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金融体系应该为粮食危机负责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大湾区评论 （ID：GBA_Review），作者：谢娜 FCCA、新加坡注册会计师（CA），编辑：袁浩延，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3年2月8日，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集团、世界粮食计划署和世界贸易组织负责人关于全球粮食和营养安全危机发表联合声明。声明指出：在全球范围内，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贫困和粮食不安全状况都在加剧。供应链中断、气候变化、新冠肺炎疫情、利率上升导致金融紧缩，以及俄乌冲突都对全球粮食系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其中最脆弱群体受到的影响最严重。

本文从全人类现在所面临的严峻的食品危机，以及农业和食品企业运营财务收入提高的反差情况入手，分析全球金融体系和食品危机是否存在着相关关系。

一、全球食品危机与农业食品产业收入提高并存

关于全球粮食和营养安全危机的联合声明中提到：全球食品通胀率居高不下，数十个国家经历了两位数的通胀。根据世界粮食计划署的数据，79个国家的3.49亿人处于严重粮食不安全状态。在连续三年恶化之后，营养不足发生率也出现上升。预计这种情况将会进一步恶化，2022/2023年全球粮食供应量预估将降至三年来的最低点。在粮农组织和粮食计划署确定为饥饿热点地区的24个国家中，粮食供应需求尤为迫切，其中16 个国家在非洲。

为防止粮食和营养安全危机持续恶化，需要采取进一步的紧急行动，旨在实现三个目标：其一，向饥饿热点地区提供救助；其二，促进贸易，改善市场运作，加强私营部门的作用；其三，改革并调整有害的补助，使其更具针对性和效率。各国在应对危机时，应平衡好短期紧急干预措施与增强韧性的长期努力之间的关系。

这已经是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集团、世界粮食计划署和世界贸易组织负责人就全球粮食和营养安全危机发表的第三份联合声明。可以说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粮食危机，全球绝大多数地方的食品通货膨胀率处在5%~30%的空间， 一些地方甚至已超过30%。最严重的津巴布韦达到了285%。

另一方面，全球的食品产业链上的企业看起来取得了不错的经济利益。以占全球上市股权50%左右的美国市场为例，根据CSIMarket的数据，在2022年第四季度， 农业生产行业的营业额比去年同期增长24.55%，净收入增长92.59%。食品加工行业的营业额比去年同期增长5.08%，净收入增长3.75%。从净利润率来看，如图二所示，此时期的农业和食品类行业的净利润率普遍高过总体市场（除农业生产行业）。

图二：（2022年第四季度）农业和食品类各行业和总体市场的净利润情况（图源: CSIMarket）

这种极端化的趋势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许多社会组织及学者对此发表了自己的担忧。看起来似乎是资本从饥饿中谋取更多的利润，这既不公平，也不具有人道主义精神。但是，如果想要从本质上理解这一现象，可能还需要从了解现在的全球金融体系开始。

二、全球金融体系对农业发展的影响力

在现代公司制下，企业的合法所有者是股权所有者。所以公司最重要的目的是使股东的利益最大化，在经济上取得最大的经济投资回报。而股东对公司运营的各个方面也享有跟自己股份额成正比的决策权和影响力。

股东们追求最大利润率的结果必定会使整个产业在各方面进行集聚化发展。股东们会在众多农作物里选择少数经济利益最高的作物种类并在最适宜此作物生产的地方进行大规模的生产销售活动，以取得规模化效益。这会影响到全球的生物多样化，也使农业生产过于集中在少部分地区，对整个全球生态造成不良影响。极端天气频繁地发生也会影响到过于集中的农产品产量。正如我们近期所见，世界某一个地方的极端天气会对食品的价格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加剧人类粮食危机。

另外，如同其他行业一样，行业之间的不同公司竞争而产生的优胜劣汰，也使这个农业产品行业集中在了几间大公司里。如图三所示，全球的前五大农业产品的出口商，在除了鱼类生产的所有商品出口份额中只占到50%左右，其他农业商品占据70%~90% 以上，基本上处于垄断地位。

图三：按商品划分的生产贸易份额

数据来源: OECD/FAO (2022)， “OECD-FAO Agricultural Outlook”， OECD Agriculture statistics (database)

在所有权层面上，整个全球农业产业链的所有权越来越集中在全球前三大资产管理公司，分别是BLACKROCK（黑石集团）、VANGARD（先锋集团）和 STATE STREET （道富公司），这三间资产管理公司共同控制着一些领先的农业综合企业超过四分之一的机构股份（如图四）。同时，他们在此行业的“横向持股”也非常普遍。“横向持股”是指一间资产管理公司在同一行业中多个公司中拥有大量股权的做法。这使得本应相互竞争的公司们拥有共同所有者，相互竞争的激励降低，使得在农业食品链的许多部门内之间形成了相互关联的寡头垄断。

图四：“三大”资产管理公司（道富公司、先锋集团、黑石集团）在农业食品链上市公司中的部分持股（图源：Food Barrons 2022， Crisis Profiteering， Digitalization and Shifting Power， ETC Group）

在金融投机方面， 商品期货交易本来最大的用途在于作为经济活动参与各方用来对冲未来风险的工具，比如小麦生产公司在播种后就卖出小麦期权，以便在生产开始时就可以锁定小麦成熟时的价格。这样可以减少未来因为小麦价格降低而导致亏损的风险。

但是，金融投机机构，如期货管理型对冲基金，利用大量基金，对期货进行投机性交易。例如，当重大自然灾害或战争影响全球小麦产量时，投机者可以很有把握地预估小麦产量的骤减所带来的价格上升，从而大举买入期权以谋取利润。而市场因大量买方涌现，小麦价格将进一步提高。如图四所示，在2022年俄乌冲突开始时，芝加哥软红冬麦连续合约价格猛涨50%，随后在5月份时又暴跌至冲突前水平。这些金融投机性交易使得农产品的价格波动性增大，这无疑对全球食品危机的解决有所阻碍。

图五: 芝加哥软红冬麦连续合约价格走势图（图源: GOOGLE FINANCE）

虽然在现有的全球金融体系下，金融为农业的发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资金，也使得技术进步并促进大规模生产、提升粮食产量、减低成本，以供养更多贫困人口。但农业的发展也正在为金融资本的目标服务，即实现少数农业所有者的经济利益最大化。所以，在金融资本的管理下，农业正在走向产地、农产品种类、企业和所有权的各方面与各层次的过度集中，也成为了金融投机交易机构获利地之一。这使得农业越来越脆弱，生物多样化也受到负面影响，加剧了生态环境问题。农业受到越来越多的外在因素影响，食品危机将会频繁地发生。食品危机首当其冲带来的的后果就是贫困人口的饥饿问题，而少数的产业所有者和实控人却有机会从中牟利。

三、国家政府和超主权机构的介入

虽然金融对于农业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但是，金融的盈利目的却不可以成为农业发展目标的全部。因此，政府和超主权机构的介入是必不可少的。以下便是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集团、世界粮食计划署和世界贸易组织负责人关于全球粮食和营养安全危机发表的第三次联合声明中所呼吁的各国家政府和其他相关机构的紧急行动。

第一，向饥饿热点地区提供救助。

我们呼吁各国政府和捐助方支持国家层面的努力，解决热点地区的需求，分享信息并加强危机防范。世界粮食计划署和联合国粮农组织迫切需要资金，以便立即救助最弱势群体。2022年，世界粮食计划署及其合作伙伴利用140亿美元捐款（其中仅美国政府就捐助了73亿美元），向1.4亿多人提供了粮食和营养援助，捐款金额和救助人数均创记录。世界粮食计划署向72个国家的人民提供了超过30亿美元的现金转移支付，并为80个国家的学校供餐计划提供了支持，其中包括直接为1500万儿童提供了支持，并通过扩大政府的国家学校供餐计划为9000多万儿童提供了间接支持。

粮农组织投入了10亿美元，通过对时间敏感型农业采取干预措施，为4000多万农村人口提供了支持。这些活动主要针对《全球粮食危机报告》所列的53个国家。世界银行提供了300亿美元的粮食和营养安全一揽子计划，期限为2022年4月至2023年6月的15个月，其中包括120亿美元的新项目，均已提前做出承诺。这还包括为热点地区的粮食和营养安全提供35亿美元的新融资。此外，世行已从国际开发协会（IDA）危机应对窗口（CRW）10亿美元的早期反应融资模式中拨款7.48亿美元，主要用于解决热点地区的需求，并正在为危机应对窗口筹集更多资金。

我们还必须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减贫与增长信托基金（PRGT）筹集资金，为面临国际收支需求的低收入国家提供优惠融资。迄今为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新的粮食冲击应对窗口为乌克兰、马拉维、几内亚和海地提供了支持，而面临严重粮食不安全的9个国家则通过新计划或扩大现有计划受益于基金组织提供的财政支持，重点是加强社会安全网和政策，以帮助应对粮食危机的影响。全球粮食安全联盟（GAFS）正通过在26个国家制定和实施多部门粮食安全危机防范计划，支持扩大危机准备，这些计划应得到政府和捐助方的支持。GAFS还继续通过全球粮食和营养安全仪表板监测粮食危机的严重程度和全球应对措施的筹资情况。我们也欢迎各方努力为非洲农业转型筹集更多资金。

第二，促进贸易，改善市场运作，加强私营部门的作用。

各国应尽量减少贸易扭曲，加强公共物品提供，并使私营部门能为改善粮食安全做出有意义的贡献。我们再次紧急呼吁各国：1. 避免采取出口限制等政策，因为这种政策会妨碍低收入粮食进口国的贫困消费者获得粮食；2. 支持贸易便利化措施，以改善粮食和化肥供应；3. 以透明和非歧视的方式支持贸易融资举措；4. 遵守在世贸组织第十二届部长级会议上作出的承诺。虽然各国已经取消了对小麦和大米的一些出口禁令，但新的出口限制和禁令，特别是对蔬菜的出口限制和禁令，正在阻碍全球市场的供应。如果政府以明智和有针对性的方式支持粮食生产者和消费者，例如以可持续的方式加强公共物品的提供，全球粮食安全就可以得到加强。

此外，各国可以采用电子化肥代金券计划，避免大规模公共采购和补贴分配计划，这种计划无论是针对农业投入品还是农产品本省，都会排挤私营部门。世界银行集团60亿美元的国际金融公司（IFC）全球粮食安全平台支持农民获得化肥和其他关键物资，同时帮助私营企业进行长期投资，重点是提高农业粮食体系韧性和化肥使用效率。各国应遵循粮农组织的《肥料可持续使用和管理国际行为规范》，可持续地管理好粮食安全中的养分供给。

第三，改革并调整有害的补助，使其更具针对性和效率。

各国应改革并调整一般性的普遍补贴，将其转向加强全球粮食安全和可持续粮食系统的临时性的、更有针对性的计划。考虑以下关键方面：1. 效率；2. 成本和财政可持续性；3. 灵活性；4. 行政复杂性；5. 公平；6. 增强韧性和可持续性。

全球应对通胀的大部分社会保护措施均采取补贴形式，其中一半缺乏针对性且效率低下，对财政紧张的政府而言成本高昂。因此，应加大力度助力各国加强和部署全面、可操作的和冲击响应型的社会保护战略。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资助的政策和改革重点是从基础广泛的措施过渡到目标更明确的方式。

各国需要重新审视和改革对农业的支持，农业支持在2016年至2018年间每年约为6390亿美元，此后还在不断增加。在每一美元的支出中，只有35美分最终落入农民之手。这种支持在很大程度上促进资源的低效利用，扭曲了全球市场，降低了农业生产率，破坏了环境可持续性和公共健康。

在不忽视与大规模政策改革相关的固有权衡取舍的情况下，应以增强农业粮食体系韧性和可持续性的方式来调整和改革这笔资金的用途。例如，采用良好农业实践、研究与创新（包括施肥效率和合成肥料替代品）、技术推广和咨询服务、改善基础设施和物流以及可持续提高生产率的数字技术。粮农组织的最新科学与创新战略和农业粮食体系技术与创新展望，以及国际农业研究磋商组织一体化倡议，在这些领域发挥着关键作用，为各国改革带来全球效益。

针对社会保护以及粮食和化肥市场的潜在结构性挑战的行动已在进行中，但还须在这三个关键领域采取更加协调一致的行动以预防长期危机。我们致力于共同努力，并产生影响，以支持最弱势群体。

以上便是超主权机构和政府对于这次食品危机的反应和呼吁，目的是社会保护和解决饥饿，纠正扭曲的市场和建设更为健全的未来农业体系。虽然金融体系本身不应为食品危机负全责，但是在某些方面上，金融体系本身确实对食品危机的发生有催化作用。

那么，金融体系对食品危机可以做些什么呢？如我们所经历过的，在疫情初期，各大股票交易所面对大量的卖空单时，及时停止了所有的卖空操作，以保全整体的金融市场。而面对这次全人类前所未有的食品危机和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大规模危机，金融业能否站在全人类福利的立场，制定相关规则暂时停止农业商品期货的投机性交易？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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