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凡倒在春风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字母榜（ID：wujicaijing），作者：彦飞，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被戏称为“岁寒三友”之一的投资大佬包凡，找不到人了。

财新2月16日晚间报道，华兴资本董事长兼CEO包凡失联，近几日未在办公和其他公开场合出现；手机、微信等也无法取得联系。

随后，华兴资本在港交所发布公告称，集团董事会得悉公司暂时无法与包凡取得联系；董事会并不知悉任何资料显示包凡失去联络一事与或可能与集团的业务和/或运作有关，而集团目前业务及运作维持正常。

字母榜注意到，包凡的微信朋友圈停留了今年1月9日。彼时包凡转发了华兴投资公众号的一篇文章，祝贺被投教育公司“粉笔”取得开门红，成为华兴新经济基金2023年第一单IPO。

更早时候，包凡在1月3日转发了华兴资本年度回顾，并配文“2023，一往直前”。从社交媒体动态来看，并无即将“出事”的征兆。

根据公开信息，包凡手持华兴资本股份约49%股份，为公司实控人。目前，华兴资本官网仍然挂着包凡的照片和资料，在七名高管中排名第一。

据财新推断，包凡此次失联或许与前高管丛林被带走有关。

大约五年前，华兴资本从工银租赁拿到一笔2亿美元贷款，2018年9月偿还。不久后，曾在工银租赁担任总裁的工行“老人”丛林加盟华兴证券，据称是包凡邀请，并开出了千万级年薪。

2022年9月，丛林被有关部门带走，事涉华兴资本之前。再联想到上述贷款，包凡有可能卷入其中。在昨晚的公告中，华兴资本并未提及包凡失联原因，但表示“将于适当时候做进一步公布”。

另据钛媒体报道，据接近华兴资本的相关人士透露，包凡此次失联事件，主要与丛林在船舶租赁业务上的违规操作有关，包凡个人因配合调查被带走。

周五港股交易中，华兴资本控股开盘大跳水，暴跌逾30%，相比14.5港元的52周高点腰斩，总市值跌至40亿港元以下。

包凡麾下的华兴资本成立于2005年，最初主要做融资顾问，后来将业务延展至并购、上市承销、财富管理等范畴，在国内创投圈颇具影响力。京东、360、爱奇艺、陌陌等公司都曾是华兴资本的服务对象。

尤其是京东，至今仍是华兴资本的标杆案例。2010年，华兴资本帮助京东从俄罗斯风投DST拿到15亿美元融资，随后又拿到腾讯投资，并作为联席主承销商协助京东赴美上市。这个案子让华兴资本赚得盆满钵丰，江湖地位就此稳固。

随后十年间，华兴资本又促成了几起影响中国互联网竞争格局的并购案，包括滴滴快的合并、美团大众点评合并、58同城与赶集网合并等。一位投资圈内人士表示，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包凡，别人不可能促成这些重磅联姻。

据《晚点LatePost》统计，截至2018年上市前，按交易额计算，华兴资本主导了内地TMT市场12%的并购交易，以及20%的股权融资。2020年中概股迎来新一波上市潮，华兴又承接了更多IPO案子。

但过去两年多，随着整个互联网行业步入寒冬，华兴资本的业绩受到拖累。喜欢抛头露脸指点江山的包凡，也被称为“岁寒三友”之一。

一个段子开始在圈内圈外流传：“每当冬天来临，就会有：某同志内部发言流出，某同志发文跟上，包凡同志总结陈词……其他同志默默转发。”

如今，中国互联网创投在走过长夜之后，开始慢慢回暖。2023年伊始，就有多家企业在二级市场挂牌，中概股的整体股价表现也有了明显提振。

包凡却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乍暖还寒的春风里。

一

包凡是中国最早接触到私募股权投资的那波人。新中国成立前，他的爷爷就是上海滩的银行家。1993年，23岁的包凡在硕士毕业后就进入了摩根士丹利，几年后又跳槽至另一家国际大投行瑞信。七年间，包凡帮助客户完成了超70亿美元的融资。

2000年，包凡加入亚信科技，担任首席战略官，主要负责投资并购等工作。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田溯宁和丁健，其中丁健后来自己单干，和朱啸虎一起做了金沙江创投，并在很早就成为了滴滴的投资人。

包凡在亚信工作期间，恰逢中国互联网的起飞阶段，各领域的新公司很多，找钱需求也很多。据财经作家林军统计，仅在2004年，就有11家中国互联网企业赴海外上市，包括腾讯、盛大、九城、空中网、掌上灵通等。这是一段万物生长的黄金年代。

一年后，包凡离开亚信，租了个小办公室，成立了华兴资本。彼时大摩、高盛、花旗等国际投行的重心是IPO，刚刚成立的华兴资本没有正面争食，而是把重心放在了IPO之前的融资顾问业务上。

在新老朋友的扶持下，短短两三年间，华兴资本就在国内资本圈打出了名声，以独家财务顾问的身份，帮助人人网、当当网、360等公司拿到了融资。

但让包凡真正成为圈内大佬的，仍然要数京东。

包凡在2008年就认识了刘强东，但因为风险太大，数次放弃与京东合作。直到2011年，在华兴资本的牵线下，京东拿到DST、老虎基金等15亿美元巨额融资，双方才正式成为盟友。随后几年里，腾讯入股京东，京东赴美上市，华兴资本都参与其中，一时间风头无两。

2013年之后，不甘于只做“红娘”的包凡，又把视线投向了证券承销业务，先后在美国、中国和中国香港股市拿到券商牌照。2014年，华兴资本完成40个私募融资及并购项目，交易金额超过50亿美金；海外市场上完成7个IPO项目以及2个可转债项目，交易金额超过65亿美金，超过过去9年业绩总和。

这年底，包凡总结道：“2014年，我最累，也很陶醉”。

第二年，包凡把纵横捭阖、长袖善舞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他先是促成了滴滴快的在情人节的合并，又把58同城与赶集网捏合在了一起。几个月后，在包凡的斡旋下，美团与大众点评停战，最终融为一体。

让血战多年的老对手坐在一起谈合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据包凡自己说，滴滴快的合并谈判的关键时刻，他把双方创始人请到酒店，“吃的喝的管够，但是搞不定别想出门。”经过13个小时的讲解，滴滴方面选择松口，合并就此大功告成。

三起并购案，滴滴快的用了21天，58赶集耗时六周，美团点评用了两个星期。包凡得意地向媒体表示，今年互联网并购的制高点，华兴都抢下来了。

京东一战打出了名声，三起“世纪合并”则让包凡的人望攀上顶峰。在最辉煌的那几年里，华兴资本的财顾和承销服务几乎成为中国互联网公司的标配，其客户名单出现了越来越多响当当的名字，比如聚美优品、陌陌、微博、搜狗、爱奇艺、拼多多等。有人戏称，包凡承包了网民手机里90%的APP。

截至2022年6月底，华兴资本的资产管理规模为486亿元人民币。作为一家港股上市公司，它在2021年的净利润超过16亿元。

二

与高瓴、红杉、IDG等投资机构相比，华兴资本的管理规模和影响力都算不上最顶级；但圈内人提起包凡，大都会尊称一声“包老大”。

包凡生于1970年，个子不高，常常带着一副眼镜，却留着一个悍匪式光头。这种掩藏于温文尔雅背后的江湖气质，浸润了包凡和他的战友，并塑造了华兴资本的投资哲学。

包凡曾对媒体表示，自己喜欢和“气味相投”的人交朋友。那么他自己是怎样的“气味”？根据采访里的描述，包凡“从小叛逆”，读小学五年级“一年吃了50张罚单”；为了打架不吃亏，还特意学过格斗。

这似乎表明，尽管后来考入了复旦大学，但包凡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而是一个痴迷于江湖规则的少年。成年后，包凡在挑选合作伙伴时，也隐隐约约承袭了年少时的思维框架。

比如，包凡一直对另一位江湖莽汉周鸿祎推崇有加。2006年，华兴帮助奇虎360做B轮融资，没人看好刚刚出任CEO的周鸿祎。但包凡认为，周的功底摆在那儿，“只要他想干，一定能干出事来，只是时间问题”。后来的事实证明，包凡并没有看走眼。

此外，包凡也很欣赏刘强东，觉得“老刘是个很江湖的人，我也是个很江湖的人，我们都很讲义气”。2010年之后，京东历次融资都由华兴资本操盘，后者一路陪跑至京东赴美上市，成就一段企业与资本互相成就的佳话。

讲义气、重朋友的鲜明个性，再加上强大的圈内人脉，让包凡四十多岁时就隐然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的“带头大哥”。尤其是在辅佐京东上市后，华兴资本几乎参与了互联网行业所有重大并购案，甚至促成了滴滴与快的两大死敌的结盟。

先后创办赶集网和瓜子二手车的杨浩涌曾对媒体表示，“在投行这个圈子里，包凡很有江湖地位。他跟圈内很多人关系都很好，大家也都卖他面子，我觉得这是华兴成功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2018年9月，华兴资本赴港上市。IPO当天，为包凡现场站台的，有红杉资本的沈南鹏，雪湖资本的马自铭等。彼时担任工银国际董事长的丛林，也出现在挂牌仪式上。

但江湖气并不是包凡的全部。作为顶级投行出身的精英，他对于中国互联网未来趋势的判断十分精准，其中不少在多年后得到验证。

例如，早在2010年，当中国科技公司都在争相赴美上市时，包凡却预言中概股回归港股或A股将成为必然趋势。近两年间，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回归内地或香港股市，验证了包凡早在13年前的预测。

三

江湖大哥的身份，外加互联网预言家的洞察力，让包凡在过去十八年里几乎无往不利。但时势既可以造英雄，也会以自身的叵测无常，让英雄跌落云端。

过去几年间，中国互联网的前进步伐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共享单车、社区团购、区块链、电子烟等所谓新风口，在经历烧钱大战后快速衰退，绝大多数参与者一败涂地，最好结果也不过是成为巨头的附庸。

风口消失，原本飞在天上的猪纷纷落地，充当卖水者的投资机构首当其冲，纷纷感叹凛冬已至，并收缩战线、握紧钱包。作为头部机构，华兴资本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但改变也在悄然发生。

包凡曾在2012年表示，自己看项目有三大标准：事情是否有前景和发展性；是否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人和事是否match（匹配）。到了2018年赴美上市时，他又提出有三类人不投，分别是没有理想、没有持续学习能力和没有格局的创业者。

彼时包凡认为，创业者首先需要怀着改变世界的心去做事情，让不合理的事情变得更合理，让繁琐的事情变得更有效率。“只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如何如何赚钱不过是井底之蛙，贪婪是罪恶的本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钱不能赚。”

到了2022年，包凡的三大标准变了：是否适合环境；是否有利于社会；项目的治理模式是否符合中国当下鼓励的模式。“我们投资企业，必须看这个企业的价值观和中国整体价值观是否吻合。”

这似乎暗示着，包凡的考量重心，正在从创业者自身的野心和能力，转移至创业者能否更好地在当下的新环境中遨游。少年时代的江湖气渐渐散去，所有人都需要对现实低头。

不过，在去年的一次采访中，包凡仍然觉得，现在并不是没有东西可以投。他觉得至少要有三个比较确定的机会：智能经济、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重构、消费结构的变化。至于更大的事情，“我们现在也看不清楚，只能积极的去看，去研究。”

在被问及自己对于哪个投资案例最得意时，包凡说，“下一个案子”。

但目前来看，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包凡可能在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带领华兴资本冲锋陷阵了。大哥的传说仍在江湖，但大哥本人暂时下落不明。

2015年，志得意满的包凡对媒体说，希望未来十年“去包凡化”，让更多华兴人走到台前。如今，这一设想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变成现实；而包凡把华兴打造成“中国高盛”的梦想，却在2023年的春风中独自凋零。

参考资料：

1. 财新，《华兴资本创始人包凡失联》

2. 财经天下，《包凡：中国人里的“犹太人”》

3. GQ，《包凡 从“林冲”到“宋江”》

4. 深网，《对话包凡：市场过度悲观，未来十年有三个确定性》

5. 腾讯科技，《 华兴的下一个十年：去包凡化 更早涉足创业公司》

6. 硬核财经，《华兴资本：十四年江湖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字母榜（ID：wujicaijing），作者：彦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