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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整个中国互联网行业来讲,魏则西事件,都是一个值得高度警惕的风向标。
这个事件意味着,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公众形象与社会价值,已经走到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一
我有一些运营商的朋友,经常怀念很多年前,那个通信业刚刚普及阶段的日子。
在那个时候,谁家里能装一部电话,都是有钱或有权,在亲戚朋友中都倍有面子的大事。为了装上电话,买个寻呼机,大家不管费用多贵,都要都求爹爹告奶奶,师傅上门更是好烟好酒伺候着,只求用上电话。
在那个时候,通信行业还走在整个社会生产力与时尚的最前沿,运营商是最让人眼红的工作单位,甚至比政府还吃香。
很多年之后,整个行业如今已一片消沉。电话费天天降,用户依然天天骂娘;基层通信员工更是“工作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工资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大批优秀人才持续流失。
这个变化是如何发生的?
事实上,通信业一直是那个通信业,而且一直在发展,为社会提供的服务在不断提升,整个通信行业的产业规模,也一直在不断增长。
30年前,第一部模拟手机都还没有开通,中国只有不到1%的人能使用固定电话,安装和使用一部电话甚至要花上万元;20年前,腰上别一个BP机还是有钱人的炫富标志;10年前,苹果还没有推出iPhone,大部分人还都在使用没有任何APP的功能手机;今天,我们只要每个月几十元甚至几元钱,就可以通过手机畅游互联网。
但这依然无法改变政府、公众乃至于对通信业的印象不断下滑。
形势改变的关键在于,在通信业市场化的前半程,它是以一个创新者的角色进入市场,它解决了人们过去无论花多少钱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与天涯海角的亲人取得实时联络。这个时候,它是稀缺的,而且提供的价值是超出用户预期的,甚至附加了诸如用户提升身份面子这样的很多隐形价值。所以,即使价格高昂,甚至需要初装费、长途费、漫游费等各种开支,市场仍然供不应求。
但随着通信全面普及,成为像水、电、气一样的社会基础服务之后,通信业提供的服务,逐渐无法满足公众的预期增长,通信业的公众形象,也由创新价值的提供者,悄然转变为公众价值的剥削者。
而此前的快速发展,导致通信行业的大量环节缺少足够的监督与管理,导致内部与外部的投机者依仗创新优势,对市场价值的极尽索取,也造成各种乱象,并引发用户离心和政府监管与治贪的介入,这也加剧了这个关键的转变。
形势就此逆转。
如今,即使同样1元钱获得的通信服务,已经十倍甚至百倍于当年,也已经无法令公众满意,而整个行业即使通过规模化经营和管理优化,实现盈利的持续增长,但从业者也再难以获得当年的职业荣誉感与成就感。
二
而现在,互联网也正在面临同样的窘境。
如同通信业的发展早期,在过去几十年里,互联网也一直被视作最先进的生产力,以及公众利益的代言人。这个形象来源于几个方面:
1、互联网足够新,足够酷,足够时尚。
2、摩尔定律带来的计算力提升与计算成本下降,互联网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换句话来说,互联网分享了硬件技术发展的红利。
3、互联网的核心本质,是信息的无限复制与分发。这让它具备传统行业无法具备的优势:几乎为零的边际成本,进而以更低的价格,替代了各个传统产业中的信息价值。
4、由于互联网初创期的知识分享环境,为其贴上了“免费、自由、分享”的标签,而长期以来,大量的互联网公司,面向公众的业务都是免费的,甚至在很多公众眼里,互联网成为了免费的代名词。
但互联网公司也是商业公司,也是要赚钱的。对用户免费了,赚的钱从哪里来?
互联网自身的价值,其实是有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是它通过信息处理能力,新创造出来的传统产业没有的价值;一部分则是它替代传统产业获得的价值。
互联网说,这就是我的“颠覆式创新”,我用更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取代了旧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重构了整个价值体系。但在事实上,这并非事实的全部。
其中一些“颠覆”,是生产关系优化带来的合理颠覆,比如电子商务,它们是通过减少信息传递的中间环节,降低用户获得产品与服务的成本,来实现自身的价值。
也有一些“颠覆”,却是变相的劫掠,比如传统媒体投入3名记者,耗时1个月完成的一篇深度报道,可能会被抄袭者在短短1个小时内传遍网络;开发者耗时数月甚至数年调研和筹备成熟的新模式,投入数百万、数千万费用研发的新技术新产品,也可能在短短数日内被人全盘破解复制。
这些价值,被以更低甚至免费的价格提供给公众,换来流量后以广告等其他方式实现变现。
这就像马匪张麻子,从地主黄四郎家里抢了100个大洋,自已留下了30个,把70个分给了穷人。
但无论哪种方式,它的核心逻辑都是,以传统产业丧失价值为代价,获取互联网自身的价值提升,而且前者的损失,远远大于后者所得。
羊毛出在猪身上,本质就在于此。
但用户并不会考虑这些。他们看到的,只是微信免费用,支付宝免费用,百度搜索免费用,什么都可以免费用,不再需要买报纸和杂志,就能够阅读到各种新闻,不需要付费就可以玩上新游戏,听上音乐,看上视频……
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三
问题在于,无论“颠覆式创新”还是“劫掠式发展”,它的快速增长都是有天花板的。
闯王不可能永不纳粮,除非他要的是你的人,烧死了所有的黄四郎,张麻子也会就变成新的黄四郎。
经过多年发展,能够替代的价值已经被替代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有被替代的,传统产业自身也已经在进行互联网化改造,信息价值的势能落差,已经越来越小,颠覆式创新的变革红利已经逐渐殆尽。
简单来说,无论“颠覆 ”还是劫掠,传统产业能被互联网抢夺和替代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时,我们看到了什么样的情况?
1、伴随着所有的企业都已经互联网化,互联网不再是创新的先锋,而是也逐渐转变成为公众的基础服务。人工智能、大数据、机器人等新兴产业,已经逐渐取代互联网,成为新的先进生产力代名词。
2、互联网对传统产业的劫掠式成长模式已经逐渐走到尽头,多年劫掠的后遗症也逐渐显现,各个领域的反弹力量逐渐积蓄成型。
3、互联网公司,尤其是一些巨头,自身的利益获取模式也逐渐固化,已经形成“习惯的傲慢”,尤其是在监管、立法、产业环境未及时跟进的情况下,甚至演变为各种灰色地带,甚至为求利益不择手段。导致曾经为公众认同的价值获取方式,逐渐变得不被认可,甚至成为“人性之恶”。
以竞价排名和莆田系为例,当医院要为用户点击一次关键词付数百元甚至上千元时,正规的医疗机构已经被变相逐出市场,互联网搜索的经济来源,也自然由对传统产业的“颠覆式创新”,变成了洗劫公众的共犯同谋。
4、为了维持自身发展,自身规模基数越来越大的互联网公司,也不得不采用更粗暴或更强力的手段方式,来获得更多的收入与利润,但在缺乏创新红利的情况下,这些收入与利润的增长,需要在更深更广的层面,触动的传统产业利益乃至公众利益。
在魏则西事件爆发后,很多人都在分析百度为什么成为众矢之的;有认为其罪有应得的;有认为其为莆田系、为国家扛锅的;有认为其为历史还债的;有认为互联网监管甚至顶层设计不够的,不一而足。但如果放到整个产业的大环境下观察,我们其实可以发现,类似的情况已经远远不是孤例:比如淘宝遭遇的“十月围城”,比如滴滴和优步遭遇的司机罢工,比如互联网金融遭遇极其严厉清理整治,等等。
虽然凭借强大的PR能力,以及各种善后手段,作为个体的互联网企业一次又一次趟过危机,但对整个行业来讲,产业的外部环境形势已经逆转。
在政府、公众和行业谈及互联网公司时,他们的态度已经变得暧昧,出现分化。甚至在国家领导人的讲话中,也已经出现看似轻描淡写,但其实态度严厉的警告词句。
其实,互联网还是那个互联网,仍在进化,变得更好。但正如当年的通信业一样,它也将面临一个创新者完成快速成长之后的窘境:在整个社会生态中,它正在由张麻子,变成黄四郎。正如《乌合之众》所言,公众是现实而且善变的。当你能为他们带来价值,你就是英雄;而当你的价值不复存在,或对他们的价值有害,英雄也会被他们遗弃,甚至亲手送上断头台。
在新的形势下,以怎样的方式创新,以怎样的方式获取价值,以怎样的方式承担社会责任,这将是每一个互联网众业者,都必须深思的问题。
怎么变,各看领悟,各凭本事,各随机缘。但反正,不变是肯定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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