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穿喜马拉雅山，修一条中尼铁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 （ID：gjrwls），作者：文德，编辑：詹茜卉，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8月外交部发言人提到，中尼双方将要再次构建跨喜马拉雅立体互联互通网络。王毅外长也提到，中方将在年内派专家赴尼泊尔做中尼铁路的前期调研工作。

中尼铁路位置示意图。来源/微博@中国铁建

实际上，在中国与尼泊尔的陆上交界处热索瓦根底，中国工人正在趁着西藏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抓紧施工。

中国工人在中尼边界的热索瓦根底为预定连接两国的铁路建造一座桥。来源/Nabin Baral

当我们向远处望去，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已耸立万年，未来依旧会继续耸立，而在群山环绕之中，尼泊尔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中尼铁路的施工，无数尼泊尔人民正在盼望铁路延伸至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因为这将终结尼泊尔“陆锁国”的历史，开启一个崭新的“陆联国”的历史。

尼泊尔：群山环绕之国

尼泊尔王国处在巍峨的喜马拉雅山区，山地的冷气流与印度平原的暖气流在这里交汇，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孕育了喜马拉雅山区最发达的城市文明。加德满都山谷（Kathmandu Valley）地区是三个古老王国的所在地——加德满都、帕坦和巴克塔普尔。

喜马拉雅在梵语中的原意是“雪之寓所”，而尼泊尔人正是生活在雪之寓所的人。千百年来，尼泊尔历经了兴衰荣辱，鼎盛时期其疆域最远曾扩展至恒河流域，衰败时版图则小得可怜。

1814年，英国殖民者悍然入侵尼泊尔，经过两年奋战，尼泊尔最终于1816年被迫与英国殖民者签订《赛高里条约》（Treaty of Sugauli），该条约重新划分了英属印度与尼泊尔的边境线，尼泊尔的领土被大量侵占。尼泊尔本国也沦为英国的控制范围，之后英国不断以尼泊尔为跳板，入侵干涉中国西藏地区。

1816年《赛高里条约》，斜线部分是尼泊尔被割让的领土。来源/维基百科

当历史的时针旋转至20世纪50年代，经历过百年殖民屈辱史的南亚各国终于在二战后去殖民化的大潮中陆续独立，英国殖民者黯然退场。但是，殖民者的退出，并不意味着殖民思想的结束。

尼泊尔与印度刚刚独立时，由于两国在精神、文化和种族上的高度一致，联系十分密切。

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曾说过，尼印关系是超越肉体的精神关系。但是，独立后的印度一直以英国殖民遗产的直接继承人自居，在对待周边民族国家的关系时，经常摆出类似于曾经英国殖民者的侵略态度，而对于尼泊尔这样一个在物质和文化上都与印度高度同源的国家，印度自然也是虎视眈眈。

离天堂太远，离印度太近

首先，印度坚决宣布自己也继承了英国对尼泊尔的一切殖民权利，尤其是《赛高里条约》依然奏效，印度不能也无法归还英国殖民者对尼泊尔领土的窃取，这些领土已经是印度的固有领土。正因如此，印度与尼泊尔之间的边境问题长期持续不断，尼泊尔国内始终有民族主义者希冀印度归还尼泊尔的领土。

其次，印度在政治上不断干涉尼泊尔的独立与自主。2001年，尼泊尔暴发了震惊世界的王宫惨案，当时的王储迪彭德拉（Dipendra）在王室聚会时枪杀了几乎所有的王室成员，顿时尼泊尔全国上下陷入震惊和悲伤之中，国内政局也变得越发动荡。

21世纪初，尼泊尔的政治局势正在进一步恶化，政府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在轮换，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有9届政府来来回回。而国内反政府武装也不断掀起一轮又一轮的武装冲突，根据2005年的统计，尼泊尔共计1.3万人直接死于反政府武装的叛乱，而2005年，尼泊尔全国总人口约为2500万人。

尼泊尔政局动荡的直接原因便是印度干涉。

从1950年开始，印度先后扶持尼泊尔对立国王，以此来对尼泊尔进行直接的政治干涉。1975年，印度强行吞并边境小国锡金，引发了尼泊尔朝野上下的直接震动。尼泊尔国王提议将尼泊尔作为国际公认的“和平区”，禁止军事冲突。尼泊尔的提议得到了巴基斯坦和中国的支持，却没有得到印度的支持。

同时，印度一直允许尼泊尔反对党利用印度领土对尼泊尔政府进行煽动，使得尼泊尔的政治非常混乱，1988年，尼泊尔对于印度的无理干涉忍无可忍，宣布停止双方的边境和贸易谈判，并将停止尼泊尔卢布与印度卢布的自由兑换。

尼泊尔人的反抗，在印度看来却是无力的哀嚎。尼泊尔是一个“陆锁国”，所有的进出口必须依赖印度，从1989年开始印度宣布对尼泊尔施行经济制裁，通过拒绝向尼泊尔提供加尔各答的港口设施进行报复，从而阻止了从新加坡和其他来源运送石油供应。

这对尼泊尔来说，代价是巨大的，尼泊尔的 GDP增长率瞬间从1988年的9.7%骤降至1989年的1.5%。实施制裁后不久，尼泊尔出现煤炭、燃料、石油、药品和零部件等重要商品的严重短缺。

最终，尼泊尔政府放弃了反对印度干涉的立场，以避免经济状况恶化。尼泊尔反对党成功在印度的支持下参与到尼泊尔的国内政治中，成功改变了尼泊尔的政治制度，国王被迫实行议会民主制。由亲印政党领导的新政府寻求迅速恢复与印度的友好关系。

当我们站在20世纪末的时代关口，展望尼泊尔的未来局势，所有的国际关系学家也许都会哀叹一声，为尼泊尔，这个独立不满百年的国家即将再次丧失国家的主权与独立而表示悲伤。

中尼铁路，飞跃历史

但是，伴随着历史进入崭新的21世纪，曾经的天堑似乎正在变成坦途。尼泊尔北面与我国接壤。在历史上，尼泊尔（古称廓尔喀）与我国维持着长期友好合作关系，英属东印度公司占领印度后，渐渐向北进发，经常侵略哲孟雄及不丹等小国。所以，尼泊尔和清朝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宗藩关系，一起遏制英国的侵略。

尼泊尔使臣入京朝觐乾隆皇帝。来源/维基百科

改革开放后，我国与尼泊尔的关系日渐升温，中国的经济快车成为尼泊尔走向繁荣的重要契机。就像中国那句俗语，“要致富，先修路”，尼泊尔人同样深表赞同。

早在1973年12月7日，时任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开始了在中国为期七天的友好访问，在与毛主席会谈时，希望进一步加强与中国的关系，毛主席回应道，中国将修建通往拉萨的青藏铁路，最终会通到加德满都。

但受限于技术、财力与国际局势等多种因素，中尼铁路没有立刻变为现实。33年后，青藏铁路正式运行，西藏结束了没有铁路的历史。此时尼泊尔政府首席秘书鲍德尔在拉萨公干，亲眼见证了火车通往高原。

于是，当尼泊尔外交大臣卡德加·普拉萨德·夏尔马·奥利（KP Sharma Oli），也就是后来的尼泊尔总理奥利访问中国时，鲍德尔激动地向奥利汇报，中国已经下定决定将青藏铁路延伸至日喀则，而日喀则距离毗邻尼泊尔的吉隆县只有约500公里，尼泊尔应该抓住时机，请求中方将铁路延伸至更靠近尼泊尔的边境。

“飞跃”河流上学的尼泊尔儿童。来源/纪录片《翻山涉水上学路》截图

奥利也认识到了青藏铁路的修建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时代机遇，尼泊尔也许将会摆脱地理环境的限制，摆脱对印度的依赖，与外部世界建立更大的联系。2014年7月，青藏铁路延伸到日喀则，尼泊尔距离拥有铁路的梦想更近一步。同年12月，距离加德满都约160公里的中国吉隆-尼泊尔热索瓦双边口岸正式开通运行。

2015年10月，在尼泊尔共产党（联合马列）及尼泊尔联合共产党（毛主义）、尼泊尔民族民主党等支持下，当选为尼泊尔总理，他也是尼泊尔政治改革后第一届民选总理。奥利对印度的行径极为不满，在任期间，他通过一系列的宪法修订案，重申对和印度争议领土的主权。同时他有意识加强与中国的关系，希望能更好地和中国进行交流与联系。

2016年，奥利正式以总理身份访问中国，在会谈中奥利再次提出与中国共建中尼铁路。此时，“一带一路”倡议也为中尼铁路的建设提供了一支强心剂。

次年，中国与尼泊尔签订“一带一路”合作备忘录，在一带一路的规划中，尼泊尔将会是南亚的重要支撑点，尼泊尔可以使用中国的海港设施，同时庞大的中国市场也会对尼泊尔开放，同时中国还会对尼泊尔的经济建设进行大量援助，例如中国已经为尼泊尔博卡拉国际机场项目提供经济和技术支持。

中尼铁路是整个项目的重中之重。2019年，尼泊尔正式确定尼泊尔铁路轨距将采用中国所使用的标准轨距，而非印度的宽轨。中尼双方在铁路修建上达成了完全的一致。

奥利在回国后的一次演讲中提到，每一个尼泊尔人在有生之年都应该有这么一个梦想——能够乘坐火车从加德满都去博克拉旅行。尼泊尔对于拥有铁路，从一个完全的“陆锁国”到“陆联国”的梦想，在政治上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越过险峰，跨过平湖

但是梦想要变为现实，还需要实践的打磨。中尼之间横亘万年的珠穆朗玛峰、连绵不断的喜马拉雅山脉，甚至山脉间的寒风都在无情嘲笑着人类的“妄想”。将喜马拉雅山脉上凿穿、修建一条长达两百公里的铁路，绝非易事。

尼泊尔国土面积14万平方公里，海拔由北部中国交界的崇高山脉（海拔4000米以上）向南递减，中部（海拔1000米至4000米）为山地，南部靠近印度地区的海拔较低（1000米以下）。喜马拉雅山脉是尼泊尔和中国的天然国界，包括珠穆朗玛峰（在尼泊尔称的萨加玛塔峰）在内，世界10大高峰，有8个在尼泊尔境内。

尼泊尔还位于环喜马拉雅地震带，处于板块交界地区，区域内地形地质条件很复杂，各种地质灾害极容易发生，2015年4月，尼泊尔当地发生7级强震，造成数千人死亡、两万人受伤。险峻的环境为铁路修建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中尼边境地区海拔过高，大部分区域在海拔4000米以上，空气含氧量基本只剩下海平面附近的一半左右，而隧道中的氧气含量只会更少，工人必须在供氧机械提供的供氧环境下才能进行隧道挖掘作业，而且一次工作时间还不能太长。同时，面对喜马拉雅山脉坚固的岩石，普通的挖掘设备很难适应高原隧道的作业环境。

尼泊尔铁路部门铁路工程师帕里贝斯·帕拉尤利表示：“从技术层面来看，这可能是全球施工难度最大的铁路工程。”

与艰巨困难相对的是近年来中国基建行业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2020年，中国在大型工程机械制造上取得了巨大突破，我国成功研制了专门用于隧道掘进的直径达16米级的大型盾构机——京华号，重4300吨，零部件超过3万个，涉及电气、光学、力学、土木、机械等诸多学科，制造工艺精妙复杂。大型盾构机解决了中尼铁路的技术难题。

盾构机。来源/央视《开讲啦》截图

从“陆锁国”到“陆联国”

从“陆锁国”到“陆联国”这一历史性飞跃，将改变尼泊尔的未来发展。

尼泊尔作为著名的佛教国家和珠穆朗玛峰的攀登圣地，中国已成为其第二大游客输入国。

中尼铁路的修建，中尼之间的交流与往来会更加便捷，而对世界游客来说，中尼铁路的修建也会为他们提供一个全新的游览线路，世界知名的旅游杂志《孤独星球》在2007年出版的尼泊尔旅游指南中，不无遗憾地指出，目前只能从印度转机前往尼泊尔，路途非常遥远。一旦中尼铁路开通，尼泊尔的旅游业将会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而对于我国来说，中尼铁路在中国的路段占全线五分之四以上，联通了西藏拉孜、定日、聂拉木三个县和西藏第三大城市日喀则，铁路的修建，首先会促进中国边境各个地区城市人员和物资的流动。

其次，将加深中国和尼泊尔的经济联系，我国对尼泊尔的投资与尼泊尔的产品出口会更加便捷，佛教徒前往尼泊尔旅游将会更加便捷，西藏与尼泊尔的经济发展，将会伴随着铁路的修建，而彻底盘活。

对于整个南亚国际形势而言。中国与尼泊尔之间的关系一直平稳运行，而中尼铁路的顺利修建，将会加深尼泊尔对于我国的信任，我国可以顺势将尼泊尔打造成为除巴基斯坦外第二个深入南亚的支点国。目前，中国与印度的关系一直持续紧张运行，双方之间的边境冲突时有发生，而中国与尼泊尔关系的改善则极大缓解了中印直接的边境压力。

首先，印度毫无疑问会面临着更加巨大的压力。伴随着我国与尼泊尔关系的持续改善，同时，尼泊尔对于印度依赖的持续减弱，尼泊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将会逐渐从印度的经济和政治干预中走出，可以选择一条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而又有哪个邻国比中国更加友善呢？中国快速的经济发展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政治保障，会为尼泊尔的繁荣保驾护航。

而对印度来说，尼泊尔的转向，将加剧印度在北部面临的压力，印度需要将自己本不富裕的军队转而投向尼印边境，那么印度在中国边境的军事冒险又能持续多久呢？恐怕将不攻自破。

其次，中尼铁路的修建，也是中国的一次极好的宣传，体现中国带动周边国家共同富裕的能力与决心，从而扩大中国在南亚的影响力。印度在南亚次大陆称雄多年，周边国家，例如巴基斯坦、孟加拉国与缅甸对此感触颇深。

现在，中国实力的增强与“一带一路”倡议的规划，为这些处于印度阴影下的小国提供了更好的选择，而中尼铁路的修建与未来尼泊尔经济的腾飞，将为这些摇摆不定的小国，提供一个优秀的案例。

“德不孤必有邻”，随着中尼铁路的顺利实施，中国用事实证明，我们有足够的诚意与善意，携手南亚次大陆的国家走向共同繁荣。

而凿穿喜马拉雅山，让人不免想起葛优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的笑谈。这个从前有些“玩笑”的话似乎真的要实现，成为人类创下的又一个工程奇迹。

来源/电影《不见不散》片段

参考资料：

环球网：《中尼外长会晤：将加快项目进展把铁路修到加德满都》

曾序勇著：《我们和你们：中国和尼泊尔的故事》，五洲传播出版社2016年版。

孤独星球公司，闵楠译：《尼泊尔》，三联书店2007年版。

约翰·菲尔普敦著，杨恪译：《尼泊尔史》，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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