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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刘子1984,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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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久没有旅行了?疫情阻挡了你多少脚步?解封后你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
在刚刚过去的11月中旬,我出差成都告一段落,突然发现没人安排我的下一步,久违的旷达感袭来,我决定远离颓唐的大城市,一路向北,到一直想去的川北-甘南游历。
我一路乘高铁转大巴、依维柯、藏民的小车,从江油到九寨沟到松潘到若尔盖,尽管川北大草原牧草枯黄、寒风凛冽,但依然充满惊喜,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希望。可惜11月21日进甘南时被迭部县防疫办拦下来,不让过,打断了行程。
若尔盖草原的东西北三面都是甘肃,甘肃这关显然是过不去了,只好调头回成都。当时的若尔盖大草原已是大雪纷扬,温度低至零下六七度。到成都车程7个半小时,一路从海拔3500米到500米,到了成都,气温在十七八度,许多时尚的成都姑娘还穿着夏装。我赶忙脱了羽绒服,只恨没地方脱秋裤。
从若尔盖到成都只有466公里,已是两重天。更不用提早已天寒地冻的藏地和北疆。
多年前,我以辞职相要挟,老板允了我一个月假。我花了两天坐火车到昆明,跟大学同学老毕晃荡了几天,坐上大巴摸黑去大理。两者相距340公里,那时要走整整一个晚上,现在动车只要两小时。第二天清晨,下车瞥见澄净如宝石的洱海,开始明白“远方”的意义。然后去了丽江、泸沽湖、香格里拉,还坐上游走于悬崖边的县际班车去了梅里雪山。我清晰地记得第二天一早起来清冽的卡瓦博格峰,这座山是藏区八大神山之首,只有6740米,但至今尚未有人登顶。回去后我暗暗把QQ昵称改成了“远行者”。
十多年前,我花了两个月从青海、西藏、四川走了一圈。从骑行青海湖差点没坚持下来,到赶上拉萨的雪顿节,从夜宿珠穆朗玛到朝觐桑耶寺、在青朴修行山山腰的尼姑庵安孜寺“潜修”了几天,从尼木高原被路边的藏民邀请去家里吃饭,到花十多天一路搭汽车、拖拉机、摩托车、警车之类走川藏线……我曾以为这样畅快的日子以后还会有,不料后来沉陷于生活,那样“一个人,两个月,三万里”的旅行,怕是不会再有。
疫情前两年,趁着从一家地产公司离职,我又花了四十天走遍了北疆、南疆。那是九月底、十月初,阿尔泰山深处的喀纳斯、禾木已是大雪封山。“十一”黄金周期间,伊犁的赛里木湖已经人迹罕至,霍尔果斯口岸的哈萨克斯坦人扶老携幼前来采购过冬物资。“十一”过后,天山深处的昭苏夏塔古道、库尔德宁景区早早关闭,我在门口找了户牧民,骑着他的马儿一路进山,骑了两小时屁股都磨出血,离雪山还十分遥远,真是“看山跑死马”。后来还经巴音布鲁克到尉犁、库车,到喀什、和田,去见了想念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我想着这些地方不久还会再去,不料疫情随后袭来,反反复复……
以前,总想着去过的地方还会再去,见过的人还会再见。现在已知,这往往是一厢情愿。
帕米尔高原上的慕士塔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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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许多路,最后会发现,记忆最深的往往并非风景,而是路上遇见的人。
青朴修行山腰的安孜寺,小尼姑白马溪若在家人的安排下在此出家。她只做三年的尼姑,尼姑们开玩笑说她在拉萨还有两个男朋友,每次见着她,我都要伸出两只手指,大家就一通哄笑。那座山,除了我和白马溪若,所有的尼姑和苦行者们,从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到步履蹒跚的苦行者,都将在那苦寒的地方,一天两顿饭,念经、苦行,终其一生。若问“意义”,除非身临其境,我也无法告诉你。
青朴修行山间的晚课
我曾随机敲开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上巴彦胡舒苏木一户牧民的家门,半小时后,他草原深处的亲戚宝音骑着摩托来接我,我和他们一家在蒙古包里生活了三天。第二天他们家的亲人都跑来看我,像看望一个远道而来的亲戚。白天我给他们放羊,晚上我伴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呼噜声入眠,半夜虫子爬到被窝把我痒醒,抬眼望去,穿过敞开的毡顶,漫天星斗低垂,倾听夜风轻拂草尖,恍如童话。
可这样的“童话”美不过三天。草原深处的蒙古包没有电,只有一台收音机,放的还是蒙古语,最近的一户人家骑摩托还有几十分钟,要凑一桌麻将,估计得骑马骑半天。三天后,蒙古包犹如一座孤岛,我很快就坐不住了。宝音的表弟巴特尔见了,骑上摩托车带我去参加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我们骑着摩托行驶在宽广无比的草原上,沉默不语。事实上,西乌珠穆沁旗到北京只有800公里,只有一个晚上的车程,但对宝音、巴特尔这些草原青年来说,北京还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语言不通、习俗差异太大,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那茫茫草原。
我还问过一个斯里兰卡青年Sagara,我能不能去你家住几天?那时我们在高勒古城下的海滩游着泳,空旷的海滩就我和他两个人,我们素不相识。上了岸他对我笑笑,我就“冒失鬼”似的用蹩脚的英语这么问他。他很高兴,马上打电话给妻子,让她准备好房间。我一阵惊喜。
Sagara在斯里兰卡著名的matara大学毕业,但只是高勒古城一家餐馆的服务生。第二天他正好休两天,同时准备回老家附近的一个度假村面试。我们一起坐上途径他老家的大巴车,又转TUTU车,结果从中午坐到天黑才到。
他家在一个离海滩几公里的村庄,有一栋两层小房子和一片偌大的花园。我吁了一口气,房子很整洁、干净。他的父母已经吃好饭睡了,妻子Madu、五岁的女儿Lisa和三岁的儿子Sasan还在等着我们,第二天熟了之后,我跟这两孩子就成了朋友。他带我去寺庙布施,去朋友Sujeewa家的农场做客,我给他们看中国北方的雪景,他们惊讶得一愣一愣。我又用现有材料给他们做了一顿中餐,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饭后我们还唱起各自国家的神曲做“文化交流”。事实上,除了Sagara和我边讲边比划的英文,大家语言完全不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互相了解。
lisa和sasan现在都长大了
三天后,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后来,Sagara去了卡塔尔多哈机场打工,收入应该还可以。他们用facebook,而我们用微博和微信,都不相通,只好通过电邮偶尔联系。这两年,斯里兰卡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和动乱,好在他们一家生活在偏远的农村,虽然生活苦一点,但总归是安全的。
现在卡塔尔世界杯正如火如荼。很久未联系,不知斯里兰卡的生活是否已恢复,不知道Sagara会不会抽空去看看世界杯,正如他也不知道我刚经历过“返沪五天”的标记。人世间的悲喜,的确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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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所见,是风景,是人,最后其实是人在那个“风景”中的生活。
我们从大城市去看那些遥远的地方,那远方的人也渴望来大城市看看。我在川西最远的巴塘县搭过一个藏民的车,他是个贩卖苹果的小贩,收了一小货车的苹果回理塘县卖。他问起我从哪里来,我回答北京。他问天安门很漂亮吧?我随口说了句,一般。他叹了一口气,说他的梦想就是带家人去北京看一看天安门,可惜“太难了”。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他的家庭愿望是否已实现。
最近在川北最远的若尔盖草原,我租车的藏民司机问我来自哪里,我说上海。他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季节从那么大老远来这看啥。他说想去上海看看,随后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他的妻子还在家务农,照顾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靠他跑车维系一家人的生计。大城市,他就去过成都,还有以前买货车时去过的郑州。说起上海,无疑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存在。
那年挥别斯里兰卡青年Sagara时,他随口问我往返中国的机票和消费,然后害羞地表示还是算了,他们一家负担不起——斯里兰卡银行职员的月薪也只合人民币一千五左右,他们一家不吃不喝一年才够买来中国的单程机票。他和我约定将来一起去泰国旅行——泰国对他们来说花费低很多。只是后来,我们再未提起此事。
只要有机会,我们都应该互相去看看。不要只是老年旅行团一般“上车睡觉下车撒尿”,或网红打卡炫耀式地到此一游,去走近彼此,去交流,去看看各自的生活,才是旅行的美好所在。
和田的一个村庄,她们邀请我走近了拍,还塞给我一大袋核桃
都不过是一场生活,旅行得多了,就会这样释怀。然后你会发现,我们心心念念的美丽远方,其实都是人们在默默、努力地生活。正如远方人们心心念念的城市繁华,也都是我们在其中勤勉、认真地生活。人们的生活才是根源和目的,所谓经济、政治,无非都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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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很多地方,越来越喜欢四川。
这里有着丰富的多样性,成都平原与川西、川北、凉山,各地自然景观、经济、文化、风土民情差异巨大,但又都较好地融合在一起。无论城市还是偏远小镇,川菜馆子、回民面馆、藏民餐馆任君品尝;路上遇见藏、回两起婚礼,除了装饰,也跟汉族乡下的大棚宴席差不多;大山深处或高原上的少数民族去到成都,虽然语言、生活习俗差异较大,也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聚集地,譬如武侯祠横街、抚琴社区的藏民居住区,青牛区金科北路一带的回民居住区,都保持着各自的宗教、文化等民族习俗,大家保留着各自的差异,又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成都,有着大城市的繁华,和良好的高科技、新经济发展潜力,但又没有过度精英化导致的文化和价值虚无,无论是街头巷尾生意火爆的苍蝇馆子,还是市中心办公区楼下的露天摊午餐,无论是饭馆门口下午休息时间的临时麻将局,还是城市管理者对小摊小贩的宽容,包括我认识的一些知名企业家的低调、简朴、没有那么“贵气”,到处充满接地气、平民化的文化底蕴,有一种所谓的大城市现代化管理日益稀少的生活味、草根味和人情味。
成都市中心办公楼下的午餐,城市宽容,百姓勤劳,白领不装
成都人闲时聊天,不爱讨论那么多国内外风云、苦大仇深,而喜欢聊去哪里吃、去哪里玩。你走过来,我走过去,大家“互相旅行”,就成了一种美好的交流。
旅法艺术家黄永泍说,“文化间的误会是永恒的”,诚哉斯言。一方水土一方人,文化最初是由地理决定的。若出去一趟,只见那里的风景,则依然只是“旅游”,透过山水见人,见生活,在内心做一次文化交流、互动,才算是“旅行”。
所以旅行的意义,还在于交流,跨越千山万水、层层障碍去看,去感受,去了解、理解和包容。如果没有旅行,文化间的误会和隔阂就将是永恒的、割裂的。
愿来年春暖花开,我们都将重获去任何地方旅行的自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刘子1984(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专栏作者,撰稿人,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