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原著故事“阳羡书生”及解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采铜的创想世界 （ID：CTDT4US），作者：采铜，头图来自：《中国奇谭》

《中国奇谭》第二集《鹅鹅鹅》有一个原著故事，来自大约1500年前，这个故事叫做“阳羡书生”，是《续齐谐记》中的一篇，作者吴均，他是南北朝时期的梁朝人，是当时有名的文学家。

吴均这个名字你或许陌生，但他的《与朱元思书》应该很多人知道，

这篇文章收入了初中语文课本——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

这样的句子实在是绝美。

那么吴均到底何许人也？

“吴均（469-519），字叔庠，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西北）人。家世寒贱。曾为建安王伟记室，补国侍郎。还为奉朝请。撰《通史》，未就而卒。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当时称“吴均体”。梁代诗人除江淹外，吴均、何逊都能名家，为其余作家所不及。” 

  （摘自古典文学专家余冠英先生的《汉魏六朝诗选》）

《梁书·吴均传》里写他“文体清拔，有古气”，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了，吴均在当时文坛富有盛名，有很多人仿效他的笔法，因而称为“吴均体”。

《与朱元思书》是书信，文体是骈文，其实吴均的诗也写得不错，摘两句给大家读读：

“年年月月对君子，遥遥夜夜宿未央。”（《行路难五首》）

“一燕海上来，一燕高堂息。一朝相逢遇，依然旧相识。”（《赠杜容成》）

但是可惜的是，南北朝离今天颇有些久远，再加上战乱频繁，因而吴均的作品流传下来的并不多。比如他的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今只存17个小故事，总共就4000字左右的篇幅，“阳羡书生”就是其中一个故事。原本这本书里应该有更多的故事，只是我们今天看不到了。

什么是“齐谐”？战国时代的《庄子》，开篇部分就提到了“齐谐”——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所以庄子之前，就有《齐谐》这本书，它是专门记录各种奇奇怪怪的神话传说的书，只是这本书早就看不到了。

后来，南北朝时期的宋朝有人补写了一本《齐谐记》，但是好像也失传了，接着吴均就写了一本《续齐谐记》，到今天留下了17个志怪故事，是很珍贵的。

（为什么一本书名我要啰嗦这么多？因为读书要释疑，要穷究，如果书名都看不懂，那就埋下了一个理解的障碍，会让我们很不舒服。）

接下来我们就看看“阳羡书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

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彦曰：“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 lián ）子，奁子中具诸肴馔，珍羞方丈。其器皿皆铜物，气味香旨，世所罕见。

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彦曰：“善。”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

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彦曰：“善。”

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男子谓彦曰：“此女虽有情，心亦不尽，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彦曰：“善。”

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闻书生动声，男子曰：“二人眠已觉。” 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书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

然后书生起谓彦曰：“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耶？日又晚，当与君别。” 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

彦大元中为兰台令史，以盘饷侍中张散；散看其铭题，云是永平三年。（完）

——这就是《鹅鹅鹅》的原著故事“阳羡书生”。

我这里加一句“多余的话”：中国古典文学的库藏特别丰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你文言文掌握得比较好，就基本上能没有障碍地读到很多有意思的书，比现在很多网络上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读“阳羡书生”这个故事，我觉得最有趣的是许彦说的那个字：“善”。

“善”是什么意思？“善”就是 OK 啊！许彦总共说了四个“善”。

（1）瘸腿书生说：“我想略微款待一下您！（别嫌弃）”

许彦便答：“OK”。

（2）瘸腿书生又说：“我有一个女孩子陪伴，现在想请她出来（别见怪）”。

许彦又答：“OK”。

（3）瘸腿书生吐出的女子，悄悄对许彦说，她也有一个心上人，想请他出来陪陪，但是您别说出来（求您了）。

许彦又说：“OK”。

（4）瘸腿书生的女子的心上人男子，又想变一个女人出来，请许彦帮忙保密（拜托了）。

许彦又说：“OK”。

许彦真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啊！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其实这样的人是做大事的。许彦在历史上真有其人，历史上记载，“彦少孤贫，好读书”，所以许彦年轻时候是一个穷书生，但他后来做了大官，成了公卿将相。许彦还对《易经》有深入研究，是一个易学家。

我不知道，许彦有此成就，是不是就跟他年轻时的此番奇遇有关呢？

对比《阳羡书生》和《鹅鹅鹅》，有很多共同处，也有几处不同。

共同点主要包括：

（1）《鹅鹅鹅》继承了《阳羡书生》中“套娃式”吞吐爱人的核心设定。

（2）《鹅鹅鹅》继承了背鹅笼、两只鹅、瘸腿书生、树下饮酒等元素。

不同点在于：

（1）《阳羡书生》里没有动物，只是男子吐出女子、女子吐出男子而已。狐狸、兔叽、野猪、天鹅都是《鹅鹅鹅》增加的设定，这个改动特别适合在动画片中表现。

（2）《阳羡书生》中的关系，主要是许彦和瘸腿书生之间的友谊，瘸腿书生离别时，赠送了一个大铜盘给许彦，以表纪念。而《鹅鹅鹅》淡化了男人间的友谊，而增加了一个男女之爱，货郎和鹅妖之间短暂中擦出的火花，让人心碎，也更符合现代人的情绪和审美。

明白了《阳羡书生》和《鹅鹅鹅》的异同之处，我们更能体会《鹅鹅鹅》导演的用意。如果说《阳羡书生》是一个志怪传奇，那么《鹅鹅鹅》更像一个爱情神话。

《阳羡书生》里，我感受到了这个故事的趣和怪。而《鹅鹅鹅》中，我感受到了这个故事的怪和情。

《阳羡书生》的结尾，是许彦升官发财，人生向上。而《鹅鹅鹅》的结尾，是货郎怅然若失，满盘皆输。

哪个版本的故事更加真实，哪个版本的故事更能打动你？

我并不知道，你的心中的答案。

我只知道，欲望和人心，得到和失去，在这两个故事里都说尽了。

参考文献：

1. 余冠英《汉魏六朝诗选》，中华书局。

2.《拾遗记（外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采铜的创想世界 （ID：CTDT4US），作者：采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