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骑手50天，没想到送餐会这么惊悚

此系列为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为增强读者阅读体验，本文将3小篇综合整理成1长篇发布。近期系列相关文章链接详见文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陌生人肖像计划（ID：inlens），作者：几何小姐姐，原文标题：《骑手日记系列：姐姐别回头！》，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姐姐别回头

鬼故事。

我搭乘直梯上四楼，电梯门一开，眼前就是下面的画面。我心里毛了。

拼命地跺脚，却跺不亮任何一盏感应灯。

除了走廊尽头，应急指示牌那绿莹莹的鬼火，这个拐角两头，两段长长的走廊里面，再没有任何光源了。

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我想往后退，退回到电梯，下到一楼去。

至少刚才我上来的时候，在一楼大厅，还看到物业和保安有两个人，正在扫码那个小桌子前抽烟嗑瓜子。一楼的空气里都是浓烟，但现在我很想回去，至少，灯很亮啊。

冷静了一下，我分析了地形。

那是一幢L形的商住两用大楼。L的两边都是长长的走廊。由于入住率太低，所以走廊的灯，不是坏了。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电源。

那个点了一只叫花鸡的客户，住在4楼的405房间。

我滑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电梯对着的那间房，门牌写着415。那就意味着，我如果想要把那只鸡送到客户的门，需要沿着那个长长的、绿莹莹的黝黑走廊，走到尽头。

我一步都迈步不动了，想逃走。空气里没任何声音，当然，也没有光。这应该是我作为骑手50天以来，遇到的最天然、也最恐怖的场景。

它不该出现在生活里，它只属于电影画面——用来拍惊悚故事。那长长的、又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它应该属于学校、医院和监狱。唯独不属于社区、居民和家庭。

那里没有任何人气。

但应该是电影美术老师最喜欢的场景。有光，又没有光，没灯，又有绿色的星星点点。黑色和绿色在同一个空间里，打出阴阴阳阳的很多面。

作者供图

那就不像是一个能住人的地方。

前面找不到路时，给客户打过电话了。接电话的是个声音甜甜的女孩子，她问身边的男生：咱家这个单元门，怎么描述给骑手，让对方更容易找到？

我很确定，4楼的405房间，一定是有人的，客户还在等他们的叫花鸡。我对自己说，没事的，往前走。

你看现在时间，才五点半，不算太晚对不对。虽然这楼里既没有人气也没有灯，但他们的窗户大啊。转过拐角，就有大大的玻璃窗，透了一些月光和霓虹进来。

转角那些新的光源，给了我勇气。

我拖着脚步往前蹭，找到了405。哎，行。我真不错，我还敲门了。里面又是那个甜甜的女声，她好像在使唤什么人过来开门。

门开了。我愣了，开门的人也愣了。

我先看见了一条红裤衩。

然后才看见一个小胖子。他根本就没穿衣服，夜色中，只有那条红裤衩最醒目。是个戴着黑框小眼镜的小胖男生，很年轻，应该跟我弟差不多大吧。

他应该也没想到骑手是个女生。着急忙慌地接过了那个纸袋子，赶快关上了门。身后，传来了屋里俩人互相抱怨的声音。

作者供图

说起来像个段子，但是我，真的又接到了那家仓库叫花鸡的订单（新龙门客栈）。和前面几次沉默的取货不同，这次，我们之间有了真正的对话。

进门前，我又先拍了照片。所以就导致腿都迈进屋了，手机里的骑手取货页面，还没打开。我需要点开那个页面，看一下我是平台几号订单。

没成想一翻开手机，我就发现完了，又要超时了：距离送货只有12分钟，距离是3KM多。

我说完了，我要迟到了。

那个阿姨赶紧说，“快点，我帮你找，拿好，然后快走。”——是非常标准的四川口音（听不出是重庆还是成都）。

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家一个月随随便便1000多单的原因了。他们的手艺和口味，应该是不错的。

人是感情动物，来取餐的次数多了，这家店在我眼里，竟然开始慢慢亲切。但今天完全没想到的是，送餐会那么惊悚。

作者供图

下楼之后，回看楼上，数了一下灯光，那个楼，只住了5户人家。3楼有3家，4楼有1家，5楼有1家。我去的是4楼，也就是说，那个L型的走廊里，只有那对年轻的男孩女孩家里，亮着灯，住着人。

送完那单，我把那走廊的图片，发在了朋友圈。有个朋友在底下评论说：姐姐别回头！

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已经不怕了。

但我知道评论区里，有个坏人！

二、当一个女孩决定在北京拼床

那个女孩的头像是个精灵，微信地址写的是法国巴黎。

她一个人从县城去了北京做骑手。租了一间2000块钱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上下铺的床。她在社群里找人合租。希望对方也是个女孩，“你付1000，我付1000，一起搞定（骑手北漂）。”

她的名字是法文“Fontainebleau”，翻译成中文叫“枫丹白露”。那是一个地名——位于法国巴黎大都会地区内的一个市镇。那里比凡尔赛宫人少很多，却拥有同样精致的法国宫廷样貌。受到很多小众游客的喜欢。

好几天过去了，她还没有找到合租室友。

有人提议：让站长帮你问问啊？那女孩说，不一定非得找骑手女生合租。找个志同道合的（北漂）的人合租就好了。

站点的人，顶着个“XX总部面试部”的ID，她想知道这女孩在区域的骑手成绩，于是主动发起邀约：对了，发一发你现在站点排行榜我瞅瞅。

在骑手的世界里，跑单成绩就相当于学生的考试成绩。可以用来区分绩优生和差生。

那位名叫“XX总部面试部”的人，之所以对这个感兴趣，是因为，每个站，都想招跑单更多的骑手加入，这样，他们整个站的成绩才会更好。包括她顶着这个ID在各个骑手社群活跃，也是为了挖到更合适的人。

站点和站点之间日常卷起来，是要互相比拉人头和挖墙脚的。

一位名叫“梦想”的骑手率先发出了前一天自己站点的榜单：里面有我，第六名。“XX总部面试部”马上盖章致敬：“真实单量绝对好使。”

Fontainebleau租下的那个总价2000，需要分担单价1000块钱的上下铺，很久都找不到室友。核心原因是，她租贵了。

虽然北京青年路附近的房租，一个房间的市场价大致确实在那个水平。但是对于更多的北漂骑手来说，他们不但节衣缩食，还会持续想方设法，进一步压缩租房成本。

骑手“知我心”直接打出了：合租拼床800。有来的吗？可以私聊？

马上就有一位“潇洒哥”说，我来拼床。

所谓拼床，就是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拼床的室友一人半张床，出一半租金。

骑手“时光”问，在哪？

——通州。

——价钱确实更便宜了。只是距离城区更远，个人居住空间由一张床，压缩到半张床。

一位名叫“蜜蜂”的女生刚到北京，没地方住。站点的人问她，要不要找工作？她说，先找地方安顿好再说。

她选择先找到合租室友，再开始租房。需求是找个女生合租，拼房拼床都可以。核心是地段最好在城区，不能太贵。

但眼下，她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有。有人跟蜜蜂说，可以试试先住在青旅。她说，人太多了，不安全。

——“这么说，也是，青旅可能一般4-6人间。”

蜜蜂说：“大老爷们住也就住了。”“我看定福庄或者褡裢坡2000多整租。离青年路也不远。”“就想找个女生一起住，可以一千多搞定。”

站点的人说，你自己住，我建议北关，几百块钱单间。蜜蜂不考虑，北关离青年路太远了——她坚定地想住在青年路附近。

她来到北京无依无靠，似乎唯一青年路那个站，有她的熟人。

站点的人要加她微信，被她拒绝了。是一个非常防备、目标感很强，很结果导向的女生。

为了缓解被拒的尴尬。站点的人发了一句感慨，承认了整个行业的单量惨淡：

“慢慢来吧。现在淡季末尾了，也快有单子了。”

三、儿媳妇的收款码

街口有个简易路边摊，摊主是个大娘。

她在售卖南瓜和红豆。和街头常见的小商小贩不同，她只有那两样东西，且库存少得可怜。两个南瓜长得不好看，不但形状东倒西歪，表皮也粗粗拉拉。我路过时，她旁边还有一个卖黄豆的阿姨，俩人坐那晒太阳聊天。

我问那个是南瓜还是冬瓜，以及怎么吃，她们告诉我。南瓜，可以隔水蒸。要是想炖菜的时候放两块，也可以。

又问南瓜多少钱一只。旁边那个卖黄豆的阿姨抢着说，这南瓜这么小，你买一个干啥呢。你两个一起拿走，6块。

说完，看了看卖南瓜那个大娘。大娘想了一下，表示同意，后来两人一致表示，两只南瓜六块。

当时，忽然有一种神秘的第六感降临：她们那两只南瓜的真正心理预期价格，应该是五块钱。她们，还给我留了一块钱的侃价空间。

我没有侃价。摊主看起来还没有卖黄豆那阿姨精，卖完这些东西，她应该就可以回家了。

红豆也是她自己种的，15块一包，里面有2斤。和超市里红亮亮的红豆不同，她的红豆也灰突突的，还有一些颗粒不太好的坏豆。但其实没有经过抛光打蜡精选的豆子，颜值大概也就那样。我决定买一袋。

2个南瓜6块，一袋红豆15块。旁边卖黄豆阿姨开始帮着算钱，15+6=21，她报完总数看向那个大娘，我发现她对21这个数字，反应很慢，几乎要开始掰着手指算了。

她年龄并不大，反应比想象中慢太多了。

她帮我拿豆子时，站起来一下，很快又坐下了，我注意到她起来和坐下都很吃力。细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眼睛里面眼白比较多，目光也有点不聚焦——应该是生过病，比如有中风或脑梗之类的后遗症。

付款时，我问了一句，是要现金还是微信扫码。一听说顾客提出的选项里还有现金俩字，她们有点开心，纷纷表示，有现金的话 ，尽量现金，没有现金，也能扫码。

我摸了一下衣兜，尴尬了。出来跑步的自己换了衣服，身上这件兜里，并没有现金。但看着她们很希望现金支付的样子，我想出一个折中方案：我就在一公里外的隔壁小区，我回去取一下现金，再来买，可以吗？

一般的小商小贩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让顾客扫码把货买走。不会让顾客再思考了。但她们俩，竟然齐刷刷地表示了支持和同意。我离开时，那个大娘还在我身后喊：我在这等你啊。

20分钟左右，我骑着小电动出来了。那个卖黄豆的阿姨早没了踪影，卖南瓜的大娘，果然还在那里：她面前还是2包红豆2个南瓜，库存一点没有减少啊。

我把小电动停在她面前，她没什么反应，并没有认出我。我说我带了现金，拿我订的货啊。她恍然大悟：我等了你半天了。

看到她行动不便，我开始自己打包东西。我计划把南瓜，装进红豆的袋子。她看见我那样装，说：“不行，你这样红豆是会撒的，我再给你找个袋子。”

在箱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里面带了很多渣渣的袋子，要帮我装南瓜。那袋子一看就用过，理论上应该属于垃圾，看着难免心里有点膈应。她看出我的顾虑，解释说这个袋子，不脏的，原来是装饼干的。

——我想起我奶奶，她生前，也是这样收集塑料袋的。

我接过那个袋子，翻过来，抖出里面的饼干渣，把南瓜放进去。

她一样一样地把南瓜和红豆递给我。这时她脚边，就只剩一袋红豆了。我问她，是不是卖完这袋红豆，您就可以回家了?

她没反应过来。

我又说，我能不能把您另外一袋红豆也买走? 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显然，她觉得这个人已经买了一袋豆子，应该够吃了啊，不用再买第二袋。

总之她没有任何推销天赋就是了。两包豆子加两个南瓜一共36，我付了41给她，并告诉她找零五块给我就好了。

她完全是一副信不着她自己的样子，又开始掰着手指算账，算了半天，认认真真地数钱两遍。确认无误后，挺高兴地找零给我。

找零的间隙，我问她，您的收款二维码，不是您本人的话，那是谁的啊？她说，是儿媳妇的。

我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很近，就在旁边和悦花园。好像为了礼貌，她也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了街道和小区，她嘴上答应着，但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根本搞不清楚那是哪个小区。

虽然离得很近，但她这个身体状况，应该很少出门。

她就在家门口卖点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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