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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4 10:36
国产脱口秀的“五年之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ID:fengluntalk),作者:王十二,主编:王滔,编审:陈润江,顾问:王淑琪,原文标题:《国产脱口秀,“五年之痒”?》,题图来自:《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


1


李诞好像火了很久了。但往前倒一倒,其实也就五年。只不过这五年,无论是他还是笑果文化,存在的浓度都挺高。2017年,《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双双上线,将脱口秀这一舶来的艺术形式推广向大众,随着节目的热播,李诞火了,笑果文化也火了。从诞生之际,笑果就拿着王思聪的投资,成为一家明星公司,堂堂正正地坐稳了喜剧公司头部的位子。


今年,已成为笑果标杆综艺的《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历经坎坷终于开播,却在开播第二周就因“技术原因”未能如期上线,而就已经播出的第一期的效果来看,并不理想。炒作离婚梗、内部梗、题材重复……这一切都让人感觉某些方面“使不上力”,某些方面又“用力过猛”。9月10日,“技术改进”后的第二期趁着假期上线,挽回了一些口碑,但豆瓣评分仍从5.6掉至5.0,热评里有一位观众的留言很刺眼却又莫名中肯:当一个行业还没红就开始疯。


就像“李诞已经红了很久”的错觉,脱口秀这个行业在资本与互联网的催生下,也总给人一种已经“红”了很久的感觉,其实前后也就五年。国外的脱口秀演员,从出道到进剧场、进电视台起码是五至十年的磨炼期,在这段时期里,个人不断沉淀,厚积才能薄发。而在国内,一个脱口秀演员从籍籍无名到走红可能就是几个月的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去年爆红的徐志胜。


“脱口秀在天之灵”黄西在接受采访时就曾感叹:“中国脱口秀爆发实在太快了。”


中国脱口秀行业的发展,其实是一种很拧巴的状态。


在笑果推动脱口秀大众化之前,脱口秀行业长期处于花开无人知状态。


从1990年TVB演员黄子华的“栋笃笑”到黄西2010年在白宫一炮而红,这是漫长的、无人知晓的20年。黄西火了之后,美式脱口秀的风潮才吹进一线城市,stand-up comedy这种单人表演的喜剧形式开始为人所知,“谷大白话”开始翻译美国几档王牌脱口秀节目,北京、上海、深圳开始出现脱口秀俱乐部。2011年,黄西在高校签售,签售队伍里出现了程璐和梁海源,他们后来成了笑果的主力编剧。


但脱口秀离大众化还有一定距离。


直到2012年《今晚80后脱口秀》开播,脱口秀才第一次以综艺的形式登上了大众传媒,由此圈下了一片沃壤,给予王自健、赖宝、李诞、王建国这些写段子的人一个生存空间,虽然被人形容为“中国人坐在家里想象的脱口秀”,但确实是许多人的脱口秀启蒙。而在那后一年,黄西回国,接触央视《是真的吗?》节目组,将脱口秀融入这档节目之中。但即便是那时候,脱口秀行业离繁荣也还远得很,媒体更倾向于将当时的脱口秀市场形容为“一片荒芜”——北京只有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全国的俱乐部加起来不过7家。


荒芜还表现在脱口秀演员的工资上。当时看一场开放麦,几块钱就行,或者不用买票,在酒吧买杯酒就能搭着看,就这,老板还不乐意,因为跟唱歌的比,讲脱口秀太冷场了。商演的话钱能多一点,但规模小,刨去场地费,演员一个晚上可能也就分个十几块。所以大部分脱口秀演员,都是兼职说脱口秀。


《脱口秀大会》导演小红在接受采访时说:“在《脱口秀大会2》之前,很多开放麦才只卖2块3毛3,买了票你能看到呼兰、杨蒙恩,这是真的。”而邀请程璐到北京做一场演出,演出费是200元。池子说,上节目之前,他一个月最多挣150,他住得远,为了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表演完不敢在酒吧多待。


但《今晚80后脱口秀》与黄西,确确实实影响了很大一部分人,他们在看了节目后,投入了脱口秀行业。


2017年,《吐槽大会》与《脱口秀大会》的双双上线,才算是真正将脱口秀这一形式推广开来。叶烽是《今晚80后脱口秀》的制作人,之前还做过《加油!好男儿》,做综艺经验丰富,也有互联网思维,当时才拿到2000万融资的笑果,花了1000万来“烧产品”,录制《吐槽大会》。叶烽充分地利用了明星流量,在《吐槽大会》第一季请来了周杰、李湘、曹云金,包括主持人张绍刚,都是带有争议的公众人物,自带话题点,让大众通过“吐槽”开始认知脱口秀。今年的《脱口秀大会》,请了那英和周迅做领笑员,其实仍是笑果的“流量套路”,但似乎略有反噬。


早两季的《脱口秀大会》其实更像是笑果内部年会,并不太出圈,但《吐槽大会》的人气不断地输送了过去。2017年,爱奇艺其实也看中了脱口秀赛道,办了《CSM中国脱口秀职业大赛》,黄西是评委,周奇墨拿了冠军,后来还办了《脱口秀创作大赛》,也集聚了不少行业内的优秀人才,但水花都不大,后来放弃了。只能说,在如何将脱口秀与综艺相结合上,笑果棋高一着。在以《奇葩说》为代表的网综年代到来之际,笑果机敏地抓住了机遇,拥有了两档王牌节目,走通了脱口秀产业的线上部分。


2


《脱口秀大会》是诱人的,它捧出了杨笠、徐志胜、何广智……这些新人一炮而红,缩短了脱口秀演员做苦行僧的时间,通过线上曝光,脱口秀演员的知名度大涨,这是可以直接换算成线下票房和商务收入的。


它也带红了行业。不得不说,笑果与李诞,对脱口秀行业的塑造与推广所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线上的曝光对于长期沉寂于线下的演员而言,诱惑巨大。这个时代,好像没有人能拒绝流量。2019年那会儿,行业开始有起色,脱口秀编剧六兽说:“我不是说希望每个人都成为池子,但至少能让演员们体面地生活。现在没有人能靠演出养活自己,脱口秀甚至都不能称为一个行业。”而随着《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第四季的热播,能像六兽口中所说“体面生活”的演员确实增多了。


笑果的线下开放麦场所Goat,从2019年5月正式营业时的初始票价19-29元一场,上涨到220-280元一场,而且开票秒光,黄牛票甚至炒到3500元。据笑果文化统计,2020年10月至2021年7月,全国的脱口秀演出票房已高达1.2亿元,正式参与商演的脱口秀演员超过了500人。李诞在节目里调侃,“脱口秀演员开始横着走。”


据CBNDate,仅在2017年就有4万人开始学习脱口秀。笑果脱口秀训练营开始像德云社相声传习班一样,收到几千份报名表,哪怕每期其实只招募30至50人。笑果公司吸引了一大批高学历、各种专业的人才进来,李诞在接受采访时说:“这种氛围很像4A广告公司刚刚起来的时候。名牌大学学计算机的、学国际关系的,都要跑来做copy,做文案,为什么呢,就是酷。”


笑果塑造着年轻人对脱口秀的认知,脱口秀行业在年轻人心目中成为一件很酷的事,尤其在高学历人群间,脱口秀成为酷而自由的一种生活方式。


线下市场也迎来了爆发式增长,二线城市开始涌现脱口秀厂牌,就连青海都有了俱乐部,全国各地大小厂牌接近上百家。据统计,2020年,脱口秀的线下演出场次增加了320%,脱口秀俱乐部数量增长了400%。


而笑果在这波热涨里,估值达到了30亿的巅峰,背后投资方从游族网络、普思投资到华人文化,6年时间内完成8轮融资,成为理所当然的行业样本。


成立于2017年的北京脱口秀厂牌单立人,在业内有口皆碑,旗下拥有脱口秀资深演员周奇墨和小鹿。《吐槽大会》火了之后,行业情况慢慢好起来,单立人俱乐部也拿到了优酷千万级别的A轮融资。但演出还是不怎么赚钱。作为单立人的头部演员,小鹿每场商演的收入300元,按一周最多3个商演算,一个月进账3600元,在北京连房租都付不起。2019年,单立人的编剧六兽在接受采访时说,池子的出场费已经几十万了。


2020年,单立人开始改变。它集全公司之力与芒果TV合作女性脱口秀《听姐说》,小鹿任主编剧,开始向综艺发力,一年后,它和马东的米未传媒合作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创始人“石老板”和编剧六兽露了脸,六兽成为徐峥想要拥有的男人。


它向《脱口秀大会》输送周奇墨,向《奇葩说》输送了小鹿,前者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获得了大王,后者在《奇葩说》第七季获得了亚军。小鹿在录《奇葩说》时,还在问人“啥叫商务”,获得亚军后,商务合作便多了起来,周奇墨的商务更是接连而来,他在采访中说,自己变成了“广告机器”。


更直接的表现是,他们的脱口秀专场轻松能开到千人场,门票总是一扫而光,小鹿去年生日专场原价180~380元的演出票,被炒到999元。小鹿今年也参加了《脱口秀大会》,第一轮就被一位B站的up主PK下去,后又被复活。很多人猜测,小鹿可能是拿了周奇墨当年的剧本,毕竟,《脱口秀大会》需要故事与热度。


3


但在《吐槽大会》与《脱口秀大会》大获成功、脱口秀这一喜剧形式火了之后,国内的脱口秀行业又处于一种红得不健康的状态,就像今年的这一季《脱口秀大会》一样,总给人一种这个行业的人才、潜力已经在这短短的5年里被消耗殆尽了的感觉。


写脱口秀是很耗人的。“脱口秀夫妻”思文和程璐在接受采访时说,“美国脱口秀大会都是一年一期,我们是一年10期。”有一段时期,他俩工作到崩溃,跑到办公室边哭边让老板给他们放假。有时候半夜醒来,还会抱头痛哭——那时他们还没离婚。王建国也长期状态不好,2021年写段子写得犯恶心,总是自暴自弃的张博洋今年干脆没有参加《脱口秀大会》。压力写在每一个脱口秀演员的心坎上。


《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之所以能够火起来,部分得益于残酷升级赛制的引进,这是典型选秀综艺的做法,《奇葩说》走的也是这个路子,比赛、晋级,才有话题度。但这带给脱口秀演员的压力是巨大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一季节目如果走到最后,要准备至少五个片段,这无异于榨干了。


思文在第三季参赛时就已经有所抵触,第四季缺席,第五季重新归来,强迫自己找状态。这也是为什么《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第四季涌现了一波新人,因为老人被榨得差不多,只有新人才有新鲜感。坚持了五季的庞博,心态算最好的,而王勉在拿了“大王”后,不再参加比赛,就连在笑果的自制真人秀《怎么办!脱口秀专场》中,王勉上台的次数也明显少于其他人。


周奇墨也说,一个5分钟的段子,从写出来到打磨成熟,最短也需要一个月。但在被商务包围后,他没有剩余的精力写新段子了。


一个诡异的现象产生了:被《脱口秀大会》捧红的脱口秀演员,越来越远离脱口秀。


但《脱口秀大会》依然成为所有脱口秀演员头顶的倒计时与唯一的评判标准,上不上、能不能上《脱口秀大会》,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每年的大考。


在这种情境下,行业呈现出一种“急”的氛围。2020年池子在接受采访时,用“急功近利”来形容周围的人。就像黄西说的,李诞和杨笠火了之后,线下开放麦全是模仿他们的,而去过《脱口秀大会》的,来到开放麦总是讲节目上的事。人人眼前好像都有了成功的模板,人人都想够到那根线。


在《脱口秀大会》播到第三季时,“内卷”就已成了关键词:段子、题材重复,陷入同质化。《人物》记者在采访李诞时问了关于“内卷”的问题,李诞回答说:“内卷肯定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脱口秀完全谈不上,品类单一、形式重复、产能不足、人员不够,才是这个行业真正的问题。这个行业内部都不存在竞争。”


脱口秀行业的拧巴由此显现:一边给人一种“内卷”的感觉,一边又让人觉得“枯竭”;一边好似蓬勃发展,但又让人感觉根基不稳。这也像李诞在他的《脱口秀工作手册》里形容笑果那样别扭和矛盾——“一个新兴行业里独大却弱的公司”。2020年,笑果经历池子出走、卡姆涉毒、程璐思文离婚,又遭遇疫情,一时之间,脱口秀的半壁江山似乎都倒塌了。很神奇,一个行业的兴衰,似乎尽系于一家公司之上。


2021年,李诞开始频繁地把“每个人都可以当五分钟的脱口秀演员”挂在嘴边,吸纳各行各业的人来讲脱口秀。没有人希望行业不好,就像其他选秀节目一样,《脱口秀大会》需要有潜力的苗子。但如今,苗子生长在怎样的土壤里,也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黄西曾说:“脱口秀相关的节目、表演方式、演员的上升渠道,都太过狭窄。”这是目前脱口秀产业的现状:或许火,但是虚。


2020年,德云社相声演员阎鹤祥曾和笑果脱口秀演员庞博有过一次对谈。他说:“一个行业要是异军突起,绝不算行业的蓬勃发展。我老说那句话,从2006年到现在,不是相声火了,是我师父郭德纲先生火了。到今天也是。这对行业是件很悲哀的事,我不知道你们行业是不是这样。”


过去五年,李诞很火,笑果很火,脱口秀很火。然后呢?


参考资料:

[1]《黄西:没有“网感”,还能做脱口秀吗?》,作者:乌里扬诺娃,三联生活周刊

[2]《李诞 土酷》,作者:赖祐萱,人物

[3]《你知道<奇葩说>的亚军是谁吗?》,作者:杨溪,贵圈-腾讯新闻

[4]《李诞恰上饭了,他们呢?》,作者:昭晰,难逃一吸

[5]《<脱口秀大会4>总导演:一个喜剧节目,要不要这么残酷?》,作者:高凌云,GQ报道

[6]《GQ Focus | 庞博对话阎鹤祥:如果喜剧行业蓬勃发展,不会是异军突起的状态》

[7]《池子,又见池子》,作者:李纯,GQ报道

[8]《这可能是全中国笑点最一致的夫妻》,作者:赖祐萱,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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