热搜,如此典型,没有任何意外。
流量偶像好像特别追求一种所谓的“高级”,不管外界怎么评价难听,或者说传唱度不高,他们都不会很在意,最重要的一定是高级,因为粉丝是为这个买单的。吴亦凡当年在《中国有嘻哈》提出 auto-tune,外界在嘲笑他,但是他的粉丝却非常兴奋,因为他们觉得偶像在引领一个潮流。
到了制作公司这里,一首歌的制作流程,已经完成了一半。
因为和大部分华语听众的喜好不太一致,在这个环节,偶像歌曲的编曲就会被判断为难听。但一位朋友也告诉我们,她是多年的选秀粉丝,她比喻粉丝听偶像歌曲就像是直男看篮球鞋,一开始可能觉得很丑,但一旦看对眼了,就变好听了。
第三个环节:填词
海外制作公司做完编曲、填好词后就会把歌曲小样交付给买方。在这份小样里,歌词部分要么是外语,要么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所以拿到小样之后,就进入了第三个制作环节——填词。为了弄清楚歌曲填词的流程,吴喋喋找到了一位词作者李聪,李聪给很多偶像团体的歌曲都写过词,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就是《卡路里》。
李聪:偶像很多是需要从国外收歌,所以我们填词来讲,汉化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你怎么让这个东西能够落地生根?
李聪说,即使是同一首歌,词作水平不同,也会导致听感大不一样。有很多歌曲,韩语听着很好听,但翻译成中文就差点意思,这是因为词作者没有很好地将中文发音贴合旋律。
吴喋喋:一般华语歌的创作流程是,有些先有词,有些先有曲,或者同步进行互相调整,这句词可能好,那就改一改旋律也行。但是偶像歌曲就完全不同了,因为 95% 的歌都是从海外收过来的,很多 demo 都是韩语唱的。当中国公司收到了一个韩语 demo,把它转译成中文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李聪:我给时代少年团写《哪吒》那首歌,因为那首歌它原来的这个音乐是韩国的一个音乐,它有很大段的纯说唱和旋律说唱,我需要逐字地把中文词贴进去,还要让它听起来像中文该有的逻辑意思,那个是我遇到最难的一次。
实际是唱感上的东西,从韩文到中文,在这些字里面,你的快慢,你的行进,上下起伏还要对得上,换成中文以后大家还得能听得懂。
2008年,李聪从中国音乐学院毕业,进入音乐之声广播电台做音乐编辑,一干就是九年。白天上班,业余时间作词,后来干脆成为全职作词人。他最近参与制作的专辑《夜间模式》刚刚入围了金曲奖最佳国语专辑。
2018年,《卡路里》临近录音时,负责作词的李聪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他有点懵。
李聪:当时突然让我写一段rap。大家以为可能是 Yamy 和 Sunnee 写的,但那段是在录音之前,制作人彭飞老师临时告诉我说,后面还得有段 rap。我说,what?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写过 rap。
吴喋喋:这就是特别的典型的偶像音乐才有的情况,因为团队有说唱担当,那就得加一段rap。说实话嘻哈音乐人都是自己写词的,要作词人给你写一段 rap 词的情况,只有偶像里面的说唱担当才会有这种需求,当然,李聪说也有越来越多的偶像开始自己写词了。
李聪:刚好可能我嘴也比较快,顺利地把这个 rap 写出来了。
我记得录歌的时候,比如说像“燃烧我卡路里”那句,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会想让大家一起喊出来,一起喊出来是一种状态,但永远不可能像现在杨超越独唱这一句一样,那么让人觉得,“哇!”
吴喋喋:杨超越唱得有一点荒腔走板,在破音的边缘,那个效果和她当时的人设就很契合。你现在去网上看《卡路里》的 MV, 到这一句的时候,弹幕都会刷“注入灵魂”,意思是觉得这一句出来,这首歌才有意义了。
《卡路里》有点像快板,那句“火锅米饭大盘鸡”又像报菜名,大家不是说赵丽蓉的小品里面有最早的 rap 的形态吗,这首歌还是有一些能出圈的流量密码在里面的。
但最近我看到《卡路里》作曲人彭飞在一档综艺里说,所谓的流量密码都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改密码了,还得再蒙一次。不可能复制下一个《卡路里》。2018 年以来,中国这么多偶像做那么多歌,第二首《卡路里》没有出现过。
李聪:其实也不只是偶像产业,我们国内的流行音乐的生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以一个相对模仿性的一个形象去推进的,我们更多的还是活在一个 reference 的世界里,缺乏跟本地发生关系的一种原创精神。
你的好听是哪一个所谓的哪一个市场里的好听?是不是此时此地这个地方的一个大审美体系下的一个能够接受的程度?
所谓的一首歌难听与否,我觉得这个的判断代表的其实是,这首歌在它产生的那个文化语境里面的一个匹配度的问题。
《卡路里》成为了偶像工业里的例外,借着洗脑歌词和电影宣传火了。但就像刚刚讲的,大部分偶像歌曲的词创作很难贴合编曲,或者只是不符合华语听众的审美习惯,最后就被扣上了难听的帽子。
第四个环节:拍摄MV
对于偶像音乐来说,一半是听,一半是看。第四个制作环节,就是拍摄MV。但要想拍好一支偶像团体的MV,实在是太难了。
吴喋喋:拍一支偶像团体的 MV, 不是十一个人在跳舞,要有舞蹈老师在旁边帮着抠动作,又要有伴舞,我听说的一个男团主打歌MV,现场光跳舞的就 50 多个人。
一支 MV 里,不可能让歌手在同一个背景跳完整支舞,那样就不够丰富,基本上都要三个场景,每个段落跳至少三遍起。跳好几遍是因为你要保几条不同机位的,有可能跳不齐,跳不齐了就赶紧切特写。
场景也要特别讲究,因为一个团跳舞容易偏台,背景有参照物就会显得他们很不齐,只能要尽量素一点的地板,背景也不要有太多坐标系。
除此之外,吴喋喋还发现,现在经纪公司害怕抄袭的程度已经到了过敏的地步。艺人团队被骂抄袭韩国组合骂怕了,现在就特别抗拒再出现相似的地方。
但做MV企划时,免不了找各式参考,包括美术场景和运镜。最后被要求拍出来的东西不能像参考物,只能反复改场景,给MV拍摄带来了许多困难,一个MV导演告诉吴喋喋,“这等于要求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除此之外,拍摄MV还得在艺人之间做平衡。
吴喋喋:一个团里边有这么多的艺人,需要“端水”:最先到达摄影棚的艺人,你要让他最早下班,不能让他在棚里待太长时间;通告单都会列得非常整齐,尽量保证每个成员在现场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否则长此以往,会引起他们自己内部有抱怨。
粉丝也会知道,因为一些粉丝会蹲在棚外面拍偶像上下班,会知道我idol是第几个来、第几个走的,为什么他早到晚走,凭什么,是不是被欺负了?最后 MV 里面每个人出现的镜头分量也要差不多,甚至有一些偶像公司,一首歌分给每个人的歌词,字数是一样的,端水到这个程度。
限定团和传统的唱片公司出来的团是不一样的,偶像公司可以决定这一张专辑主捧谁,或者哪位成员更适合这张唱片的概念,就以他为主。但是限定团的资源分配需要尊重每个人的出道时候的排名,否则粉丝会不高兴。
为了让MV呈现更好的视觉效果,舞蹈设计就得丰富出彩,而舞蹈设计和编曲密切相关,所以为了跳出更多元的舞蹈,偶像们就只能做丰富编曲、只能找海外制作公司,形成了一个闭环。
吴喋喋:我认为一个重要的逻辑是,偶像的歌之所以“难听”可能是他们没有把听感放在第一位。一些采访对象告诉我,很多偶像歌曲是为了视觉效果去做的,他们跟我提到,张艺兴的《莲》是这种工业体系里面制作很精良的一首歌,但听这首歌,你一定要搭着那支 MV 去看。
不看那个 MV 单独听歌的结果,就是《莲》在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里被翻唱的时候,上了难听热搜,观众都在骂,这太典型了。The Kennel的采访对象告诉我,当时他们把《莲》分享给国外的艺术家,大家评价都很高,但是这样的歌在中国的待遇就是上难听热搜。
最后的环节:偶像本身
四个环节共同作用,每一步扣分,最后的结果便是又一次收获难听热搜,而把四个环节粘合串起来的人,是偶像本身。
吴喋喋:所以其实根源就是,艺人能力也不够,但这不能单怪艺人本身。韩国选秀出道的限定团,会闭关练习两个月才出来发专辑,我们的限定团则是出道当晚,就连夜赶向了下一个工作场地,那完全是不一样的节奏。
我亲身经历过一代又一代内娱选秀节目,当年去现场看过好几次《偶像练习生》,就会知道真唱是什么水平,播出来的修音修得多厉害,后来甚至就是假唱。
倪毅也承认,偶像的唱功确实会影响最终这首歌好听的程度,也就是说,目前偶像们确实唱得还不太好。偶像公司往往能做的事情只是让大家看起来不那么差,带着声乐老师去录音棚,赶鸭子上架地录出来一个唱片,那怎么可能比一个真正唱歌好的人录出来的歌好听?肯定不可能的。
倪毅:这也是idol和歌手的区别, 偶像能做很多的事,但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最棒。他又要唱歌,他又要跳舞,有时候还需要拍电影拍电视剧,上综艺,哪有那么全面的人?而idol本身,他的性格当中肯定有大量的缺点的东西,是值得去情感投射的。但在这个过程里边,你能看到很多idol在努力成长,这个部分可能是更多的粉丝喜欢他们的点。
为了给粉丝展示自己的成长过程,吴喋喋告诉我,这些20出头的姑娘们过着忙碌又疲劳的生活。录歌的时候有人感冒生病患鼻炎,但没办法,专辑要求一个月必须做出来,综艺得上,商务也得接,女孩们还要减肥,甚至有成员为了减肥,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一周只有一天能吃饭,其他六天只喝水。很多姑娘经常在后台晕倒。身体状态疲劳的话,歌曲完成度就会变低。
吴喋喋:限定团通常还没有录完节目,就已经在做团体的第一张专辑,因为要保证在出道第一个月之内就发出来,这就说明有多赶?你还不知道谁会出道,就已经要为她的量身打造歌曲了,这件事情就是反智的。
以火箭少女 101 为例,总决赛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比赛直播完都已经过零点了,我们媒体等成团后的成员来群访,采访结束可能都已经凌晨一点钟,她们还要去一个庆功宴。第二天,火箭少女101还要去长沙的一台晚会上表演,等于凌晨五点钟就要撤离真人秀节目组。
你知道他们真人秀录了大半年,宿舍里面有半年的东西,公司给了他们半个小时时间收拾行李,打包好就要出发去工作了,孩子们就出道了。
倪毅:因为在中国偶像这种产品更新太快了,如果这个团三个月没有任何的东西,粉丝就开始骂你们运营的团队了。他觉得你不作为。
而且不光是粉丝,中国人其实更接受快速消费的东西。所以在那个档口,我们必须不停地生产出内容,要不然三个月,人家就把你们这个团给忘了,中国的团“跑粉”的情况你也知道,跑粉很快,是吧。
当时我在做火箭少女101的时候,我也很憧憬说,我们为什么不留半年的时间让他们好好练一支舞、打磨几首歌曲、好好拍一支 MV?可是对不起,时间是等不了你的。
市场留给偶像的时间很短,生命也很短,衡量偶像价值的指标变得很单一——销量、话题数、点击率。
观众爱看综艺选秀,是因为亲手选出了限定团成员,获得了参与感。曾经的选秀代表了一种草根叙事,从2004年开始,现象级综艺《超级女声》《快乐男声》在全国海选,让普通人火遍全国。但现在,这种草根逆袭的模式被完全改变了,最终崭露头角的人,从穷小子变成了贵公子。在选秀体系里,有钱才能存活,没有钱想逆袭的平凡男孩女孩们,等待他们的则是磨刀霍霍的经纪公司。
吴喋喋:现在我们会知道一个艺考生得花很多钱,练习生的培训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上声乐课,一对一的训练,学乐器跳舞也都很贵。国内大部分的练习生公司都不是很靠谱,90% 的公司都是坑人的,都是那种因为《创造 101》 火了,赶紧成立一个皮包公司,收一波练习生,谁走大运出道了,公司就可以坐在地上分钱。所以他们很多人就算签了公司去当练习生,最后还是自己掏钱再去上课的,非常多。
我经历过一个很震撼的一件事,2020年,我去张艺兴那个公司线下海选练习生的现场见到一个女孩,我问,你都超过 18 岁了,你来了可能也选不进去,你为什么要来?她说她走投无路了,因为2021年所有的选秀都是男团选秀,没有女团选秀了,于是他们公司就把所有的女练习生架空,练舞蹈的教室只给男生用,因为明年只有男生能出道。
练习生就是商品,对公司来说完全随时可以抛弃。还有一些公司更恶劣,挣的就是那笔解约金,也不给你培训,就消耗你,不然你就花钱解约,靠着跟练习生打解约官司挣钱,各种各样的事都有,这个市场非常混乱。
2021年,网信办启动“清朗运动”,着手整治娱乐圈乱象。整个偶像市场被拦腰切断,很多练习生只能原地转行。
在限定团消失的今天,再聊起过去的这三四年选秀时光,像是梦一场。曾经的偶像们有的转行当演员,有的已经慢慢消失了。
吴喋喋:都已经落幕了,我突然来写一个这样的稿子,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又确实觉得解开了我多年的疑惑,因为我对偶像文化接受度还可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难被主流市场接受。
所有原因粘合在一起,我们似乎得到了今天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偶像流行歌总被大众吐槽“难听”。但这个“难听”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差劲,可能只代表了一种审美错位,更别说流量年代,难听上热搜,更像是一种营销手段。
吴喋喋:我上个星期看了一个综艺叫《你好星期六》,就是改版后的《快乐大本营》。一群中年艺人在台上猜歌,题目是蔡徐坤,让那些人齐声唱一首蔡徐坤的歌,何炅默认他们能唱出《情人》来,结果他们挑战失败了。
后来问他们为什么不唱《情人》呢?好像是陈楚生吧,说他不知道这首歌,他只听过 beyond 的《情人》,其他人又说,还有刀郎的《情人》,总之他们听的不是蔡徐坤的《情人》——在偶像的世界里面公认非常出圈的一首歌,其实好多人还是没有听过,《卡路里》才是偶像歌曲里的意外。
*本期内容由先生制造和JustPod联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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