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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7 12:33
“鸡娃”自述:​作为失败者,我为平庸羞愧了20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张楠楠,原文标题:《深圳第一代鸡娃自述:作为“失败者”,我为“平庸”羞愧了20年》,题图来自:《小舍得》剧照


百花,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深圳版的“海淀黄庄”——实验小学和初中,深圳外国语,荔园和百花小学,基本上深圳最好的教育资源,大都集中在这了。


按照时间溯源,王霏霏算得上是深圳的初代鸡娃——1985年~1992年,深圳实验中学初中部、深圳外国语学校初中部相继建立,1999年,王霏霏进入百花小学,随后入读深圳实验学校初中部。


王霏霏跟随父母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现在看来,就是一间“老破小”,却价值不菲。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免费获取了这座城市最优质的教育资源。


但身为百花的孩子,“鸡娃”和“内卷”,也从入住的那一刻开始。


补课的童年,同辈的竞争压力,这都是故事的另一面。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也一直试图和自己的平庸和解。


以下是她的自述。


“童年只有试卷和补习班”


大家都觉得现在深圳家长很卷,老鸡娃,我每次看到这些新闻,心想:百花不是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吗?


作为在这个片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我也算是见证了深圳“鸡娃”的当代史。


住在百花都是哪些人?据我的观察,就是以银行人员和国企员工为主,基本上我小时候接触到的叔叔阿姨,工作都在这两个范围内。


家长们的背景也主要是两类——一类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一类是很早来到深圳,白手起家。


无论哪种,对于孩子的教育,都带着往上走的渴望,要比自己更好,地位也要更高。


二十年前的百花,培训班就遍布各个角落,邦德和蓝天是最火的,当时在百花的门店就很大了,很多其他片区的学生都会过来这边补习。


除了机构,还有一些更隐蔽。这些是从深中实验退休,或者跳槽,在外面办补习班的老师,一般这种消息都是学校老师透露。


比如一开完家长会,家长们就会围过来,“数学这么差,才70多,老师咋办啊”,等到人群散去,老师就把妈妈拉过来,“上梅林有个老师不错,可以试试。”


我记得初二的时候,上午要在莲花北上两个小时的数学课,然后隔一个小时我就要去上梅林补英语。


中间太赶,来不及吃饭,我妈就会晚上提前做好饭,然后第二天带块餐布,上完课直接找个公园草地坐下来吃。


当时是2006年吧,一节两小时的课下来也要100多,平时上完课也要去补,一周两三次左右,基本上我们家大部分的钱都花在补课上了。


我的课余时间就是辗转各个补习班,平时放学就去物质书吧写作业,跟现在的百花小孩没什么差别。老师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个成绩没提高,就找下一个。


后来我妈学会了,专找班里成绩好的,跟着他补,上课听不懂了还能追着问,抱紧学霸的大腿。


我们学校甚至周末自己开了补课班,在隔壁一栋大厦,都是自己学校的老师,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上课。


工作以后,我跟其它也是在深圳长大的朋友交流,他们的童年是漫画,是明珠台的电视剧,然后想了想自己的童年, 好像就是试卷和补习班。


百花整个氛围,空气里都弥漫着努力学习的味道。书包很重,压得整个人背都弯了,麦当劳挤满了写作业的小孩,全都戴着厚厚的眼镜。


初中的时候,我在家拿着电脑放日文歌,我妈听到突然在门口停下,“多听点英文歌,学英语。”


每天早上起床,我在睡梦中就会听到一串英语,“Good Morning!Linda!”然后就知道自己该起床了,我妈在在厨房弄早餐,一边碎碎念,“跟着念!”


哪个小孩叛逆了,不爱读书了,家长们都一起着急,觉得这事不可理喻,凑在一起帮忙,“要不跟我儿子一起上,这老师教的还不错。”


父母对你的期望,自然而然演变成一种压力。有时候试卷发下来,我因为马虎做错了几道题,我妈就会挺生气的,“你太粗心了,中考也这样怎么办?”


后来每次考试,考完我总觉得自己哪里算错了,是不是漏题或者看错数字。


以至于高考的第一天,我躺在宿舍床上,猛地一下突然蹦起来:“我是不是忘记写学号了?”


然后那一晚怎么都没睡着。


“失败者”


百花这个片区,有点熟人社会,就是基本上都认识,有点像大院里的感觉。


大家都是一个单位上班,经常在一起爬山啊吃饭什么的。所以基本上,谁家老公收入多少,孩子成绩怎么样,都知根知底的。


像我妈,都会和阿姨们一起爬山,到了期末考,就互相问成绩。成绩最差的那个,慢慢就不去爬山了(回家辅导孩子作业去了)


我的成绩一直属于中等偏上,体面地维持了我妈在这个片区的社交圈。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不会直接给我压力,但是总会无意中提起谁家的孩子考得怎么样,你就会了解,哦,原来跟我一起玩的同学这么厉害,学习这么牛。


回家的路上,阿姨看到我,也会跑过来,“霏霏,今天语文考的怎么样?”


这种环境,让我感觉不努力学习,对不住我百花人这个身份。


在百花父母的眼里,优秀的小孩是初中在实验的重点班,高中考上了四大(最好是深中和实验),当然更好的,就是直接直升考考上了本部。


直升考就是优秀学校的内部选拔机制,学校自己出考卷,排名前50或100的可以直接保送,只要中考分不低于最低分数线。


这份卷子会比中考难很多,所以能考上都是特别牛的。


我当时非常想直升考进去,因为自己在普通班,有点“鲤鱼跃龙门”的感觉,用成绩来证明自己——成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那段时间只要下课,就跑去老师办公室,遇到不懂的就问。后来发现,好多跟我住在一起的同学,都泡在办公室,我们还组了个学习小组,互相给对方解答问题。


我觉得,努力肯定就能成功。结果下来了,我差了两名。


我们班有三个同学进了名单,有两个都是我爸同事的孩子,然后老师说,“让我们祝贺这三位同学,大家要向他们学习!”


底下啪啪鼓掌,我很失落,不甘心,难受,偷偷跑去厕所了。


到后来中考,我也没考上本部,去了一个刚新开没多久的学校,最后考上了深大。


按照百花家长对教育资源的投入度,我的升学路径性价比低,又极其平庸,是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者”。


“成功者”们的路径非常清晰明了——211、985,然后美硕和英硕,在国外留下。


有次有个阿姨来我家,然后我妈就问,“女儿在美国怎么样了呢?”阿姨说,“在facebook工作呢。”“哇,那工资很高吧”,“年薪20万美元左右吧。”


我在书房,对话听得很清楚,心里有根弦突然就绷起来了,果不其然,阿姨接着问,“你家姑娘怎样呢?做什么工作?”


“还在找呢,可能没合适的。”


“哦。”


其实我不是没工作,只是我妈不好意思说,当时工资也低,才6000多。


Google、Facebook、高盛……….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能听见这些国外大厂,或者谁又在西雅图和洛杉矶买房了,你能听到阿姨们谈起这些时上扬的语调,非常自豪。


在百花呆久了,我一直有种感受,优秀的人是隐藏的大多数,失败者才是幸存者偏差。


与平庸作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陷入某种自我“PUA”式的焦虑:如果我一天什么都没干,我会非常内疚,会使劲的责怪自己。


就算现在工作了,周末休息在家,我总觉得得干点什么,练练口语,看点外刊,总而言之,我必须得学点什么,才能获得安全感。


后来我突然意识到,我这种努力可能是一种惯性——从小就被教育要上进,要努力,不断学习的人是值得被赞扬的。


这种努力,很多时候让你感觉到自己还在追赶别人,你还有机会能够超越,也许某一天,提到别人家的孩子,自己也能不那么紧张。


甚至要求自己什么事都做到完美。如果工作上因为一点失误搞砸了,能够抑郁两三天,似乎在我的基因里,粗心是件很可怕的事,犯低级错误是决不允许的。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会这样,后来跟一个也是深大的同学聊(之前也是百花的),他自己也有这种倾向,事事求得圆满,经常处于“我今天啥也没学的焦虑”里。


后来我问他,“到底学习的意义是什么?”


“是因为你不甘心啊。”


强迫自己努力,也带来某种自卑。之前有个高我一个年级的姐姐,在美国读书,QS排名前30的大学。


暑假回来之后,我妈特意跟我说,“你跟她交流下,看看人家在国外怎么学习生活的。”


我妈后来一直提到这件事,“当时姐姐跟你聊天,你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呢?怎么这么不自信呢?你看人家多大方。”


我记得当时有段对话的内容是,她问我在哪个大学读研,我的学校QS排名很后,我就支支吾吾,说忘记学校的名字了,气氛很尴尬。


估计自己看到优秀的人,觉得自己平庸是令人羞愧的,所以变得畏畏缩缩,觉得人家太耀眼了,也不知道要聊什么,怕露怯。


我整个人最割裂的时候,是在刚回国的那一两年,找工作不顺利,最后找到的工作自己也不喜欢。


然后不断听到以前玩耍的伙伴,在国外奋斗拼搏,一步步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很快我就陷入了一种虚无主义,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啥。


我努力考了高中,考了大学,为什么还是一塌糊涂?


“百花的孩子只有成绩了”


尽管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百花”两个字带给我的压力,但是说心里话,我已经很感恩了。


能够在深圳优质教育资源最集中的片区长大,我觉得已经足够幸运。


我也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在能力范围之内,让我去看了看世界,探索多元文化的广阔。


百花父母都是自己可以省着点,但对子女的教育,怎么花都不心疼。


那个从美国回来的姐姐,读的本科,四年下来也要七八十万吧,全家人也是过的很节俭,基本就是住单位宿舍,很少回市区。


作为中产家庭的小孩,肯定会有“鸡娃”的压力,但是就我的观察来说,百花的孩子自我驱动力很强,就是会把学习看作一件很纯粹的事。


之前同学聚会,大家聊到工作之外的生活,很多人都会拿出时间做点“无用”的东西——翻译一个期刊,学点编程,或者学个西班牙语。


这些都跟工作无关,纯粹就是一种探索的乐趣。就像学编程的那个同学,他也不是要转码,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有意思,怎么敲几行字就能让电脑自己运作,自己也想试试。


我一直觉得百花小孩,也带着某种小镇做题家的色彩,学习是唯一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学习也是工具化,目的化的。


比较幸运的是,我们的这种努力的惯性,最终发展成为对智识的好奇心,而不是对它的厌恶。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种自驱力,或许是因为我们从小就知道世界的参差。


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基本上就两种学生,要么很有钱,要么就是一般家庭。


当时有个男生,整天逃课谈恋爱,上课坐在教室角落打瞌睡,我当时心里还想,“这人怎么不担心自己的学业吗,不怕考不上高中吗?”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父母是某局的局长和银行行长,考不考得上有啥关系?


我的同班同学,家庭背景要么有权,要么有钱,那百花的孩子有什么呢?只有自己的成绩了。


有几次因为工作,回到百花,真的觉得从来没有变过。


物质书吧里埋头苦干的孩子,一下课人挤人的百花新天地,往上走的渴望,依然是百花的底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张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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