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搜朴（ID：SoproDocLab），作者：九日海里眠，原文标题：《“春风沉醉的夜晚”里，有一家书店——随时代波动二十年》，头图来自：搜朴

书店轶事

乔治·奥威尔在“书店轶事”一文中讲了自己在旧书店工作的经历，很是有趣。他说：

我曾经在一个卖旧书的书店里工作，如果你没有在书店工作的经历，很可能会认为这里是天堂，会认为光顾书店的顾客有很多上了年纪的绅士，风度翩翩地翻看着装有牛皮封面的书籍。但是真相却让我吃惊，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几个真正热爱读书的人。

我们的书店藏书丰富，但是顾客中懂得读书的人还不到百分之十。最常见的顾客是一些妇女，她们没有什么目标，只是买本旧书送给孩子当做生日礼物；其次是一些买廉价教科书的亚洲学生；还有只想买头版的假内行，而真正热爱文学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总觉得历经六朝文明的金陵古都文化气息会更浓些，所以在南京，因为疫情被困的导演去到了闻名当地旧书圈的学人书店。

《中国独立书店访谈录》Ep003--学人书店

（每个独立书店都有自己的定义，每进入一家好的独立书店，就是在阅读一个店主的灵魂。看到书店，更看到那个凝结着它们精神与灵魂的那个人，我们希望摄影机是一个隐形的脐带，链接着书店与店主的共同气质，为中国的独立书店留下一份影像纪录。）

序

学人书店早在2000年6月千禧之年就开张了，店铺几经搬迁现坐落在汉口路上，是南京现存最老的旧书店之一。因位置紧邻南京大学（南大），又被当地人笑称为“南大后花园”。

踏进小小的店铺，整个一楼放眼过去堆满了书籍。如果你是一位迷恋味道的寻书人，店里泛起的淡淡书香一定不会让人失望。花上三五元钱，就能淘到一本小书，甚至还有些和爷爷奶奶年龄相仿的老物件小玩意。二楼是老板悉心收罗来的古玩收藏和珍贵古书，精致典雅、错落有序，俨然是一座私人博物馆，旧时光的缩影在这里被重现。

在当下，数量众多的书店都会在“颜值”“网红”上做文章，吸引读者到店打卡，但这家静静开在南京小街上的旧书店，既没有华丽的装修，也没有漂亮的陈列，却曾在《春风沉醉的夜晚》等电影中出镜；书店老板阚炜不买房不买车，把所有资金都投入到这家旧书店的经营中。

他说：开店这么多年，每一天都是惊喜。

那么，这家旧书店到底有什么魅力？又藏进了金陵何种模样的前世今生？

或许我们可以从导演与学人书店老板阚炜的聊天里窥见一二。

“我们旧书店每一天都很未知”

阚老板（阚炜）：我每一天的作息跟书店一样，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一年360天是这样，还有五天过年的时候休息。一大早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网上书店的书找出来，朋友圈的书也配好，然后我们就开始打包。打包的这个过程中间，还有人要改地址，要问地址。到中下午，人就开始多了，顾客来了要帮他拿书取书，有人询问起这个那个，还要核价，好多书要标价，整理书架，各种忙。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们和新书店，好像都名叫书店，但实际上完全不一样。就像都是用面粉做的，这边是烧饼，那边是蛋糕，两个概念，我们就是打烧饼的。我们的书要一本本去淘，要凭着眼力，都是现金进出，和新书店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的经营模式也是不一样的，理论上，旧书店的老板基本上都在第一线。

有个什么说法呢，特别是我们旧书行业，书店老板如果是从早忙到晚的话，他的日子一定不会很难过。如果老板天天坐那里没事做，那这店指定生意不太好。我们经过了22年的经营，渐渐地，书店也进入一点正轨了。

你看我们每天，店里面都会有不一样的人来，比如说像今天偶然的，你来拍摄了，但今天关门了，让我们暂停营业了。我们旧书店每天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每天都有惊喜。特别是我们积累了22年，有很多老顾客。有时候眼睛一睁，哎，楼下有人打电话给我们，说老板你什么时候开门啊？我们从什么台湾来了，从深圳来了，从北京来了。还有人说老板你几点钟打烊？我们一般是九点钟打烊，但经常到九点十点的时候，还有人在淘书，我说等你挑完书我们就打烊。他说如果我们挑一夜呢，我说挑一夜我们就卖一夜。这样的事情近几年不多了，五年前经常会有那些书虫，买书挑到夜里两点三点的。

旧书店需要“货卖堆山”

阚老板：过去人家叫阚老板、小阚，这会儿变成老阚、阚总。实际上也不是总，跟总没关系，我们就开个小书店。我基本上就以书店为家了，我把我所有的精力都付诸于我的这个书店。一楼，卖些相对普通的书籍；二楼，我卖一点相对收藏类的一些书籍，还有一些老的物品。我把这个书店布置成这样，每天看到都很愉悦。特别是像一楼，我刚刚给你看的那个照片上面一楼清清爽爽的，那不是我需要的，我就喜欢这种什么地方都有书的感觉，我有安全感。如果说都没书了，都在架子上了，那我觉得好像缺点什么。

如果店里到了一大批书，在这一块地方就没法陈列；那如果你要把原有的这些书全收起来，放进库房，是干净了，但是顾客的选择余地就小了。你要堆那里吧，有的人不爱翻。那如果说你搞得清清爽爽的，一个架子上就摆几本书，你要等到这个有缘人，喜欢这个的人，你要等多长时间，估计黄花菜都等凉了，书店可能都等倒掉了。所以说没办法，我们旧书店就是这样，只有采取货卖堆山，就是货堆得山一样的，东西堆得山一样的。让你不停地淘，可以选择的余地非常多。人家很多书店的书，立着放，漂亮，封面非常漂亮。边上放个花瓶，放个摆件，那是好看。一个架子就摆几本书，简约，非常好看。但我们书店是不适合的，我开书店我就希望能让爱书人有能买书的地方。

小书店的独特经营之道

阚老板：我们二手书店是小草，小草的力量是春风吹又生的。

这个小字，是个关键词，因为我们旧书业，它做不大。首先你的货源是有限的，没有那么多的货源进来，而且旧书店它不太适合有很多员工在里面去经营去操作，差不多都是兄弟姐妹或者夫妻，或者是一个人，或者说带着孩子，就都是家族的生意。船小好掉头，我们不需要付出很高昂的人工费用，我们房租还在我们承受能力范围内。

小草力量是非常大的，春天来了，我们又发芽了。比方说最简单的，旧书业进入一个困境了，正好收到一批书，它又可以维持下去。比如说今天疫情让我们关门了，我们就把所有的改为线上去操作。而且我们做旧书业的人，基本上都有韧性。特别像我这种一开开20多年的，生活工作经营都跟自己的书店几乎融为一体了。全国有好多相对小点的独立书店的老板，都非常喜欢自己的书，又喜欢自己的书店，也喜欢自己这个行业。经常有人问你会不会觉得很累啊，会不会很厌倦这个书店，会不会想起来哪天说不开了，不干这个行业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

我当年喜欢的旧书店，是比较沉闷的一个旧书店。后来我就不停地改，不停地改，经常会买一些跟书店有关系且比较搭，我也喜欢的物件、纸质品和书籍，逐渐就把我的书店打造成了一个比较有活力的书店。书店里面什么都有，名人字画也有，小古董也会有，各种这样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立的、与众不同的旧书店。什么样的人进来，主要是爱书、喜欢书、喜欢书店的人，在我们书店里面，都能浑为一体。

像前段时间我看到是美国的书店还是莎士比亚书店，有方盒子在台子上面，有高有低的，里面都是卖的版画，乐谱，藏书票，还有一些明信片。我一看，我书店都有。因为我也是从国外收来的，有法国的、英国的、意大利的、德国的、西班牙的，我一看那书店，哎呀，好熟悉的照片，就像我的书店一样的。最重要的，我的产品里有搜罗中国国内的和世界各地的，跟书有关系的东西。经常我们在古书古物交流群里面聊天，他们一说这个，我一会就拿出来了。他们说一个清代十三行的扇子，我马上就拿出来个清代十三行的扇子，他们在聊刺绣，我一会就把清代的枕顶啊，什么云肩啊，就拿出来给他们看，我们店里面就是林林总总方方面面的这些好玩的。我们把一些小的邮票、粮票、火花，小袋子装起来卖个一块两块一张，还有烟卡。最关键的，我们这些东西都是老的，不像一般书店里面卖的，那个文创都是新的，我每一样东西它都不一样。

我希望未来，我书店的东西是混搭的，多元化的，中国的西洋的东洋的我们书店都有。比方人家说逛我们学人书店，再到国外去，再到美国、法国、德国、英国这个书店去逛逛，觉得也没什么嘛，我们去逛的南京那个学人书店，也不错啊，这些在学人书店都见过。

我们需要一年上一个台阶，才能不被时代淘汰

阚老板：当时南京有个学术书刊叫《学人》。我开店的时候名字还没起，一直没想好起什么样的名字。后来有一次在整理书籍的时候，一看，学人，我觉得这个很不错，我就起了学人书店，因为我这个书都是为专门搞学术、爱学习的人开设的。八年前我在青岛路开店的时候，就是个小套房子，书店可以说是每一本书都是学术类的，基本上没有小说。因为店小，名著我是卖不了的，名著太多了，文学作品太多太多了。店小，你没办法卖这样的东西。文史哲，是真正的文史哲，古籍类的、历史类的，全部都是学术类的书。我的书店就是个小型的学术书店。

搬到这边来以后，正好那个时间节点，也就是七八年的光景，学术类的书啊，不太好卖了。比方说韩儒林的《穹庐集》，研究元史的人，他只要一篇文章两篇文章。下载了，网上的大量资料已经很全面，电子读物越来越多，特别是大型的或者研究类的东西，它们都变成电子读物了，还有一些绝版的书。那渐渐地变成什么书好卖了？可读性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的人要买，就越来越广泛地在我们店里面多起来了。

这个书店现在发展成这样，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被迫的。我想象中的样子，是本本经典，每本在什么地方，第几册我都能记得住，而且我的书都装备得非常好，书店里的书质量也非常高。那现在很难达到了，一个就是说买的人少了，被动收的书要放到书架上，还有就是书源也少了，没这么多书了，我能收到的比较好的版本的书自然也少了。

我们早就在互联网上卖书了。我2000年开店，2002年的时候，当年还没有孔夫子，也没有什么网络书店在销售，我就在天涯上卖书。但是很多书我都是希望在书店里面去销售掉，而不是放到网上把它销售掉。我宁可是便宜点在书店里面卖，让到我们书店来的顾客有书可买。

2003年加入孔夫子，我们算是非常早的一批，互联网卖书给我们旧书业带来了一些希望，也带来一些效益。（疫情临时关店）他们都说，正好可以安心在朋友圈卖书了，基本上能把书店的很多书推到他们面前。

不久前，我们一个朋友，要一点老的古董插画。我就把我们店里的乐谱拍了一下，拍了大概二三十张给他，他就选了一张。然后南京的又赶过来，买了20多张，还有几个人就让我发图片，让我详细描述一下里面是什么样的乐谱。很多人都喜欢我朋友圈卖，都是老顾客，90%来过我们书店，对我们书店，对我这个人，都认可的。

我所有的对旧书业和旧书版本的知识，有一半来自我自己的学习和原有的体系，还有一大半是我的顾客给予我的。他们会说这本书好与坏，或者他们在议论，学生或者研究生老师，两三个人来了之后他们会研究，他们说我就带着耳朵听，早年他们买的书，我都会记笔记。历史类的我能搞得清楚，文学类的也能搞得清楚，但社科类的书，你不知道经典不经典，好不好，你不能说每一本都要去问。没办法去问，我们是现场采购，日常就要把这些知识点串成一个面，记到自己自己脑子里面，所以说一直在学习。

我也怕倒啊。那么多书店，那么多有本事的人都倒了，对不对？我们之前聊天时还说呢，我们不能说是保住，不能说是维持现状，我们要向上走。我们每年，都会向上走一个台阶。上个台阶以后，你才不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尾声

回望学人书店名字下面“总有薪火照前路”的标语，颇有些感慨。在这个时代，每一粒微尘虽都泛射着何去何从的迷茫，但或许它们散落在古旧的书店里、在新生的书店里，依然执着地点亮着火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搜朴（ID：SoproDocLab），作者：九日海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