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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4 10:12
我给《咒》差评,不是因为“晦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陀螺电影(ID:toroscope),作者:寒枝雀静,编辑:常温狗,头图来自:《咒》


自从去年暑期发布预告片以来,《咒》就收获了无数华语影迷的期待。


对“祝福”一词颇为怪异的改写、对真实事件的改编、对东方民俗传统的调用、伪纪录的外壳以及几笔制作精良似乎异常稳准狠的恐怖桥段,都很难不让对华语恐怖片仍有期待的影迷们为之一振。


自今年三月院线公映以来,影片也凭借良好的口碑创下了不俗的票房成绩。其豆瓣评分也一度高居8.5分以上。


/ 《咒》海报


然而,正如许多在院线大受赞誉的恐怖片一样,《咒》也在本月登陆流媒体之后遭遇了内地口碑暴跌。


尽管作为华语恐怖片,《咒》目前相对稳定的6.8分相比太多其他例子也暂时还算不上惨剧,但“咒 晦气”“咒 就这”等一系列微博热搜也的确突出反映了一部分观众的失望。


/ 《咒》豆瓣评分


这种失望的缘由一方面的确有先前高期待的落差以及非大银幕观影带来的缺憾,但更多则流露出对这部影片结尾请观众“分担诅咒”这一处理方式的不满。


毕竟,被恐怖片吓到或冒犯到的情况有很多,但观众直接被“晦气”到、觉得没被尊重的情况却并不算常见。


但我们也许可以继续追问:这种“晦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结尾的诅咒吗?


以及,这种被“咒”的窘迫感,是否可解呢?


/ 《咒》剧照


伪纪录?


不管对影片有怎样千奇百怪的解读,“伪纪录”都是观众预期中难以绕过的关键词。


大多数情况下,“伪纪录”意味着在摄影机强烈在场情况下,一种人物与观众站在一起的受限视角。摄影机的自我显现是为了证明虚构故事的真实性,而镜头的运动、推拉与视听片段的剪辑则尽量依据故事中“现场”的逻辑。


当然,叙事者总归会在那里,但ta总能尽量遮蔽自己的行踪,以防让观众察觉到画面被有意剪辑、故事被操纵的事实从而失却真实感。


/ 《咒》剧照


也正是由于这种对真实感的追求,多数伪纪录电影也常常凸显出器械的自动性与故事中拍摄者能力的业余特征。


镜头晃得看不清画质差,没关系;监控录像一直呆滞地盯着,没关系;一些莫名其妙的推拉摇移,没关系;……


只要它们具备现实的逻辑前提,只要观众能顺畅跟随人物的意志和摄影机的目光,这些技术上的所谓瑕疵都完全不构成缺点。


因为观众知道:我和片中的人物站在同一起跑线,ta和我一样聪明,也一样愚蠢。


/ 《咒》剧照


但《咒》,并非这种典型伪纪录片。


影片开头,我们就看到一位颇为真诚的人物坦白了自己的叙述者身份:为了拯救中邪的女儿,若男创作了这部影片来向大家“求援”。这既是一种无助中的求救,又是一种对自身控制权的宣示:这个故事,是“我”讲给你们听的。


看到这里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宣示的严肃性,我仍以为:她真的与我一样茫然无知。


/ 《咒》剧照


但这种认知马上在接下来的讲述中被破坏。因为若男的讲故事技巧实在太过高超且面面俱到:


几乎永远在观看的摄影机,能在各种危急时刻及时看到现场“该看的东西”;配乐也基本能在氛围转折点恰到好处现身,让试图走进故事的我虎躯一震;堪称精细的剪辑点选取则将情绪和氛围直接猝不及防地作用于我……如此种种,都彰显了若男作为自媒体人的优秀技术素养。


/ 《咒》剧照


但问题在于,直到开始中段的双线叙事,我才得知她作为自媒体人的设定。而实际上这段双线叙事中,也并没有言明若男在这一方面的强大能力。


作为观众,一方面,我不禁深深怀疑为什么若男不一开始就简单说明她的职业背景;另一方面,我又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她“声情并茂讲故事”而非“明确告知真实情况”的渴望。


与此同时,影片开头的恐怖桥段又已经以非常直露的jump scare给出。所以,我始终没有找到进入这个“真实事件”的入口。


“这么刻意的吗?”“这么精准的吗?”是我从影片开头一刻钟以来就不断闪现的疑问;而“这么煽情的吗?”则在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之后也加入了这一串问题队列。


/ 《咒》剧照


此时我们不妨继续推演一番刚刚一般伪纪录片的特征:


由于这种摄影机的自动性、即时性与人物的业余能力,伪纪录片的影像总是能把人抛入大量“多余”的视听要素中来构建情境。


换言之,它总是漂浮着大量似乎无意义的、剩余的、仿佛应该被丢掉的如废料般的元素,从而抵抗一种直接连贯的、完全功能性的叙述,来循序渐进地丰满故事的真实感。


然而《咒》,却从一开始,就显露出高度的计划性与裁剪痕迹。每个段落都有着鲜明甚至赤裸的叙事功能,精美的双线结构则恨不得让我尽快感受到岁月如梭的沧桑、爱情遗落成遗迹的动人(“淦,又在谈恋爱欸!”)与走近科学的一片赤诚。


/ 《咒》剧照


幸运的是,创作者们并没有忽略这一点。


因此,在影片结尾,若男显现出她狡狯的一面:她不仅是叙述者,更是一部分故事的编造者;这个故事也从未那么“真实”,而有着大量的虚构成分。她的视角从未和观众站在一起,而是始终站在高处俯视着我们,调度着我们的目光。


/ 《咒》剧照


当然,说书人与听书人的信息差从来就不直接构成批评的理由。而我满脸黑人问号却在于: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呢?先前那么多的蛛丝马迹,不是早就已经把你的位置暴露得如此彻底了吗?故事都讲完了,但我听都没法听进去啊?


或许,我们应该讨论的,本身就不仅是伪纪录的问题。


伪·伪纪录?


既然伪纪录是本片不可剥离的一层,那么我们不妨将《咒》称作一种“伪·伪纪录片”。


总体而言,伪·伪纪录片的视角是近乎完全由叙述者决定的。在局部,我们可以看到多样的视角选取。通过对诸多恐怖要素的审慎调用,这些片段所构筑的氛围、所拧成的“力”同样能让观众感受虚构的恐怖之愉悦。


/ 《咒》剧照


与此同时,伪纪录的视角也必将影响观众对剧情的感知。创作者要做的,便是在观众犹疑于真假边界的时刻,将其诱入故事之中,让未知之物既牵引人物、也带动观众。


然而,《咒》在这一角度所呈现的效果,恐怕仍然过于自信了。


在无所不能的伪纪录摄影机加持下,影片的剧作几乎呈现出一种完全失焦甚至支离破碎的状态。


/ 《咒》剧照


一方面,因为摄影机的逻辑难以理解,观众对人物的体认也总是隔着一层粘稠的膜;


另一方面,人物之间直接的互动也难称鲜活:母女之间的关系转变只是被直接给出,却几乎没有被细腻描绘过。


在各个关键的情节点,我们看到的相比最传统的台式情节剧并无更多独特之处。而在这些声泪俱下的俗套之外,人物的线索编织又极度单调。


女主在该慌张的时候慌张,在需要剧情转折的时候出错;男人们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该死亡的时候死亡。因而人物只需随着剧情被调动、随着设定被概括,难以被构建出不可辨识的深邃内在。


/ 《咒》剧照


如此种种又总是无法从故事发展的内在绵延着或潜伏地生发出来,总是只能依赖外部的叙述者——即若男自己——来强行安排。因而故事被叙述的节奏不仅是强硬唐突,更是近乎垮塌散架。正如那总是能随时上手的摄影机,它被使用得简单粗暴,也在危急时刻碎裂得简单粗暴,就连修复时刻的焕然一新,也是那么简单粗暴……


而时间的追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存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回忆,它们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萦绕于你左右,扰动那似乎坚稳的当下。


或许我们可以再次,换一个角度尝试理解若男的处境。从而理解这一伪·伪纪录片的意旨所在。


假如若男在影片结尾是真的同样中邪死亡,那么整部影片或许正是一个幽灵编织的故事。这一整场以爱为名的诅咒,不过是对这位女性内心世界的剖白。


/ 《咒》剧照


我们甚至可以将她看作一种类似“蛇蝎美人”的形象:表面脆弱,但却能编造着、背负着真假难辨的过往;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显露出强大的虚构能力与爱的渴望;最终却又屈服于某种受诅咒的命运,并将这种诅咒传递给他人。


的确,这是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故事母体。尽管在其拟真的效果、即真实性上很难称得上成功,但我们依然可以从这种极度黑暗的爱、从以祝福之名的诅咒之中,继续审视这部影片。


诅咒还是祝福?


仍然很迷恋影片从预告片以来就给出的“祝福”概念。


在这一片段中,我们跟随着若男,一起凝视高速行驶的地铁,凝视缓慢旋转的摩天轮。


这一用意念控制外部世界的方式,无疑是关乎知觉的:人的眼睛在面对运动的影像时,可能无法辨别其实际的运动而陷入难以觉察的失神;但在这种失神中,却存在着一种用内在意志形塑外部世界的力量。


/ 《咒》截图


因此,内与外的边界在某些知觉悬置的时刻,并不是清晰可辨的。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说,对于含有恐怖与奇幻元素的电影而言,它们要探求的正是这些人类社会边界变得不稳定的时刻,从而在其中挖掘出异质的元素。


然而重新回顾影片,我却很难感受到人物的意识悄然改变外界的过程。


一方面,影片的恐怖要素大多是直接丢出的,而最后一段“真实影像”则是为了确认这一切怪怖之物的存在。换言之,这些东西构成了影片的“客观”所在:“这些就是真的”。


另一方面,影片的结尾又以女主角的自白告诉观众一部分故事的虚构性,从而强调了这种事先张扬的主观营造:“这些就是假的。”


/ 《咒》剧照


但与此同时,这种真与假的区分又是如此稳固。我们并不能看到人物与环境、叙事者与故事之间复杂纠缠的关系。在故事之中,那些灵异之物就那样直勾勾地“在那儿”;


在故事之外,我们知道有一些凭空添加的桥段——但除此之外,在影片一百多分钟的时间流里,在这线性的难以轻易回溯的观看中,我几乎看不到“祝福”发挥作用的过程:因为主观与客观、真与假的概念对立仍然巍峨屹立在那,并无实质性的交融与模糊,而“诅咒”也同样只是概念与堆积的情节。


作为差评的原因,“诅咒”实际上是:构建丰满可信故事失败的叙述者,将支离破碎的故事强加于观众。一部分观众因此既不能满怀兴奋地投入虚构的怀抱,又不能自立于与故事毫无关联的冷漠之中,因而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 《咒》截图


作为“祝福”的另一面,“诅咒”只不过借助一些关于当代多媒介的影像,投映出一些简陋的宗教概念,最后留下一些关于宗教民俗轻薄的人类学掠影。它们并未被充实过,它们之间的距离也并未被跨越过,而仅仅停留于概念。


而从最后的结尾我们也可以看出,这种“诅咒”其实也作为爱的证明存在。创作者献给孩子的坦白,似乎蕴含着一种在恐怖中直面世界的鼓励。


单就敢把诅咒与祝福相勾连甚至寄予孩子这点而言,导演在现实中可能是个颇为大胆且天马行空的人。可惜,过于拙劣的编剧技巧和素材组织能力让影片不管作为诅咒、还是祝福,都显得那么空洞贫乏。


/ 《咒》剧照


而诅咒,并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生效的事。电影中的诅咒,理应是一种闪转腾挪的虚构技巧,是一种情境创设的趣味,更是一种邀请观众在朦胧的人鬼边界处狂舞的勇气。


而这些,私以为《咒》都没有。


因此,如果你看完《咒》感觉到“晦气”。或许可以这样想:


“啊这……根本诅咒不到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陀螺电影(ID:toroscope),作者:寒枝雀静,编辑:常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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