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丰丰,原文标题:《降薪跳槽的深圳年轻人:从月入过万到月薪2千,就当花钱买健康》,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降薪跳槽”,是很多人找工作时无法接受的情形。
剥离工作带来的价值感、成就感,工资是劳动成果的直观体现。而跳槽,正是实现涨薪的常规手段。
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人。
我们找到了3位“降薪跳槽”的深圳年轻人,她们身处不同行业、不同岗位,却无一例外在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后晕倒;或因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公司受伤。
当身体无法承受24小时待命的疲惫,当内心无法释放积攒已久的压抑,她们选择“花钱买健康”——换一份相对悠闲的工作,找回生活的掌控感。
日剧《悠长假期》有一段经典台词:“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是上帝给放的长假。这时就应该好好享受假期,当突然有一天假期结束,时来运转,人生才真正开始了。”
一、在公司晕倒后,我降薪1万干起兼职
@瓶子 从12000产品经理到2000活动执行
25岁这年,工作3年的瓶子迎来自己的悠长假期。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和朋友出去露营,扎起天幕,坐着发呆。如果待在家里,就陪着一猫一狗和三只芦丁鸡玩,阳台上种着花,厨房里炖着菜。
“才发现原来一天可以做这么多事情。”
图源:受访者供图
几个月前,她还在管理咨询公司做产品经理,月薪12000。“目前在一家教育公司做兼职的活动执行,一个月固定工作8天,其余时间看心情。薪资降了80%,但是现在很开心。”
我问她这算不算花钱买快乐,瓶子回复:准确来讲是花钱买生活,买健康。
过去几年,她的职场路径和其他来深打拼的年轻人一样,是一条上扬的直线。毕业后瓶子不愿回到家乡海南。“年轻人,总有一颗闯荡江湖的心。”
前公司是她到深圳的第一份工作,入职岗位是部门助理,月薪6千,基本月光。捉荆见肘的生活,成为职场中升级打怪的重要动力。
工作一年后,瓶子转岗成为产品经理,薪资翻倍,工作量也翻倍。“转岗一方面是薪资更高,另一方面是工作内容包含新业务板块开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能力。”
想留在深圳的欲望,藏在每一个加班的夜里。
新板块工作涵盖各方面内容,“销售也要做,策划和执行也要做”。名义上公司朝九晚六,干起活来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每天7点出门,晚上10点左右下班,周末必加班,疫情也挡不住全国乱飞。”
最忙那阵子,一个月30天,瓶子有15天都在赶飞机出差。每到一个新地方,她拥有的自由时间只有吃饭那宝贵的半小时。“有3个月没跟家里打电话,我妈发来的语音都会忘记回复。”
升职、加薪、跑业务......后来,瓶子渐渐活成曾经渴望的样子,却发现:只有第一次涨薪是快乐的。
身处消费社会,那时她宣泄情绪压力的方式只有一种:购物。社交媒体或者购物软件总会精准推送“高颜值好物分享”,仿佛点下购买按钮,就能过上品质生活。
一整套露营装备、iPad、任天堂游戏机、米家投影仪、潘多拉手链......东西越买越多,但只有拿快递的时候开心一下子,然后她就任由这些上千元的“大件儿”堆在角落吃灰。
忙碌的工作占据着生活的全部,她已经没有精力去露营、打游戏、看电影......
今年5月,在持续高强度加班后,瓶子突然晕倒在公司。老板都劝她“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婉拒了。“还是害怕没有工作,家里养了一猫一狗,感觉我不工作了,它们就大难临头了。”
瓶子养的狗,图源:受访者供图
但心理状态也发出警报。6月,情绪持续低落的瓶子去做了心理咨询,结果显示:压力过大,有抑郁情绪。
“比起刚毕业做助理的时候,转岗后几乎没有个人时间,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是在活着,更多时候像个机器人,没有血肉,不再鲜活。”
7月底,从有离职念头到提交提职申请,她只花了一天。“之前有很多项目需要垫钱,离职后一次性报销,居然有个小几万,也算一点点不工作的底气吧。”
休息1个多月后,9月初瓶子进入新公司做兼职活动执行。“这份工作是为了交得起房租,交得起社保。”
现在的瓶子,重新感受到久违的快乐和松弛。房间里落灰的“大件”,她一件一件“捡了回来”。
“再也没有为了钱焦虑,消费的欲望也越来越低,基本能自己做的全靠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攀比,别人有的我一定要有。”
而换岗后一年半没用过的舞蹈室终身卡,她现在一周最少去三次。“感觉身体素质好了,睡眠也好了。”
图源:受访者供图
她不会要求自己一定要在多长时间内学完一支舞,看多少页书,可是无形之中已经学了很多舞,看了很多书。
“我觉得我应该最少会再保持这种生活三个月,才会重新踏上真正意义上工作的征程。”
二、设计转行星巴克,“反正都是服务别人”
@小玲 从 10000亚马逊设计到2000星巴克伙伴
“在我看来,很多职业的本质都是服务,设计是提供别人要的那张图,星巴克店员是提供别人要的那杯饮品,没有区别。”
直到现在,家人依旧无法理解月薪过万的设计师小玲“好好的白领不当,非要去做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但她口中,咖啡师这份工作,对当时的她来说是一束光,是救赎般的存在,把那个总在夜晚哭泣到4点的脆弱灵魂一把拽回现实,“找回正常的自己。”
小玲在家里练习拉花,图源:受访者供图
什么叫正常的自己?开朗、自信、美丽、笑容不断......这些形容词,在小玲进入上一家公司2年半后,通通消失了。
失眠、流泪、懊悔......尽管今年4月已从上一份工作离职,此后的两三个月,小玲依然感受着工作带来的“余震”。
“你觉得自己目前的水平值得现在的工资吗?”“为什么别的同事就能一稿过?”
无论是领导还是HR,在每月的固定谈话中,都不停把这些问题抛给小玲。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板总在推翻之前的修改意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放弃晋升名额了,HR还要穷追不舍地质问。
一次一次被否定,一次一次被打击,她不自觉把工作评价延伸到内心的自我评价——怀疑自己配不上这份工作,怀疑自己配不上这份薪水。
去年底,连续加班的4个月,将这份脆弱延伸到身体。仅仅是蹲下拍摄产品这个简单动作,小玲的腰部和腿部就严重拉伤。“说出来工资一万,当时推拿理疗就花了几千块。”
今年3月,深圳按下暂停键那周,她手头工作一直没停过。但成年人的职场只看结果。产品没有及时推出,层层追责的结果是小玲图片提供不及时,误了进度。“虽然运营给了文案,家里没有设备,没办法拍摄产品图。”
同事这次甩锅,击垮了最后一道防线,她决定辞职,用工作几年的积蓄踏上治愈之旅。一个多月在路上的时间就像真空期,抽离所有负面情绪。
可一回到深圳,失眠和抑郁双双找上门来——她无法从那些PUA的话语中挣脱,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最无助时,男友随口建议:不如去星巴克上班吧。
进店30秒,你就会被一种松弛和慵懒包裹:咖啡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涌进鼻腔,柜台里的蛋糕被偏黄的暖光照射着,耳边是柔和的女声哼唱着节日歌曲......
这种从几年前就开始吸引小玲的氛围,在今年7月,推动吧台前的她走向吧台后。
小玲的围裙和名牌,图源:受访者供图
从制作一杯饮品,包装一块糕点开始,简单机械的流程和动作帮助小玲找回工作的快乐。门店宽松的上下级关系,亲密的团队氛围,也让她有一种久违的、并肩作战的感觉。
“就算做错了饮品,重新做一杯就好了,不会有人因此责备你。”原来职场也可以容忍犯错,原来同事也可以互相帮助。
“唯一不适应的地方在于,对电脑久了,脑子生锈了,一开始背饮品配方的时候,真的不如00后学生兼职的妹妹,所以我现在佩服一切敢于重新开始的人。”
入职3个月,小玲升级为星巴克的黑围裙(咖啡大师)。为了更好地服务一位经常在早上喝咖啡的日本客人,她甚至自学了几句简单的日语问候。就这么一点一点,小玲找回自己对工作的热忱。
通过黑围裙考核时的摆盘,图源:受访者供图
依恋这种家庭般氛围的店员,不止小玲一个。“门店有个伙伴已经通过了管理层考核,但是需要调到其他门店,为了留在门店,他宁愿做一个普通店员。”
快乐的日子不是全无缺点。
作为兼职伙伴,小玲的排班时间限制在每周24小时,按照20出头的时薪计算,她这份工作每月收入只有2000元——甚至不够交房租。
“我现在也会私下接一些设计单,因为离职前没有刻意积累客户资源,一开始比较困难,收入不稳定。我不知道明年市场情况怎么样,但是为自己打工的感觉很棒。以后也会不断学习更多技能,找到更多可能性。”
三、年近30的大厂行政,降薪转行项目管理
@小贝 从18000大厂行政到11000项目管理
“如果在30岁之前我还没做到行政主管,还在做一个普通专员,就不是自己什么时候离职,而是公司什么时候开除。”
辗转于各大互联网公司5、6年后,小贝得出这个残酷的结论。
她不得不承认:行政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职业,没有太多的职业门槛和专业技能可言,即便互联网公司也是如此。“前台、助理、专员,招的都是25、26岁的小姑娘。”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某种程度上,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大厂行政。
我打开招聘软件仔细研读招聘要求,发现一些公司要求“五官端正”,一些公司直接写着“形象较佳”。
图源:招聘平台
“说白了,大厂行政的服务对象主要是程序员群体,那群程序员很多都是颜控、年龄控,你敢想象四五十岁的阿姨为他们服务的画面吗?”
小贝口中,年轻的大厂行政专员,似乎也承担了一些程序员鼓励师的职责。
尽管越发感觉前路渺茫,小贝还是努力做好一个高级行政专员的职责:为了更好地处理突发事件,手机24小时开机;为了配合项目工作,周末照常上班;加班到10点,基本是家常便饭......
直到地铁上那次意外晕倒。“地铁都有紧急安抚措施,我醒过来之后和领导解释完就继续回公司工作了,也没有做进一步检查。”
回到工作岗位,小贝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内心已经出现裂痕。“我觉得自己不能为了钱,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换工作,这家公司待不下去了。
职场上锻炼出的执行力,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研读完各行业研究报告,小贝觉得疫情后大健康行业前景广阔,便投了简历。
但她转行成项目管理的过程,带有一些意外成分。“当时我面的是行政岗,最后一面的领导说我之前做的工作都是项目制,更适合当项目管理。”
乍一听,她不太接受,马上投入到下一家公司的面试。“毕竟做了5、6年行政,当时还是想继续做,只是希望换一个环境。”
那位领导看重小贝的潜力,在HR穷追不舍的电话劝说下,2020年,小贝入职目前的公司,成为一名项目管理。
“那个HR确实很厉害,因为我是跨行、跨领域,进来的时候薪资压得很低。我之前的岗位是高级行政专员,加上奖金,每个月收入能达到18000。现在做了两年项目管理,涨薪后工资才达到11000。”
有落差,但不后悔。
现在的她看来,项目管理的发展前景以及未来可以预期的涨薪幅度,足以磨平这点差距。“项目管理没有太多年龄限制,更看重经验积累。”她也终于逃脱大厂行政专员的30岁魔咒。
两年过去,小贝忙起来依然过着连轴转的生活。但是和从前难以量化的繁琐的行政工作相比,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更有奔头。
她好像终于看见,一个独自打拼的女生,留在深圳的一线希望。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