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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孙译蔚、沈佳音,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在东京大学,本科生中女生比例还不到两成。在日本所有大学中,女生约占本科生的45%。而被视为世界顶级大学的哈佛、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剑桥、牛津的本科生男女基本各占一半。以理科见长的麻省理工学院,女生也占46%。
对此,有部分人士批评,“东京大学对男生的偏向性太大。”2021年度,东京大学增加了往年女生合格者较多的学校推荐型入学考试里每所学校的推荐名额。但是,东京大学报考人数最多的普通入学考试的学生中,女生比例仅为20.4%,与2020年度相比还下降了0.1%。
今年的合格学生中,女生的比例为20.0%,虽然增长了1.5%,但也可以看出,报考东京大学的女生人数比较少的情况仍没有改变。
东京大学人文社会学系教授上野千鹤子曾在东大2019年开学典礼上讲到这样一个现象,和其他大学的联谊活动中,东大男生很受欢迎,而东大的女生,当别人问她,“嘿,你哪个大学的?”女生只会说东京的大学。为什么呢?听说是怕东大的来头把人家劝退了。那为什么同样身处东大男生就可以以此为荣,而女生却百般遮掩呢?
上野千鹤子
上野千鹤子说:“那是因为对男生来说,成绩好会给男性魅力加分,对女生来说,成绩好却不等于有魅力,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希望她们‘可爱’。然而‘可爱’算什么魅力?‘可爱’的潜台词就是被疼爱、被选择、被保护,暗含了绝对不会威胁到对方地位的顺从意味,因此女生们不敢说自己学习成绩好,自己是东大的学生。”
在《东大女子》一书中,教育记者太田敏正讲述了日本社会对精英女性的污名化。而在这些污名化背后,本质上还是对性别平等问题的争论。太田敏正认为,正是这些问题导致了东大女生人数无法增加。
“东大女生”的标签化
东京大学是日本公认最顶尖的高校,是全球大学排名最高的亚洲学校。然而在东大每年入学的约3000名新生中,只有约600名是女性。
寒窗苦读数载,你终于进入了东京大学。但你进入了怎样的环境?太田敏正在《东大女子》中讲到这样一个现象:在东京大学社团中,东大男生可以加入的网球社团有20多个,东大女生能加入的只有两个,其他社团基本上由东大男生和知名女子大学女生(外校)组成,名为校际网球社团,有人把它们称做“相亲社团”。
对于这个现象,一位在校的东大女生见怪不怪地说:“校际网球社团的男生们,就是假装我们东大女生不存在。事实上,这个现象并不是最近才出现。”
在东京大学,令人感到惊讶的性别歧视还不止这些。原东大法学部学生山口真由在《好精英,坏精英》这本书中写道,当她告诉妈妈自己要考东大时,她的妈妈说:“女孩子嘛,还是别去东大,去庆应吧?”
山口回想,还是高中生时,以为这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现在,她大概能明白母亲的意思了。男性在劳动市场的价值和在婚姻市场的价值是成正比的,但女性却不然。因此,考进东大,拿到好成绩,可能会与传统的“女性幸福”发生冲突。
《东大女子》中写道,大学毕业后的一场酒会上,有位男性问:“结婚的话,一个东大首席毕业的女人和一位‘傻白甜’的女人,你们选哪个?”在场的所有男性都选择了“傻白甜”。
更多时候,家人担心的是女儿会因此无法结婚。由于存在“男强女弱”的传统社会结构,在国内,处于学历顶点的东大女子找不到比自己更高学历的男性,而大多数男性也不愿意选择比自己聪明的女性。
一位东大女生对太田敏正说了一个故事。一个看上去不像东大生的“东大女子”,被一个庆应男生搭讪。两人边走边聊了一路。男生问:“那你是哪个大学的?”女生回答:“我东大的。”那个男生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是低能幼稚大学的。”然后,他就落荒而逃。
据由东大女性毕业生组成的同学会“皋月会”统计,近七成会员都是与“东大男子”结婚。会员的未婚率是19.8%,远高于日本女性7.3%的终身未婚率。
在《对不起,我是东大毕业生》一书中,作者中本千晶发现,一旦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多数女性都会因“学历”被议论——“她东大毕业?估计不食人间烟火吧。”“她东大毕业?那琐碎的杂事都不好拜托她做呢。”“东大毕业的女生?跟我们肯定不是一类人。”
不仅在日本,很多国家的高学历女性都会被打上一些“刻板标签”。在中国,我们也可以经常看到高学历女性被污名化。舆论常使用“灭绝师太”“UFO(ugly、fat、old)”“第三种人”等饱含歧视性的词语形容接受博士教育的"大龄"单身女性。
不是“男VS女”,而是“竞争VS照料”
《东大女子》中写道,“东大女子”在日本社会是一个带有特殊意义的标签,一方面意味着这些拥有日本最高学历的精英女性在智商、能力上的出类拔萃,另一方面也意味着高冷、强硬、缺少女性魅力等固化形象,暗示着她们背离了日本女性相夫教子的传统道路,闯入男性主宰的社会,不得不付出沉重代价。
东大女子的苦恼,在于要以何种比例来使“东大生”的部分和“女性”的部分在自己身上和谐共处。
“在东大女子以往的生活经验里,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所有事情就都能解决。可是出了象牙塔,等待她们的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局面。哪怕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还是有很多地方对女性来说是不友好的。”从东大毕业后,咲子经过一番波折,才平衡好“东大生”和“女性”之间的关系。
因怀孕生子,咲子休了一年育儿假。当然,关于丈夫休育儿假这件事,他们从未讨论过。回到公司后,领导问她还想不想生二胎,因为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所以她只被安排了一个闲职,做的工作也都不是她的专长。
无奈之下,咲子辞职,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之后,她又怀了二胎。她现在既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公司的董事长。
咲子的丈夫说:“妻子现在的工作,可以把之前被埋没的女性魅力充分发挥出来。另一方面,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只需五分钟就可以给他们做好便当,家务事也一样不落。她的行动力和实践力实在不容小觑。”
丈夫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负责洗衣、洗碗、倒垃圾、清洁浴室、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处理周末的杂务等。特别是周末,他会尽量多安排一些时间来陪孩子们。
“我本来也想更积极主动地帮忙,但孩子出生后,比之前想象的要辛苦太多了。结果育儿的压力大部分都落在妻子身上,甚至让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我觉得很是愧疚。”丈夫所在的公司也充满了传统的男性社会氛围,每周一早上7点就要开会。这个行业的工作方式,不是靠个人努力便能轻松改变。
结婚时,咲子也没有预料到,丈夫工作单位的企业文化会成为一个隐患。咲子以自嘲的语气说道:“我每周一早上都要往自己装电脑的包里塞两个孩子的被子套装,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地载他们去保育园。估计谁都无法想象我身上还带着两个孩子的被子、毯子和床单。”
和追求自我实现的“东大女子”结婚,男方将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事业,这样的想法如果成为主流,很容易形成“不要跟”东大女子结婚的舆论风向。这样一来,就坐实了“女孩子最好不要上东大”的说法。
太田敏正认为,打开这一困境的钥匙其实不在“东大女子”身上,而在男性。男性要打破这一思维定势,比起妻子的自我实现和家庭整体收入,男性习惯于优先满足自己的自我实现和成功欲。
当然,“东大女子”也不能因出身和收入等因素看不起男性。这样一来,男性也可以从以往的生活方式中解脱出来。
太田敏正认为,问题的本质不是“男VS女”,而是“竞争VS照料”。不论男女,真正的问题,是承担家务和育儿的人的价值被低估。
东大男女比1:1时,才是日本真正变革之际
日本当下正面临着“以事业为重心”的工作方式改革与“依赖专业主妇”的家庭生活改革,在低生育率、少子老龄化的社会趋势下,长久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工作为主家庭为辅的传统模式已经越来越行不通,双职工家庭、专业主夫家庭、男性育儿假等出现,都是这一趋势的反映。
而东大女子正是处于这两大变革大潮尖端的先锋群体。如果这群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因而也本应更有选择余地的女性都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那么社会多样化的生活方式的实现更是无从期待。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东大女性的生活状态正是日本未来社会的先兆。正如日本学者中屋健一所说,只有当东大男女性别比例达到1:1之时,才是日本真正变革之际。而这需要所有东大人的努力。
太田敏正在书中写道,20世纪60年代以前的“东大女子”是极富开拓精神的,希望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社会。现在,他感觉这种精神消失了。
采访中,大多数东大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可我并没有因为‘东大女子’的身份而感到有什么困难和挣扎。”……这部分“东大女子”应该是在某个时期以个人的方式把问题解决了,但是社会层面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2019年开学典礼上说:你们一定是秉持着“努力就会有回报”的信念一路拼到今天,但是就像我一开始提到的招生歧视,今后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一个“努力也未必会有公平回报”的社会,而你所秉持的“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个观念,请你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努力的结果,环境也造就了你。你现在之所以会认为“努力就会有回报”,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所处的环境,有人鼓励你,在背后推着你走,在前面提携你,肯定你的点滴进步。
上野千鹤子指出,这世上还有“努力也没有得到回报”的人,“想努力却无从努力”的人,“太过努力而身心俱毁”的人。还有想要好好努力,但一想到“反正轮不到我”“我这种人还是算了”就打退堂鼓的人。
“所以请你们不要把所有的努力都用于追逐个人的胜利,你们被优越的环境所塑造出来的能力优势,不是为了凌驾于没有享受过同等资源的人们之上,而应该发挥这些优势去帮助他们,然后,不要逞强而是承认脆弱,与他人互帮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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