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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6 08:07

我给爸妈做“全职儿子”,一个月赚400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冷杉故事 (ID:fhzkfirstory),作者:林樾,编辑:雪梨王,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全职儿女”,当下最为流行的“职业”之一。


网络上对它的解释是,一种新型脱产生活方式。年轻人脱产寄居父母生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付出一定的劳动换取经济支持,同时保持学习,尝试找到职业目标,考公考研上岸,“啃老了,但也没有完全啃”。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不就是啃老吗,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周围亲戚朋友都知道,李子豪正在“啃老”——去年失业后,这个28岁的男人就整天窝在家里“蹭吃蹭喝”。不仅如此,父母每月还得给他发4000元工资。


李子豪本人当然不认可这种叫法。在他看来,“自己劳动、父母发钱”的模式,完全是等价交换。他的一天是从早上6点开始的——先是为全家人准备早餐;父母吃完饭去上班,他负责刷碗、收拾厨房,再用两个小时把160平米的房子彻底打扫一遍。做完这些,他还得熨烫晾晒好的衣服,给父母擦皮鞋,伺候宠物。上午11点多,李子豪需要用轮椅推着爷爷外出遛弯,并顺便买些食材,然后回家做午饭。接下来又是继续打扫厨房、餐厅、买菜做晚饭。


这些家务原本是由保姆负责的。在家待业后,李子豪逐渐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取代保姆。于是他让父母辞掉了月薪6000元的保姆,在家当起“全职儿子”。


全职子女正在成为一种新的脱产生活方式。摄影:林樾


网络上有人说,“‘全职儿女’啃老了,但也没有完全啃”。


李子豪对“啃老”两个字还是有些抗拒,“啃老是啥也不干,直接伸手向父母要钱,我可承包了所有家务呢。”在他的理解中,既然能有全职妈妈、全职爸爸,也就能有全职儿女。他甚至想为这个群体发声,“不是因为年轻人懒,是找工作太难了,这本身是个社会问题。”


但他也承认,就个体而言,“更多是无奈和逃避吧。”


一、“工作”


今年是李子豪硕士毕业的第三年。不算在家“工作”的这段时间,他走出校门后,只做过一份工作——北京某互联网公司的行政专员。


他的学历看似光鲜。本科就读于四川一所985院校,学的是“信息资源管理”;硕士在湖北某985院校,专业仍是“信息资源管理”,研究方向为“信息政策与数据治理”。李子豪一直认为这个专业很实用,直到找工作时才发现太虚了。


但有名校身份的加持,他还是在互联网大厂找到了工作,月薪2万多元。他所在部门主要负责集团资产、办公用品的管理等,目的是“避免公司资产流失和浪费”。


但就在2022年3月,李子豪突然被裁员了。他解释说,那段时间集团经营压力很大,一直降低成本,自己的岗位可有可无,难逃被裁。


在北京待了段时间,投了十几份简历无果后,去年4月,李子豪回到河北老家。


老家的工作也不好找。彼时受疫情影响,很多公司并没有招人计划。李子豪有些慌了,他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再后来,索性窝在家中,尽可能与社会隔绝。父母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殷实的家境让他们没有太多后顾之忧,也不指望儿子挣钱养老。


就这样,李子豪安心在家住了下来。


早期的居家生活十分舒适——每天睡到自然醒,有保姆把饭菜端上桌;他不用洗衣,也无需做其他家务。这种生活持续一段时间后,李子豪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啃老。“啥也不干,天天吃父母喝父母的,不就是啃老吗?”李子豪骨子里是看不起“啃老”的。于是,他就想试着改变一下。


但作为一个找不到工作的人,彼时他能“抢”的只有保姆的饭碗。


父亲得知该想法后的第一反应是:“没必要吧,我们就你一个儿子,养得起呀。”这句话对李子豪来说更扎心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父母养的“宠物”。那之后,他又和父母建议过几次。后者实在拗不过,辞去用了4年的保姆。保姆临走时对李子豪说,“你好好在家歇着就可以了,非和我抢饭碗干吗?”


2022年6月,李子豪“上岗”了。家人每月给他开4000元工资——父母各付1500元,爷爷付1000元,还有些额外的“奖金”,比如替父母回农村老家参加红白喜事的话,一趟外加200元,每月1号发工资。


薪水看上去不高,但这可是净赚。毕竟他不需承担房租、水电费等一切开支。


说干就干。上岗后,李子豪一改睡到八九点的作息,早上6点就起来为全家人准备早餐。接下来,打扫房间、洗晒衣物,给花草浇水,喂猫、喂鱼、遛狗,侍弄完这些,还得去照顾爷爷。爷爷今年70多岁,除了腿脚不利索外,其他方面都很健康。因此,他只需要用轮椅推着爷爷在小区溜达、晒太阳就可以。


父母不回家吃午饭,李子豪只需要准备自己和爷爷的午饭。午饭后,他会利用闲暇时间看看书、刷刷剧,很快就到了下午五点多,需要准备晚餐的时间。等到收拾完厨房,伺候父母、爷爷泡完脚,一天的工作才基本结束。


父母最初还有些不适应,但看着儿子每天鞍前马后地孝顺自己,时间久了觉得也不错。李子豪每次做家务,妈妈总要拍些图片或视频发朋友圈,炫耀儿子懂事。一段时间下来,亲戚们开始质疑。大舅说,“好好的一个研究生,天天在家干吗?”小姨也旁敲侧击,“咱娃娃总啃老可不行呀?”二叔说得更直接,“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天天围着锅台转?”


很多人在争论,全职儿女到底是孝顺,还是新型啃老。摄影:林樾


李子豪听了不舒服。但既然“资方”——他的父母不介意,这份工他就可以继续打下去。


到了2022年下半年,“全职儿子”的价值突显出来。


彼时因为疫情封控,很多家庭出现了物资短缺状况。为了让家人吃上饭,李子豪没日没夜在群里抢蔬菜、抢米面、抢水果和鸡蛋,保证让家人不断粮。母亲感叹,“孩子不在家的话,我们连菜都买不到”,曾经批评李子豪的长辈也开始向他请教如何才能抢到菜。


渐渐的,家人习惯了这个“全职儿子”,有时还会给他一些小费。


故事讲到这里,李子豪“全职儿子”的生活似乎非常完美。但他不想再做下去了。春节过后,他开始利用下午的时间学习,准备趁着年龄还适合,考公上岸。


二、“就是啃老嘛,还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你一旦尝试(全职儿女),会发现社交圈越来越小,而且越来越不想走出家门。”在李子豪看来,全职儿女的另一面,其实是消极的避世心态。


有人说,全职儿女的“躺平”只是假象,“焦虑”才是常态。摄影:林樾


但在周磊的故事中,成为“全职儿子”更像是被父母强迫的。


2021年,周磊从东北一所211院校本科毕业。毕业后,他既没就业也没考研,而是铁了心要考公务员。这意味着,他只能在老家备战。


周磊说自己刚回老家时,父母什么活也不让他干,只让他专心读书。第一次考公失败后,他们没有逼儿子再去考公,而是劝他,“找公司上班、做生意都可以。”但周磊铁了心要再考。他的逻辑是,很多同学都知道自己在家“啃老考公”,考不上,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看到儿子坚持,父亲开出了条件——必须承包家里大多数家务,包括做饭、打扫卫生等。这些活不白干,父母不仅每月给他2000元工资,还以灵活就业人员身份,给他交社保。


周磊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答应的话,我爸让我出去住,不能再靠家里。”


为了能住在家里,他只好答应。


父亲也很公平,先让他不带薪实习一个月,达标后再上岗。所谓实习,就是跟着父母学做饭、整理、收纳和打扫等。周磊从小没做过家务活,连煤气灶开关都不知道怎么打着。最后,母亲只好用便签纸,挨个标注了各个厨具的功能。


做饭是从APP上学的。先是煮面条、蒸米饭,慢慢学会了西红柿炒鸡蛋、酸辣土豆丝,后来还学会了红烧鱼、宫保鸡丁等难度系数高一些的菜品。实习期快结束时,周磊意识到,那些平时看不见的家务,做起来甚至比读书还累。


他一度想放弃。但再一想到得自己出去租房,付房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个月实习期过后,周磊正式上岗——他每天早上7点起床,为父母准备早餐。父母离开家后,他开始刷碗、打扫卫生等。以前,这些活儿都是母亲晚上下班回来做的。中午父母不在家吃饭,他就给自己简单做点饭,拍了照片发给他们,以证明自己没吃外卖。下午短暂的学习过后,他得在父母下班前做好晚饭。如果父亲晚上应酬喝多了酒,他就负责开车接父亲回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晚上陪妈妈去跳广场舞,站在队伍后面,跟着扭来扭去。


发薪日是每月5号。领工资前,他需要将家里每个月的花费详细手写在笔记本上。每到这个时候,周磊都会感慨,“怎么花了这么多钱”。


事后周磊的爸爸说,自己是故意这样做的,“现在很多孩子太娇惯了,没有生活常识。他以后混得怎样我不管,但至少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生活。”为了让儿子体验生活,他让周磊每月至少回农村老家两次,每次不能低于两天。回老家后,周磊的任务就是给爷爷奶奶扫院子、做农活。总之,不能闲着。


随着时代发展,全职儿女已不再是啃老的刻板形象。摄影:林樾


但和李子豪一样,做惯了“乖宝宝”的周磊社交越来越少了。


他原本在老家有一些朋友,之前偶尔会一起聚会喝酒。当了“全职儿子”后,他几乎没精力出去喝酒、熬大夜了。对于周磊的转变,朋友们至今不理解。他们经常拿他开玩笑,说他是“妈宝男”“小保姆”。


去年,有人给周磊介绍相亲对象。女孩问他做什么工作,他开玩笑地说“全职儿子”,对方边笑边说,“就是啃老嘛,还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周磊被刺痛了,他开始反省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啃老。父亲得知后提出,“你做‘全职儿子’这件事,我只给你1年时间。”


言外之意就是,考公再失败的话,周磊必须出去租房找工作。


三、“全职女儿的尽头就是啃老”


“不能长期做‘全职女儿’,否则真成啃老了”。云南人陈都嘟想得特别明白。她自认为是“全职女儿”,不拿工资那种。在她看来,“全职儿女”的定义本就宽泛,跟工资没太大关系。


陈都嘟27岁,老家在临沧云县,这是一个山清水秀、适宜居住的小城。


从四川一所大学本科毕业后,她在成都从事与房地产相关的工作。头几年,陈都嘟和其他打工人一样,每天惦记KPI,时不时陷入焦虑中。那些年,房地产形势比较好,陈都嘟每月都能挣到五六千元,最高时拿到万元以上月薪。


但在疫情和房地产下滑的双重影响下,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去年生意最惨淡时,有一个月才拿到了2000多元薪水,而她在成都的房租都要1600元。


收入锐减让陈都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她躺在床上思考“打工的意义”, “没攒下钱不说,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几乎到了精神与物质双贫困的地步。”


2023年1月,陈都嘟的外公去世。加上工作上的压力,她索性辞职回了云南老家,“我只是累了,需要用家来激活自己。”


父母很满意女儿的决定——往年,他们只能在春节和女儿待上几天,日常的亲情连接都靠手机完成。女儿愿意回家简直再好不过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她做全部家务,只要每天陪在他们身边就挺好。


但一点儿家务不做也不太现实。陈都嘟通常会做一顿晚餐,白天打扫下房间和院子的卫生。干完这些之后,就泡上一杯茶,坐在院子里刷刷手机,学学外语,俨然一个退休老干部。


她享受这种状态。自从做了全职女儿后,陈都嘟觉得自己的精神生活富有了很多,“不用朝九晚五,不用加班,没有领导PUA,父母还包吃包住,简直不要太美好。”在成都时,她每天上午9:30上班,现在可以一觉睡到10点左右。以前,她上班要乘地铁或公交,现在能开着家里的车子去到小城的任何地方。


生活压力也小了。在成都,每个月的工资她至少得花掉一半。现在每月最多花500元左右,这500元有些是拿来孝敬父母的,“为妈妈买件睡衣,为爸爸买条烟”。


陈都嘟觉得,要努力尽到一个全职儿女的本分。家里大小事情她大都跟着参与,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其他人情世故,样样不能落下。


尽管父母没给她开工资,但她觉得无所谓,“管吃管住的,我还要求什么?”


在陈都嘟的理解中,只要是暂时没工作、靠父母生活的话,都算得上是“全职儿女”。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付出一定劳动、听取父母的要求,而不是一味摆烂。


“网上不是说嘛,全职儿女好像在啃老,但也没完全啃。”陈都嘟笑称。


但这种状态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同龄人都在工作,我还是有失落感与孤独感的。”陈都嘟期待自己能忙起来。目前,她除了做好全职女儿外,还会拍摄一些短视频发到自媒体平台,想以此获得流量,并顺便宣传下家乡。


全职儿女,这种新的身份正在社交媒体上流行。摄影:林樾


最近父母也提出,希望她能多学点东西,在老家考个编(制),为日后的安稳生活做打算。但陈都嘟对考编没兴趣,她最理想的状态是,“自己做点小生意,能糊口就行”。


几乎每个“全职儿女”都清楚,自己早晚有一天会“下岗”。只不过作为“老板”的父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说裁就裁——2023年,周磊再次考公失败。但直到4月,父亲还没让他从家里搬走。这几天,父亲告诉他,“可以继续考公,但必须先找个工作,做什么都可以。”


在这位父亲的原则中,人必须去社交,“我愿意让他陪在身边,但希望他能走得更远。”


(文中李子豪、周磊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冷杉故事 (ID:fhzkfirstory),作者:林樾,编辑:雪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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