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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 (ID:gjrwls),作者:念缓,编辑:詹茜卉,校对:彦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你不懂这一点,说明你不懂历史,去读读书认真学习一下吧!”
上周,一段英国摇滚乐手罗杰·沃特斯怒怼CNN记者的短视频刷屏网络。
视频中,面对记者的有意误导,沃特斯神情严肃,逐条反驳。
然而,对摇滚乐迷来说,这并没什么好惊讶的。
20世纪60年代,正是这位摇滚乐手和队友一起,乘着披头士掀起的狂热,用音符编织迷幻,让怪诞解构主流。沃特斯的这次出圈,也让那个已然驻留在摇滚史上的名字——平克·弗洛伊德,携卷着战后记忆重新闯进人们的视野。
乐队平克·弗洛伊德创始人罗杰·沃特斯怒怼CNN。来源/CNN采访截图
风格的反抗与冒险
20世纪60年代,当BBC的无线电台还在反复播放爵士与流行曲时,平克·弗洛伊德循着一股风,开始了自己的音乐冒险。
风是从大西洋彼岸吹来的。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基本褪去,美国的经济发展步入正轨。然而,人们迈着匆匆步履穿过金融街的同时,也在经济与文化的失衡中坠入精神的低谷。
经济的富足与思想的空虚,就此撕裂了成长于这一时期的美国青年。“道貌岸然、假正经的、虚伪的、狭隘的世界”,以及拘泥、刻板却标榜高贵的父辈文化,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就在此时,一种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黑人民间音乐,融合着节奏与蓝调、乡村与西部,坚持原始的节奏与呐喊,拥有迥异于古典音乐的个性与解放的摇滚,成了美国青年手里一把锋利的剑。
1955年,随着电影《黑板丛林》上映,主题曲《昼夜摇滚》漂洋过海,来到英国。英国的工人文化为远道而来的乐种提供了新的成长空间,凝结着利物浦青年工人思想的甲壳虫乐队率先破壳而出,自此开始,摇滚与更深刻的社会敏感议题相融,并以重唱组合为形态,成为英国青年文化的一隅。
1966年,正在伦敦学习建筑的四位青年——理查德·莱特、罗杰·沃特斯、尼克·梅森和西德·巴雷特组建了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名字灵感源于布鲁斯歌手平克·安德森与弗洛伊德·康瑟尔,仿佛正是平克·弗洛伊德与传统的告别。
两代平克·弗洛伊德的合影。来源/IMDb
出道不久,乐队就把目光投向城市中无法言说的区域。《阿诺德·雷恩》是乐队推出的第一张单曲唱片,讲述了一位变性人的故事。怪诞的主题很快遭受BBC和私营电台的联合抵制,乐迷却很快将其捧入英国十佳行列,此时的弗洛伊德正埋头于新专辑《破晓的敌手》的制作。
20世纪60年代,一种育存于摇滚的享乐主义逐渐产生,带着“迷幻文化”之名,渗透进大众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1964年,甲壳虫乐队首次将吉他噪声引入单曲《我感觉良好》,随后更在演奏中采用印度乐器,“鸟群”“新兵”等乐队的崛起加剧了摇滚的变革,一种追求极致感官体验的音乐风格逐渐成型。
这种被称为“迷幻摇滚”的曲风,核心是类似致幻剂般的音乐体验,通常以夹杂着噪音的激烈器乐演奏、捉摸不定的速度和明显意识流的歌词为典型特征,在这段美国早期摇滚式微的时期,辟出了摇滚发展的新方向。
平克·弗洛伊德捡起了接力棒,专辑《破晓的敌手》成了评论家口中足以同披头士媲美的迷幻经典。
20世纪70年代,电子合成器等发明相继问世。自此,平克·弗洛伊德也开始了新的摸索。1973年,他们推出的《月亮的阴暗面》找到了新答案。这是一张由乐手罗杰·沃特斯主创的唱片,试图讲述光芒无法照亮的生活琐事。心跳声、警报声、闹钟声等音效混杂在摇滚中,穿插之下,将熟悉而怪诞的生活场景展演在观众之间。
旋律混合着颇具哲学意味的歌词——“钱,是罪过,公平地分配,但别动我兜里的,钱,他们这样说,它是今天每种罪恶的根源,但是如果你要求加薪,他们却绝对不肯多给你一分…… ”,将生活的面貌一点点勾勒。在嘈杂中,人们仿佛坠入音符编织的怪诞场景,又仿佛就处身在那个不再熟悉的世界。
平克·弗洛伊德的革新同样是一场冒险,他们总觉得摇滚的边界可以再宽一些。古典乐间奏曲、民谣歌曲甚至是中国古典诗词,任何元素都能被他们置入摇滚的空间。当然,这些探索并非全都成功了,甚至个别专辑还毁誉参半。波兰学者马尔钦·林茨泰德回首西方音乐史上的代表性乐团时,对平克·弗洛伊德如此评价:“他们虽然没有具备完全控制规模较大的作品的能力,但却一直觉有雄心壮志。至少,他们所录制的那些唱片不但值得摇滚乐迷收藏,也值得向古典音乐爱好者们推荐。”
个性的迷惘与破墙
迷惘,是平克·弗洛伊德的另一种特征。
这种特征育生于战后特殊的英国社会。20世纪中叶,挣扎着走出战后泥泞的英国翻开新的一页。帝国的瓦解、工党的登台与福利社会的基本建成——看似正在稳步恢复的表象背后,是暗自生长的裂痕。
一方面,经济的压力从未褪去。二战后,英国开始面临庞大的战争债务,原料和基本食品的供应继续短缺,这也使得第一届工党政府执政时期,不得不面对经济紧缩、发展前景暗淡的社会图景。另一方面,矛盾与危机也在社会中悄然发展,深谙此情形的学者菲尔·科恩如此描述:“工人阶级文化空间消亡了,各种文化矛盾频出,比如传统工人阶级生活方式和新的消费享乐主义之间的矛盾;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化’的理想和大多数工人的生活实际上仍然未获得改善的现实之间的矛盾…… ”
成长于该时期的英国青年,既需面临战后的社会变革,也时常面临新问题的围追堵截——失业、道德标准转变、贫穷、经济萧条……平克·弗洛伊德的主创,罗杰·沃特斯就是其中之一。其父艾瑞克·沃特斯曾在二战期间参战并加入英国共产党,不幸牺牲于一场纳粹的轰炸。从小丧父的沃特斯度过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童年,也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在混沌的社会境况中陷入了迷惘。
“我哀叹自己是二战时期的孩子,但不止是沃特斯,许多孩子都失去了父亲,很多人都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我们想到的都只是谋取利益,而忘了其他。”
为此,沃特斯将心绪交付给摇滚,化成了乐队最具代表性的那张专辑——《迷墙》。这张专辑由26支歌曲组成,通过不间断的旋律延续,拼凑出一副摇滚明星从无知婴儿到堕落青年的人生沉浮。这曾是小沃特斯的人生写照,也可能是许多沃特斯们正在面对的当下。失去父亲的孩童找不到成长的向导,只能建起阻隔交流的高墙,哪怕是推倒它,站在社会的混沌与漩涡中,青年又该何去何从?
专辑 《墙》主题海报
社会学家威利斯曾做过一个人类学研究。通过对12个出身英国工人阶级家庭男孩的生活追踪,他发现,教育成了一张僵化的网:“它告诉学生,中产阶级能获得他们的地位,只是因为他们能够通过考试。”学校内部,乃至社会阶层被牢牢固定,“遵守纪律、刻苦读书的学生会获得中产阶级甚至更高的地位,不爱学习、反抗权威的学生只能进入收入较低的体力劳动领域。”
沃特斯在专辑中的主题曲《墙上的另一块砖》中写道:“我们不需要教育,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我们不要在教室里被黑色讽刺,老师们离孩子远一点。嘿!老师们!离孩子们远一点吧!这些都不过是墙上的另一块砖……”
在由其改拍的电影《迷墙》里,导演艾伦·帕克将音乐转化成镜头语言。在这部没有完整情节,甚至没有对白的影片里,他刻画出这样一幕——一个个穿着相同的学生排队走向深渊,依次被搅成肉酱。平克·弗洛伊德的声音同步响起,他们高唱着:“我们不需要教育、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 ”
破墙的呼唤得到了回应。专辑发布后,不仅人们开始传唱,伦敦一个合唱团的孩子甚至主动为这支热门单曲献声助阵,惹得当时的首相撒切尔夫人愤恨不已。不过,平克·弗洛伊德仍在一场场音乐会上继续唱着《迷墙》。
这是平克·弗洛伊德企图发出的声音,也是掩于战后时光、困于混沌的文化躯壳下的人们试图发出的声音。
乐队的割裂与重生
驰骋摇滚乐坛多年,张扬的个性成了平克·弗洛伊德的名片,也带来了多次分割与撕裂。
第一次撕裂发生在成名不久。醉心于迷幻的主创巴雷特最终没能躲过毒品的诱惑,患上了精神疾病。撑过第一次巡美演唱会后,这位领队选择离开。巴雷特的老同学大卫·吉尔摩接过关键一棒,并在不久后和主创罗杰·沃特斯一起成为核心人物,在《月之阴暗面》《迷墙》的相继发行中,将平克·弗洛伊德推至生命的辉煌时刻。
然而,在乐手的个性催化下,新的撕裂也在慢慢滋生。
专辑《月亮的阴暗面》封面
这一次裂痕出现在沃特斯身上。走红前,乐队成员之间曾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定——无论怎么发挥,任何人也不可以成为乐队的主导。正如《月之阴暗面》的封面所绘,一束白光被三棱镜分解成六种颜色,又重新融为一束白光。
然而,《迷墙》大获成功后,作为乐曲主创,沃特斯的意志被越来越多地融入乐队创作,甚至凌驾于后者。1977年,平克·弗洛伊德推出的新专辑《Animal》反响平平,甚至被质疑水准,乐队将其归咎于“沃特斯想要主导乐队,其他人却不服气。”
1977年《Animals》专辑封面
沃特斯内心也不好过,“就像在泥浆中前行一样,我们有着各自的想法,所以变得难以统一。”不久后,分裂成为现实,沃特斯等主创先后离开团队,乐手们也开始走出不同的生命轨迹。
1987年,主创之一的吉尔摩对乐队进行重组,形成了包含鼓手尼克·麦德森、键盘手里克·怀特在内的新阵容,并推出专辑《理性的片刻堕落》。
沃特斯也找到了自己的路。一方面,他不满其他乐队成员继续以“平克·弗洛伊德”之名活动,坚持“它应该不复存在”,甚至不惜为此与同伴对簿公堂;另一方面,他继续投身摇滚。1992年,他在《Amused to Death》里拷问海湾战争,戳破帝国主义对大众媒体的操纵和影响。此后,他将大部分时间放在有关法国大革命的歌剧上,近期推出的专辑《Is This the Life We Really Want?》,直接质问人心和社会。
沃特斯的开麦也渐渐超离了音乐范围。谈起俄乌冲突,他直言:“拜登正在为乌克兰的战争推波助澜。这是一个巨大的罪行。”同样,面对CNN记者有意识地误导和曲解,他对着镜头逐条反驳—— “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自1948年以来,整个国际社会都完全接受了这一点……你相信你们的宣传,你们的那套说辞。但对台湾,如果你没做够阅读功课,你就不能罔谈人权。”
沉寂六年后,新组的平克·弗洛伊德以《分裂之钟》重夺专辑桂冠,面对乐队的“重新登场”,沃特斯出人意料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我认为他们做得很棒,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应该向他们脱帽致意。”
有乐迷期盼着他们的重新合体,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开幕式倒也算一种别样的回应。
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中漂浮的粉色小猪。来源/伦敦奥运会开幕式截图
盛会上,一只粉色肥猪从空中漂浮而过。这是平克·弗洛伊德的经典创意。
或许人们也能为此了然。诞于不羁,兴于迷幻,吐露迷惘的他们,用摇滚的方式,记录经历过的时代,终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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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工编著. 20世纪的激情 摇滚乐[M]. 北京/西安: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00
最愤怒的“摇滚老年”:罗杰·沃特斯,2017-6-6,澎湃新闻网。
伟大的平克·弗洛伊德,2022-8-10,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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