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经济腾飞背后，有哪些隐忧？

越南实现GDP数十年以来最快增速，除了吸引大量外资，高增长的驱动力还有什么？其投资环境有哪些优势？对中国的制造业有何影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 （ID：ifeng-news），作者：陈笺，对话嘉宾：夏春（诺亚控股首席经济学家、香港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兼职教授），原文标题：《越南三季度GDP增长13.67%，靠的是什么？背后有哪些隐忧？》，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有最新报告预计，到明年底，东南亚预期增长将保持5.1%，高于美国的1.3%、欧盟的2.1%和中国的4.7%。而预计到明年年底，年通货膨胀率将从4.2%下降到3.3%，低过美国的4.2%，欧盟的4.3%和印度的6.0%。

其中，越南的经济表现更令人瞩目，大型商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海外投资也纷纷抢滩。越南经济表现亮眼的驱动力是什么？它是否能成为下一个日韩？

以下为陈笺对话经济学家夏春，就越南经济相关问题做个详细解答。

一、越南经济高增长势头不减，第三季度实现两位数增速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夏博士，您好。今年第二季度，越南经济强劲反弹，GDP同比增长高达7.8％，是近11年来最大增幅（编者注：越南第三季度GDP同比增长13.67%，为数十年来最快增速）。越南政府预期今年全年可以达到7%。从全球来说，这都是一个相当高的增长。您认为越南经济增长的驱动力是什么？

夏春：今年上半年越南经济表现确实非常亮眼。刚才提到的数据，二季度同比增长7.8%，上半年同比增长6.4%，在目前全球经济下行的大背景下，越南这样的数据的确非常亮眼，整个东南亚的经济今年表现也不错。这背后的核心原因，其实是调整防疫政策吸引外资流入，以及这些年作为中国对外出口的部分替代。

东盟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从2019年到如今，全球很多国家的生产受到了较大的冲击，特别是欧洲以及日本。在目前的环境下，整个东盟仍非常积极地从中国、韩国、日本进口，再向欧洲、美国出口，才能保持这么一个好的经济增长。其实，这也和年初的时候一些机构的预测一致，包括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

越南又有其独特性。有一个说法，越南整个改革发展的方向，是照着中国来学习。中国是摸着石头过河，然后越南是摸着中国过河。

越南今年上半年表现非常好，且第三季度越南的经济增长，肯定是两位数以上。为什么？因为越南去年三季度的经济同比是负增长，所以去年的基数非常低。去年之所以这么低，也是由于当时疫情对越南的冲击较大，生产出现了混乱。其实东盟其他几个国家，去年也都出现过两位数的增长率。所以，今年越南出现这样的增速，并不意外。

不过我也想指出另外一点，虽说越南今年二季度表现抢眼，但在整个东盟内它其实排在第三位。今年东盟国家经济增长排第一的，实际上是菲律宾，第二是泰国，第三才是越南。

二、越南经济表现亮眼的多重原因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从经济增长来看，越南在东盟国家中排名第三，菲律宾和泰国增长得更快，这跟基数有关吗？

夏春：与基数有一定的关系。越南去年的经济表现，比东盟整体表现要好。受疫情冲击，越南过去两年平均只有2.5%左右的增长。但是其它几个东盟强国，像印尼、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和菲律宾，他们过去两年平均下来其实是负增长。

越南之所以吸引大家的关注，也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越南紧邻我国；另一方面，今年一季度经济数据出来后，很多文章讲到它的增速，当时甚至有人拿越南的出口数据和深圳进行比较。

越南抢眼的表现，和它总体经济规模也有一定关系。越南增长较快最重要的原因，在刚才提到的6个东南亚国家里，越南的GDP总量是最低的，最高的是印尼。今年的通胀水平，越南也比其它几个东盟国家都低。

同时，越南还制定了财政刺激方案，今年约有150亿美元的规模。这个数字看似不是很大，但对它而言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再加上采取了比较宽松的货币政策，不断吸引外资流入。有一个数据很有意思，今年上半年越南吸引外资的量达到了去年全年的90%，这对越南经济形成了很大的支撑。

三、人口结构年轻化，越南内生动力强劲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在全球通胀高企、消费意愿低的背景下，越南的中产阶层消费群却不断扩大，大型购物商场如雨后春笋般冒起，日韩大商场也纷纷抢滩。越南9000多万人口的年龄中位数只有32岁，相当年轻，这是拉动消费的主要原因之一吗？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夏春：要理解越南现在的经济增长，其实有个简单的视角，就是回看大概15年前的中国。2005年前后，中国的人均GDP和现在的越南比较接近。

当时，中国也进入到一个快速增长期，而且，消费和投资作为主要的拉动力。越南现在内生增长比较有活力，其人口结构确实是一个关键原因。大概9000万人口，平均年龄32岁，大概有6400多万年轻人，也就是我们定义的所谓消费主体。这样的人口红利，曾经助推中国经济发展，如今在越南身上重新扮演这一角色。

越南的人均收入其实并不高，如果换成人民币，现在也就2500元左右。即便如此，相对于它过去只有1500元左右的时候，也是增长了大概80%。所以，在此背景下，越南的商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些都是我们国家经历过的，今天发生在越南，不应该感到十分意外。而且可以想象，越南这样的消费推动、投资推动的经济走势，还会延续。

四、大量外资涌入，越南投资环境有何优势？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近年海外在越南的投资不断增加，李嘉诚早两年已经开始布局。刚刚您提到，今年上半年越南吸引的外资量达到了去年全年的90%。新加坡副总理兼经济统筹部长王瑞杰结束对越南的国事访问后也表示，将继续加强双方合作伙伴关系，发挥彼此优势。在您看来越南的投资环境有何优势？哪些领域还值得投资？

夏春：最近在吸引外资这方面，越南确实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特别是李嘉诚进军越南房地产，也引来不少媒体报道。新加坡和越南的经济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经济总量比较接近。上半年新加坡的GDP大概2000亿美元，越南大概是1900亿美元。这两个国家之间互补性其实是很强的。

我们都知道，新加坡的经济其实三产比较均衡。这些年拉动越南经济增长的，主要是有一些优势的制造业。刚才提到的人口红利、工资水平较低，再加上过去这些年出现产业转移，中国一些制造业转移到越南，包括日韩的一些企业，也把他们很多产业转移到越南。

新加坡是东盟内唯一一个发达国家，虽说它和越南经济总量接近，但是新加坡的人均GDP是7万美元，远远高于越南。所以这两个国家之间进行经济互补，对双方来讲都是重大利好。

当年新加坡在中国苏州建立产业园，对长三角甚至中国整体经济的拉动都是非常大的。所以，曾经中新合作产生的经济奇迹，会在越南身上重演。

过去这些年，越南政府在引进外资、对外开放这些方面的力度也很大。某些方面开放的程度，比我们还要大。目前，越南处在一个相对来讲欣欣向荣的环境中。

不过，我们也要理性看待。此前很多观点，可能只讲到越南经济变好的一面。不过，越南如今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高房价。过去一段时间，因为越南房价上涨很快，所以李嘉诚们才会选择到此投资房地产，寻找一些政策红利。

五、经济腾飞背后的隐忧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我们在关注越南经济起飞的同时，也要看到背后的隐忧。除了房价过高，还有哪些值得关注？

夏春：越南现在整体还是在复制过去中国相对低端的产业，隐忧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此。这些低端产业依赖原材料，而原材料几乎都来自中国等周边国家。其实越南更像是一个组装工厂。

中美贸易摩擦后，中国的一些产业开始向越南转移。但所谓的“转移”，并不是说把整个工厂都搬到越南。比如说服装，可能是在中国完成大部分的生产工序，然后在越南完成最后环节，再贴上越南生产的标签。因为从越南出口美国，关税相对比较低。

整体来看，虽然说越南目前的增速和出口等这些经济数据都比较亮眼，但是我们要理性看待。实际上越南整个制造业，仍处在一个相对薄弱的阶段，还是相对低端的产业。

但是即使没有中美贸易摩擦，中国企业内部产业升级，也会主动把一些低端产业向越南转移，毕竟那边人工成本要低很多。日本、韩国企业也是如此，关掉在中国的一些工厂，转移到越南。但是，像韩国三星在越南开了很多工厂后，他们也在对留在中国产业进行升级，比如说动力电池，这些在越南没法实现、相对高端的制造业。

越南很依赖外资以及外部的原材料。在目前这种环境下，如果下半年或者明年全球经济陷入到衰退，越南的出口将会受到严重冲击，而进口所需的原材料价格会上涨。所以，虽说今年越南的GDP同比增长很高，主要来自于内部消费和外部投资，但它的出口其实大幅下降了。这也是下半年越南政府官员感到担忧的问题。

六、越南能否成为“东南亚的日韩”?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刚才您也说日本、韩国很多投资转向越南。您认为越南是否有潜力成为“东南亚的日韩”？

夏春：越南具备的一些优势，的确吸引了大量日韩企业前来投资。但其中有一个数据显示，韩国三星在越南一年的营收，就能占到越南GDP的20%。还有一个数据，2021年越南全年GDP只有出口额的一半，也就是说出口这一块，比越南GDP多出一倍。

这说明越南虽然GDP总量快速增长，人均收入提高，但现在的经济结构还是不健康。对外出口高出GDP一倍，如果外需减少，对越南经济的冲击会很大。而且刚才只提到了三星，一家韩企就占到了越南GDP的20%，如果再加上韩国其它大型企业呢？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现在越南经济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韩国、日本经济的控制。一旦日韩经济表现不好，越南也会受到严重冲击。

还有一点，越南开放力度较大，在经济繁荣期间它的表现会比较好。但是，一旦全球经济出现问题，也会快速传导给它。今年整个东盟里面，越南的股票市场下跌最大，而且是全球表现最差的股市之一。一方面，跟它过去两年股市表现好、今年回撤比较大有一定的关系；另一方面也说明，它受到外部影响很大，比方说资金可以快速进入和流出。

当然越南也看到了这些问题，只不过目前它还是想先追求GDP的高速增长。所以，如果我们从GDP增长的角度来看，越南肯定是超过日本和韩国的；但是从人均收入来看，越南现在的目标，并非赶超日韩，而是更希望在东盟内部排名靠前。

当然，除了刚才提到这些问题，无论是日本、韩国，还是新加坡，更多的还是会在高端制造业发力。如此一来，他们和中国的合作空间其实更大。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未来改变一些政策，加大对外开放，其实中国对日韩新加坡的投资更有吸引力。

总体来讲，东盟受益于RCEP（指《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长远来看，未来二三十年，我相信整个东亚和东南亚的GDP总量，会超过美国和欧洲的总量。由此展望，20年或30年后，越南的生活水平、人均收入、整体经济结构、产业结构等等，会有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所以，中国和越南之间的经济交流合作，应该继续保持目前的势头。因为越南实际上是中国产业链的下游，所以出口越多，发展越好，中国经济也能受益。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好的，非常感谢夏博士，详细阐述了越南经济强劲增长背后的多层次原因。一方面，它是跟随着中国以往发展的轨迹在走，承接了低端制造业，促进出口；另一方面，年轻化的人口结构也是拉动内需的一大动力。

而越南发展的隐忧则是受外围经济的影响很大，如果周边国家经济不好，也会影响它的发展。不过长远来看，未来二三十年东亚和东南亚的GDP全球占比将会超越欧美。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 （ID：ifeng-news），作者：陈笺，对话嘉宾：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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