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迷人、危险且脆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撰文：叮叮，编辑：所长，审校：夏芽&陈景逸，专家审核：王锁劳（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教授）、章波（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原文标题：《都世界杯了，还不知道卡塔尔？》，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11月20日，第二十二届足球世界杯开幕，举办国卡塔尔冲进无数人的视线。

即便是不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也一定会被它的财富震惊：筹备本届世界杯2200亿美元的投入，可供上届主办国俄罗斯再办16届世界杯。

（近六届世界杯举办国投入与收益，制图@郑伯容&杨宁/星球研究所）▼

它的面积不大，约1.15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仅相当于0.7个北京市。在波谲云诡的阿拉伯半岛与波斯湾，如同一只飘摇的小船。

（卡塔尔在阿拉伯半岛的位置，阿拉伯半岛东北部深入波斯湾的小小半岛便是卡塔尔，制图@吴昕恬/星球研究所）▼

它的人口也出奇的少，卡塔尔本国公民仅有33万人，少到都无法坐满本届世界杯的八个体育场。

它富有、它精明，但与此同时却也危机重重、脆弱不安。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举办世界杯？

迷人的宝藏：卡塔尔为何富有？

卡塔尔的形状，被当地人比作祈祷时伸出的手掌。掌心里曾经只有一片荒凉，大部分地区被沙漠戈壁覆盖，90%地区的海拔不到50米。

（卡塔尔位置与主要城市示意，制图@吴昕恬/星球研究所）▼

狭小而贫瘠的卡塔尔，直到1971年才独立建国，但就在短短几十年间，地表上的荒凉就被彻底颠覆了。这一切源自地层中封存着大量的宝藏：石油与天然气。

卡塔尔领土范围内，已探明石油储量位居全球第十三位，已探明天然气储量位居全球第三位，仅次于俄罗斯和伊朗。而这两个国家的面积，分别是卡塔尔的1484倍和143倍。

（海湾国家石油与天然气储量对比，制图@郑伯容&吴昕恬/星球研究所）▼

原本卡塔尔长期人迹罕至，只是作为季节性的牧场，吸引着阿拉伯半岛上的游牧部落在雨后来此放牧（骆驼曾是卡塔尔的主要交通工具）。

但能源带来的巨额财富，让卡塔尔吸引了高达200多万的外籍人口，可以启动庞大的建设项目。9830公里的公路连接着卡塔尔全境，170多条国际航线以及四大港口则连接着世界。

原本这里水源匮乏，年均降水量不足80毫米。但石油、天然气驱动的热电站为全国提供电力，并驱动海水淡化工厂，完成饮用水供应。

原本这里并不适合发展农业，导致食物相当匮乏。但现在依靠财富和密集的交通网络，90%的食品供应都可以通过进口完成。

原本卡塔尔生存环境恶劣，高温天气长时间笼罩着这里，尤其是每年的4-9月，最高气温可达50摄氏度。17世纪后，靠着海湾中的优质珍珠，人们从事起珍珠贸易，才使卡塔尔出现了零星的定居城镇。

但如今，一众摩天大楼从沙漠中拔地而起，卡塔尔首都多哈已成为了国际化大都市，举办过第十五届亚运会、世界贸易组织会议、联合国气候大会等诸多国际赛事与会议。

就连埋藏在沙漠中被称为“沙漠玫瑰”的矿物结晶，现在也已突破地表，“化身”为巨型圆盘相互交错的建筑，并以卡塔尔国家博物馆的身份，成为国家的文化象征。

然而能源是宝藏，也是引发战争的火药桶。

同处于波斯湾的科威特，国家体量与卡塔尔相似。在1990年，为争夺石油资源，伊拉克发动战争吞并了科威特，直接引发了海湾战争。海湾战争中，科威特被毁掉超过5000万吨石油，造成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石油资源破坏事件。

在冷战之后，波斯湾战火不断，堪称“火药库”。作为名副其实的小国，卡塔尔安全吗？

危险的宝藏：卡塔尔安全吗？

2020年，根据Numbeo安全指数，卡塔尔曾被评为世界最安全的国家（Numbeo安全指数包含了犯罪增加数、独自一人是否安全、房屋遭损毁、抢劫、车辆盗窃、暴力问题等）。

以本届世界杯安保为例，美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土耳其、巴基斯坦多国纷纷聚集卡塔尔。各国空军战斗机、海军舰艇、反无人机小组、反爆炸装置、警察、特种部队、炸弹探测专家等，将全程为本届世界杯提供安保援助。

在冲突不断的波斯湾地区，卡塔尔的国家安全并非只维系在本土国防能力上，更是在于如何与其他国家进行合作。

首先，是获得强国庇护。19世纪中期，阿勒萨尼家族建立了卡塔尔酋长国，并带领卡塔尔半岛上的各个部落摆脱了周边酋长国的入侵。

为了不被周边的强国吞并，阿勒萨尼家族选择与英国人合作，以维护英国在波斯湾的航线安全为条件换得了英国的保护。

1939年，卡塔尔杜汉地区发现了石油。借助美国对波斯湾的关注，阿勒萨尼家族又通过与美国合作，获得了与英国抗衡的力量。

随着英国在二战后的衰落，卡塔尔逐渐实现独立，成为君主立宪制的酋长国，国家元首由阿勒萨尼家族世袭。

20世纪90年代，随着海湾战争的爆发，卡塔尔与美国建立起紧密的盟友关系，允许美国在其境内展开军事行动。双方开始进行军事领域的合作，并共同签署国防合作协定。

如今，卡塔尔的乌代德空军基地已成为美国在中东最大军事基地，控制着从东地中海到阿富汗的海空域。有俄罗斯学者将卡塔尔称为“容易忽视的力量中心”。

其次，是获取石油主权。石油开采的最初年代，中东产油国整体发展落后，它们没有石油定价权，获得的少量石油收入仅来自开采石油的土地租让金和税款。

反观西方石油公司‍，它们组成的“石油七姐妹”联盟在中东大举钻油，获取大部分石油利润，并且单方面持续压低石油价格，靠着廉价石油垄断整个国际市场，让产油国的收入继续降低。

不平等的交易激发了各国对石油权益的争夺，卡塔尔同样需要获取石油主权，但它并不具备直接抗衡的实力。

1960年，中东地区石油高产国开始结盟，共同构成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卡塔尔很快加入了这个阵营。

（OPEC成员国及探明石油储量，制图@郑伯容&杨宁/星球研究所）▼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时，OPEC宣布石油禁运、暂停出口。这一举动直接导致国际油价上涨，引发了第一次石油危机。

OPEC通过控制石油供给，成为不容忽视的国际政治力量。各产油国趁机收回石油公司股份，卡塔尔也顺势完成了石油国有化。

再者，是提升自身价值与影响力。依靠着强大的财政实力，卡塔尔以援助、投资等方式与伊朗、黎巴嫩、苏丹等国合作，逐渐建立起广泛的外交关系。

（卡塔尔与伊朗之间的天然气田，图片来源@NASA，标注@吴昕恬/星球研究所）▼

卡塔尔还创建了半岛电视台，不仅拥有强大的通信卫星网络，还吸收了经过BBC训练的高素质媒体工作者，从而能制作出国际水平的新闻内容，成为世界影响力最大的阿拉伯媒体。

半岛电视台常以地区敏感与焦点问题为主题，卡塔尔通过半岛电视台媒体声援等方式，还与阿富汗建立了联系。

2017年，沙特等多个阿拉伯国家纷纷与卡塔尔断交，针对卡塔尔采取了经济封锁和物资禁运。阿拉伯国家联盟也宣布排除卡塔尔，造成中东地区近年来最严重的外交危机。

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说，“沙特王国和其他50个国家表示，将对资助极端主义的国家采取强硬立场，而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卡塔尔。”

然而，伊朗迅速向卡塔尔提供食品援助，并向卡塔尔航空公司开放伊朗领空。卡塔尔领导人开启对欧洲、亚洲、非洲的访问，签订能源、投资、食品等诸多领域的合作，靠着广泛的外交活动度过了这场危机。

2021年，在阿富汗风云突变之际，卡塔尔不仅帮助美国在两周内撤离12.3万人，还帮助西方国家侨民、国际组织人员和记者安全撤离阿富汗，在国际事务中展现出相当重要的作用。

卡塔尔生存在大国的夹缝中，又难以独立自保。它利用财政实力建立广泛的合作，继而通过斡旋地区和国际冲突，不断提升自身的价值与影响力。

过去的卡塔尔常被外界轻视，就像一位美国参议员的言论：“阿拉伯石油生产国......如同羚羊生活在猛兽出没的丛林当中。”

这种看法已然被打破，因为在贫瘠残酷的阿拉伯半岛上，即便是小巧可爱的沙狐，也已经被锻炼成了出色的猎手。它们藏匿于天然的缝隙和洞穴中，靠着灵敏的视觉、听觉、嗅觉，伺机而动，捕获猎物。

未遭受战争袭扰的卡塔尔，得到了安稳的发展，现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国。其境内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还可持续供应超过100年。

尽管卡塔尔能源充足、手腕灵活，但是一些更深层次的危机让它无法安之若素。

脆弱的宝藏：卡塔尔为何举办世界杯？

对资源丰富的国家而言，资源容易变成经济发展的负担，即为“资源诅咒”。

在2016年，全球石油、天然气市场低迷。高产油国家的GDP迅速跌落，全球最大的原油出口国——沙特自此更是连续多年出现财政赤字。卡塔尔同样面对着经济萎缩。

（2001-2020年卡塔尔GDP增长情况，制图@郑伯容/星球研究所）▼

同时，依靠能源带来的财富，卡塔尔已建立起优厚的社会福利体系。本国公民享受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免税政策、高薪的公共部门工作、丰厚的国家补贴等等。

“卡塔尔人刚从木船和骆驼背上下来，就直接坐进了德国的豪华奔驰汽车”，卡塔尔家族世袭的君主制度也维系在给予公民高福利政策上。

——《卡塔尔：一部现代史》

卡塔尔需要充足而持久的财力，对外继续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对内长久保障后代公民的福祉。因此，卡塔尔早已着手经济转型。

石油、天然气带来高额收入后，卡塔尔频繁购入外国公司的股份。2019年，卡塔尔投资局在全球控制了三千多亿美元的资产，在俄罗斯石油公司、好莱坞、保时捷以及中国农业银行等众多企业中占一席之地；对英国航空母公司的持股高达20%，成为德国大众汽车的最大股东。

作为世界第一大运动的足球，有着无法比拟的商业价值，备受卡塔尔重视。

法国曾凭借举办1998年世界杯，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收益。呈负增长的国民生产总值，也在举办世界杯后转负为正。

2010年12月，渴望实现经济转型的卡塔尔获得了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并开始进入欧洲足球市场，成为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的主要赞助商，以及收购巴黎圣日尔曼足球俱乐部。

足球投资专家尼尔·伊弗斯曾表示“卡塔尔希望通过国家资本收购控制20%的国际体育市场”。然而，卡塔尔举办世界杯的目的，不止在世界杯本身，而是能借此机会实现经济多元化。看似有钱任性的世界杯投资，让卡塔尔在筹备比赛的十余年间，完善了公共交通、酒店、体育场馆等大量基础设施；通过国际旅游业获得，超过1200亿美元的收入。

在已经显露的经济红利之外，卡塔尔也借由世界杯的关注度，展露出亮眼的国家形象。

苍茫的沙漠中伫立着现代的艺术雕塑，海边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收集着世界各地的伊斯兰艺术品，鲜为人知的小国，成为全球体育焦点。

逐渐多元化的经济，将继续降低卡塔尔对能源的依赖。

（自然资源租金占卡塔尔GDP比重，制图@郑伯容/星球研究所）▼

但是，卡塔尔世界杯不只有鲜亮的一面。

英国《卫报》曾报道了，卡塔尔在世界杯场馆建设过程中，造成了高达6500多名外籍工人死亡。这也是卡塔尔世界杯在多国受到抵制的重要原因之一。

外籍工人的问题，也揭露了卡塔尔更为隐蔽的“脆弱”与发展不协调的本国人口规模。

（卡塔尔人口构成，制图@杨宁/星球研究所）▼

“原公民的数量非常之少......让卡塔尔人成为一种公民贵族，被抬高到移民工人、欧美居民，甚至是其他阿拉伯人之上。”

国家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资源耗竭、工程成本增加等诸多问题，也被归结为外籍人口数量猛增而引起。

——《卡塔尔：一部现代史》

卡塔尔期望拥有更有活力的创新企业，但技术工作大部分由外籍人士担任，本国又没有足够的创业人才，向当地家族倾斜的经济保护政策，使卡塔尔“经商便利度”指数不断下滑。

卡塔尔发展过程中诸如此类的问题，凭经济转型还远远不够。

（2009-2020年卡塔尔经商便利度排名，制图@郑伯容/星球研究所）▼

丰富的能源，让卡塔尔创造了小国崛起的奇迹，却也让它落入更加诡谲的局势，面对着更加隐蔽的困境。

如今，卡塔尔向波斯湾张开的掌心里，已显现出了一捧宝藏，迷人而危险。

如同诗人口中富有哲理的言语：

“最好的东西都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

——泰戈尔

（夜晚的波斯湾，图片来源@NASA，标注@吴昕恬/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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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撰文：叮叮，编辑：所长，审校：夏芽&陈景逸，专家审核：王锁劳（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教授）、章波（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