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马孔多、牙牙,编辑:卓然,原文标题:《不定期“爆雷”、无人居住,我们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头图来自:显微故事
如果在大城市买不起房,你会选择回老家县城买房吗?
相比大城市高企不下的房价、超负荷的工作压力,回老家县城生活成了新一代年轻人重新考虑的选择。
有报告称,近六成“漂一族”都有返乡置业的意愿,其中改善老人和孩子的生活条件是首要因素。
但返乡置业是否真的可靠呢?
随着疫情、现行经济情况的影响,全国房地产市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大城市的房价或许只是停滞不长,小县城的房价则出现了暴跌的局面。
受到2022房地产萧条行情的影响,小县城的房价一路探底。不少在2019至2021时间段上车的人看到如今的县城房价都深感后悔。本期显微故事关注一群在县城买房的年轻人,他们之中:有的人最初为了结婚、担心县城房价未来不稳定,掏空两代人留个钱包在安徽南陵购置了一套婚房,结果后来两人前往大城市工作,这套房子一直空置,卖不出去,也住不了;有的人趁县城房价低点时着急入手,没想到却依然买在了最高点,如今他和妻子各自持有一套老家县城的房子,无法出手,只能在大城市租房生活;还有些人出生于务农家庭,一家人一辈子的执念就是手握一套房,因此他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在县城购房上车,如今也算生活安定。
没有人口,没有工业,小县城的房地产没有新机遇,只有新的低价。如果是你,会选择回县城买房吗?
县城房子是“良性肿瘤”,不致命但难受
黄杰 30岁 安徽南陵
在我们老家,结婚的必需品之一就是房子。没有房子,就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你。
可以说,房子是婚姻的硬通货。实际上,老家的房子也大多卖给了一些正打算结婚的年轻人。
我25岁时在老家买房,26岁跟我现在的老婆结婚。房子是两家父母砸锅卖铁凑出来的首付,签完合同,我们两家人所有的银行账户上的钱,加起来不足三万。
我爸跟我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接下来每月还贷,就靠我们自己了。
那时候,我们俩在县里开了一家饺子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每个月刨去成本勉强能攒点钱。买完房后,卖饺子这点钱不够还房贷,我们只能离开老家,去收入更高的南京打拼。
我们本打算在南京打几年工,先攒钱把老家房子装修一下。可是,我们每个月的收入还掉贷款已经所剩不多了,根本存不到钱。
这套房子买来已经快三年了,至今仍然是毛坯房,逢年过节回老家,也只是去这套房子里看一看,从来没住过。
图 | 我们在县城的房子如今已经盖好,但空房率很高
在我们小区,像我们这样情况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外面打拼,小区很少有人住,除了一些老头老太太,到了晚上,一幢十几层高的楼房,点着灯的没几户。
有段时间,我们觉得房子就这样放着太可惜了,就想找中介租出去。租了大半年,一个电话也没有。
后来,我买了几张床,让我们两家父母住进去。可是,四个老人很不习惯用抽水马桶,而且买菜还得花钱去菜市场买,远不如乡下自家菜园里摘菜那样方便节省。他们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乡下去了。房子又空置下来。
我们在南京省吃俭用,每个月收入的大头全部交给了银行。我们越来越不甘心,觉得很委屈。房子一天没住,还要付房贷。
那时候,南京房子每个月都在涨,我心想,我们老家房子也该涨了吧,结果发现,不仅没涨,而且同小区成交的二手房比我们当初买的新房还便宜。
老家县里的房子,就像是涨在我们身体里的一个良性肿瘤,虽然不致命,却让我们很难受。
我一个小学同学在无锡上班,攒了点钱,想回老家买房,来问我的意见,被我疯狂劝退,让他不要买老家的,就死咬着无锡,买无锡的房子。
我同学听了我的话,在无锡很偏远的地方,买了一个一室户。买完后,过了一年,又简单装修了一下,住了进去,每个月还贷虽然有压力,但是好歹不用给房东交房租了。
我同学还开我的玩笑,说他的一室户,都比不上我老家房子的卫生间那么大。我一言难尽,只能对他苦笑。
后来,地铁开通,经过我同学的小区,他的房子价格往上飞涨。他卖掉之后,又置换了一个两室户。对比之下,我那套县里房子还是默默无闻,房价丝毫没有一点波澜。
有时候,我在想,老家房子对于我们的意义,就是“老婆本”。有了这个房子,才能有老婆。这大概就是这套房子所承载的价值。
如果你指望着这套房子能带给你上涨的财富,甚至于居住本身,我想,那都算是很奢侈的愿望了。
县城房子是“定时炸弹”,不经意间暴雷拖累你
王伟 33岁 安徽怀宁
我们老家在安徽是四线县城,放在全国,可能连四线都称不上。
曾经我们这座县城是没有房地产行业的,大家只有在等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时候,比如结婚生子,才会想起来买一套房。
那时候价格比较便宜,一平米三千多,贷款利率还有折扣,房贷压力也不是很大。从2016年开始,全国房地产形势发生了改变。那时候,我在苏州上班,苏州房价已经呈现出明显的上涨趋势了。
我爸跟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在苏州付个首付买一套房子。但我很犹豫,因为我们家把口袋全部掏空了,也只能在苏州买个老破小,而我很不喜欢住在老房子里。
紧接着,我们老家县城的房子也开始升温。我爸说,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已经承担不起一线城市的房价,转回头去老家买房,带动了销售市场。
就这样,买房的事在犹犹豫豫中,一直被我拖到了2018年,彼时苏州房价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家的承受范围,就连老破小,我们也不敢奢望了。
图| 安徽怀宁
受益于房价上涨,很多安徽本土房地产开发企业进入我们老家当地市场,新楼盘一个接一个地打广告。
老家房子从三四千,也涨到了七八千元。这时候,买房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更显得进退两难了。买苏州吧,很困难,买老家吧,又觉得花这么多钱不甘心。
有一年春节时,我回老家过年。我爸妈让我趁在老家这段时间,去县里看一看房子,买一套房子放在手里,有安全感,以后结婚也有一定的资本。
“关键是又怕它涨。”我爸这样跟我说。
县城房子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三个营销节点,春节、五一和国庆。大年初二,我跟我爸妈去县里看房子,好几个楼盘在做活动。
现场人头攒动,地上都是金蛋和彩纸的碎片,有个销售一直在拿喇叭喊,恭喜哪个先生、哪个女生成功订购一套。
在这种氛围下,我们家也订购了一套,100平,80万左右,毛坯房。买完房子,回到村里,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也算是一个有房子的人了。
我们老家经济并不发达,远远比不上江浙的县城,人口外流严重,特别是年轻人,几乎读完大学,就去上海、南京、杭州这样的地方发展了,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孩子。
我也是其中之一。大学毕业后,我先后在苏州、南京等地工作,后来又跳槽到上海。现在在上海一家公司做品牌经理,每月收入2万多元。
在我32岁时,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她跟我同一个行业,收入也跟我差不多。我们交往一年多,开始谈婚论嫁了。我女朋友是江西人,在江西县城也有一套房子。
我们如果离开上海,去老家发展的话,先不说收入有没有现在这么多,关键是工作可能都找不到对口的。在我们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在离上海最近的昆山买一套房子。
我们两家条件不算很差,但是当初家庭存款全部用来买了这两套县城房子,所以我们两家手头余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们看中的那套昆山房子大概两百多万,小区周边环境优美,离学校、医院很近,关键是去上海很方便。
如果要买这套房子,我们必须把县里的房子卖掉。这样才有足够多的钱去付昆山的首付。
我在老家买的这套房子,我们家一天都没有住过,至今也没有装修,当初买的时候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我联系中介挂房子,中介问我挂多少钱,我说八十多万吧,中介说那你卖不掉,挂60万差不多。
我一听就懵了,严重怀疑是中介在诓我。于是,我去网上查了一下老家房地产市场,还专门请假回去调研了一下,发现县里房子是有价无市。
想卖高价钱,就得慢慢等,而且很大概率卖不掉。想当初,那么火爆的销售场景,如今变得凄凄惨惨。
我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问了好多人,包括中介、大学老师,还有我上海一些在金融公司上班的同学,最后我得出结论,现在好多县城已经空心化,很多人已经搬离老家,去了东部沿海地区。人都走光了,谁来买房子呢?县城房子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不经意间就会拖累你。
我那套县里的房子打骨折,好不容易卖出去了,买我房子的人是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年轻人,他买给他父母住,方便他父母去县医院看病。我对象老家的房子还在卖,看房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只要她的房子一卖掉,我们就会立马买进昆山的房子。但我们不知道的是,她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
有几个农民家庭,能放下县城买房的执念?
赵磊 35岁 吉林省扶余市
如果说买了房子就是接盘了当地的经济,那我们家应该算是比较大的“接盘侠”了。
我出生于农村,大学毕业后考上了东北扶余县机关的公务员,并靠积蓄买了一小一大两套房子,在这个小县城安了家。
我父母前半辈子一直都在务农,改革开放后,父亲进城当起了农民工,在建筑工地上卖苦力,一直维持着我和妹妹的学业。很多同县的同龄人执着于考出县城,去大城市工作、买房,但我没有选择这条路。
我学的是经管这种万金油专业,很多人都在劝我去北上广闯一闯。那时经济大环境还不错,打拼一下或许能赚大钱。
但是我当时觉得,自己一个二本毕业生,去大城市也未必能找到高薪工作,更何况那边房价高、生活成本高,压力大,如果真去了必然不会轻松。
于是我决定回到县城考公,体制内虽然赚的不多,但胜在稳定,和父母家人一起生活也方便一些。
经历了这几年的疫情,我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先是和父母一起凑钱在县城全款买下了一栋80平的小户型,待到赵磊工作稳定之后,又按揭买下了一栋130平的大房子,作为我的婚房。
虽然县城的房价不高,平均3000~4000每平米,但是这些钱满打满算也来到了六十万,很难想象这是一辈子做工务农的父母能攒下来的。
图 | 赵磊用无人机拍下的尚未完工新房的楼盘
就像最近比较火的《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一样》,父母就像视频里的二舅一样,在节俭的一生中为后辈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我们总说什么原生家庭,什么传统糟粕,然而在经济关系上我们这代人却是彻彻底底的依赖者,在这个基础的视角上我认为家庭依然是我生活中的主体,是不可分割的。
即使是搬进了县城,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也是一种生活上质的飞跃。
扶余这座小城全境人口仅有二十多万,其中一半以上都在周边农村,而在农业集约化的趋势下,仅仅拥有小片耕地的农村家庭难以提升生活品质,在县城商品房楼盘大量扩建的现状下,进城买房成了很多农村家庭进一步发展的选择。
图 | 新建的高层楼盘让县城城区的边界得到了飞快的扩张
我工作的社区内基本上都是周边农村前来进城定居的,大家都和我家有差不多的经历,把土地承包给别人,进城务工,然后买房定居,成为新的城市居民。
虽然年轻人总感觉前途迷茫,但对老一辈人来说,从平房到楼房,生活的改变已经足以成为他们余生里的大事了,他们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县城的房子,是“日子人”最后的底气
陈策 24岁 教师 吉林省公主岭市
从本质上来说,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日子人”。
我是老牌985毕业生,就读的动物科学是经典的“冷门专业”,在考研失利的情况下,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进入对口企业,或是进入体制内,我选了后者。
进企业还是体制内都是比较稳妥的路线,对于不喜欢折腾的我都很合适。
进企业虽然赚的多一些,但是由于岗位的特殊性,几乎每个月只能出厂区一次,而家人离不开我,因此只能pass掉了。
刚毕业的时候,我曾通过校招去了浙江的一个农企,从事家畜繁育的技术岗,当时一个月能拿到3w左右,厂区有宿舍,生活设施也算完善。
但是作为与动物直接接触的人员,我的岗位有着严格的防疫措施和无菌要求,因此出入厂区的手续特别繁琐。
干了不到一年,家里来电话说母亲突然晕倒了,我和管理处的人扯皮了两天才匆匆出门,那时我就决定离职回家了。
尽管是虚惊一场,我也发现自己对于高压工作的弊端难以忍受。加上我父母是老来得子,如今年事已高,正是需要孩子陪伴的时候。
所以我决定在长春考公,或者考编当老师,一来工作稳定,二来离家近,照顾父母方便一些。
宇宙的尽头是体制内。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大干一场,但在经历疫情和离职两大风波之后,拥有一个安定的家成了他优先奋斗的目标。在经过反复权衡后,我决定在老家买房。
公主岭的房价并不高,在父母的资助下,我用自己的积蓄交上了首付,按揭买下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
图 | 陈策新家的一角
有很多人问我,你学历这么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县城,那不是很失败吗?
我也经常自嘲,和很多同学校友相比自己的确有些不求上进,但是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为了家庭,还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当下都是自己能做的最优解了。
如果非让我去格子间,削尖了脑袋挤进一线城市,我想我不会快乐。
目前我已经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正在长春的一所私立中学教书。尽管我已经在当地租房,但是我并不打算定居在那里,小县城的节奏更适合我,我终究还是要回老家的。
县城正是城市和乡村交融的一种特殊的存在,对于不想投身于快节奏事业的人来说,县城正是享受现代生活的最佳选择。
对于我这种只想过日子的人来说,是县城收留了我,而不是我屈从于县城。而在县城的房子,它可能不够豪华,但的确是我过日子的底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马孔多、牙牙,编辑: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