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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0 14:03
我透支信用卡为父母养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蓝保(ID:shenlanbao),口述:哈哈,编辑:Bella,原文标题:《“30岁,我不敢结婚,透支信用卡为父母养老”》,题图来源:《都挺好》


生于农村的独生女,会面临怎样的养老难题?


1993 年,哈哈在广西桂林的某农村出生,彼时父亲已 44 岁,母亲 38 岁,家中仅靠几亩水田务农生活。


20 岁前,哈哈作为父母的“老来女”颇受疼爱,家里经济拮据,却也知足常乐,但 20 岁后,父母年岁渐大,母亲相继确诊“帕金森病”和“脑梗死”,生活逐渐不能自理。


于是,初入社会不久,哈哈便成了家中经济支柱。


这是一场近十年的反哺实践。从 20 岁到 30 岁,哈哈用一段黄金岁月勉强撑起自己的原生家庭。


代价是工作近 10 年,没有存款,甚至要透支信用卡,才能维持自己和爸妈的日常生活;作为 30 岁的成熟女性,没有谈过恋爱,不敢考虑婚育。


当我们讨论“如何以人力、情感、金钱破局养老难题”时,鲜少有人代入到农村独生子女的养老困境,哈哈的经历带我们窥见了此中艰难。


以下是哈哈的自述:


未完成的成年,迫不及待的老年


2013 年,我 20 岁,正上大一,父亲已 64 岁,母亲 58 岁。


此前不是没有意识到他们会比同龄人父母更早进入衰老,也清楚“老和病”息息相关,但没敢往深了想,一切都来得很突然。


2013 年年底,母亲因为头晕被送到县医院,说是高血压停药引发的病症,治疗后有所好转,医生建议不要再太劳累。


这次生病出院后,母亲便没有再上班。


她原本在县城做家政,一个月工资 1000 多元,虽然不多,但能覆盖我每月 800 元左右的生活费,后来就变成了打零工的父亲给我生活费。


等寒假回家,我看着母亲走路一瘸一拐,行动很不方便,意识到这可能不仅仅是家里少了一份收入的问题。


那会家里还有 4 万多的积蓄,父亲便带着母亲四处求医问药,一年多里,诊所、医院都去过,用过小针刀、拔罐、针灸、放血、敷膏药等治疗方法,但病情丝毫不见好转。


虽然他们都让我安心读书,但面对父亲的叹息,母亲的消沉,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什么是无能为力。


我唯一能做的,是缩减自己的开销,尽量少跟父亲要钱,好在家中堂哥堂姐较我年长许多,他们时不时会给我一些经济支持。


只是心中偶尔会遗憾,王小波笔下的 21 岁是黄金时代,有着很多的奢望,想吃,想爱,想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而我刚进入“黄金时代”,就不敢对未来有太多想象。


和父母老去的速度较劲


2015 年,我终于大学毕业,在南宁找到一份“土木工程预算员”的工作,月薪 3000 多。


虽然工资不高,还要还助学贷款,但好歹能自食其力。我很努力地工作,期许着升职加薪,能让母亲有钱治病,父亲压力不那么大。


我想,我成长的速度快一点,日子总会越过越好吧?


但事态的发展却逐渐不可控,母亲的病在这一年加重,出现了头昏站不起来的症状。


当地三甲医院确诊为“帕金森病”,这个病被称为“不死的癌症”,患病者初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发展到后期极有可能吃喝拉撒不能自理。


母亲服用森福罗、美多巴等药物后,才恢复生活的基本自理能力。但我们都清楚,这个病犹如一颗定时炸弹,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果不其然,2017 年 3 月,母亲又在家中昏迷,医院诊断为“脑梗死”,治疗一周后,病情基本稳定。


但“帕金森病”所导致的行动困难却愈发严重,父亲带母亲去中医院做了一个月的康复治疗,母亲仍无法走路,只能勉强站起来。


我抱着不死心的态度多方打听,想带母亲来我工作的省会城市寻求治疗方案。但我们一家盘算了一下,母亲只有新农合,经过报销后仍需自己出不少,家中积蓄已所剩无几。


父亲一直在照顾母亲,只是偶尔打打零工,我工资虽有涨幅,但不多,攒的钱勉强把助学贷款还完。


如果继续去南宁治疗,需要的钱更多,相当于是孤注一掷。


看着年迈父亲照顾体弱母亲,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我想,至少去看看有没有希望能让母亲恢复最基本的自理能力?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更糟


2017 年 6 月,我带着母亲来到南宁面诊,医生调整了新的用药方案,母亲慢慢可以扶着椅子缓缓行动了,活动时间也从 2 小时渐渐增加到 4 小时。


一家人都觉得一切值得,之后我们又多次到院面诊调药,用药品种和用药量随着病情的发展逐渐增加,医药费也随之愈发高昂。


此时,母亲几年的病程已耗尽家中所有积蓄,我家成了村里因病致贫的典型。村里给我们评了贫困户,报销比例有所上涨,但后期每月仍需自己出 2000 多的医药费。


很庆幸,工作以来,我兢兢业业不敢请假,工资得以翻倍,能覆盖生活费、房租、母亲的医药费。


母亲就这样持续吃了 2 年的药维稳。到了 2019 年,已经没有更适合的药物方案提供给母亲了,医生建议尝试使用“电子药”DBS 脑深部刺激术,但需准备 10 万多的手术费。


此时母亲 64 岁,她十分希冀通过这个手术彻底恢复自理能力。


她知道,是她的“帕金森病”将我们一家拖入痛苦的泥潭,她自己也承受着花钱、剧痛、没有自尊的巨大痛苦和压力。


为了能让母亲顺利手术,我一边精打细算,一边费尽心思筹钱,用水滴筹筹了 4 万元左右,随后又办了一张信用卡,为资金周转做准备。


2019 年 8 月,母亲做了手术,术后情况确实有改善。


手术前,母亲身体僵直,腿是好腿,但脑子指挥不了双腿走路。手术后,母亲能自己慢慢走动了,家人给予轻微帮助,生活基本可以自理。


我们一家很开心,努力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么明显的变化。


可上天仿佛在开玩笑,半年后母亲摔了一跤,摔得不算严重,但久病的人心理本就脆弱,母亲由此产生了极大恐惧,很害怕走路再摔跤,焦虑和失常导致病情再度急转直下。


可谓是有了希望又瞬间失去,我们一家只能无奈接受现实,和“帕金森病”抗争了这么久,仍然没有逃过最坏的结局:母亲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


她需要有人不离身地照护,父亲却逐渐力不从心。


从父亲手中,拿过接力棒


母亲和父亲其实是半路夫妻,母亲离过婚,经人介绍,才认识了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有娶妻的父亲。


在不富裕的农村,爱情是奢侈品,父母又是在温饱尚且有虑时结合,夫妻二人更像是抱团取暖。


我深知,父亲对母亲的照顾,一是因那份淳朴善良的责任,二是为了不给我增添负担。


母亲刚患病那几年,父亲的日常基本是固定的:给母亲喂药、喂饭、洗澡、上厕所,去地里干活,打点小零工......


因为母亲脚容易麻木,每晚临睡前,父亲要烧两壶热水,把毛巾烫热后,给母亲敷脚缓解。


因为母亲无法完成自主翻身,一个姿势睡两小时,就会浑身痛。所以很长时间,父亲都没睡个整觉,一个晚上要起来三四次,帮母亲拉伸腿,按肩膀,完成翻身。


我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才会回家,我知道父亲很累,但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及。从我毕业之后,家里就一直是父亲照顾母亲,我努力工作赚钱的分工模式,这已是我们这种家庭的最优解。


母亲摔跤后病情恶化,出现了尿失禁的情况,每天要小便十几次,稍不注意就会尿裤子。这意味着,原本还能出门干点活的父亲,完全走不开。


照护母亲的强度在增加,父亲却已经七十多岁。


终于在 2021 年 8 月,父亲身体撑不住了,他因腰椎滑脱痛得直冒冷汗,他照顾不了自己,更无法照顾母亲了。


我只能把两位老人接到我工作的城市,我知道,我彻底接过了父亲的接力棒,成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尽了全力,仍感到无力


2021 年 9 月,我给母亲联系了医养结合的中医院,请了护工照顾。


我则带着父亲住在出租屋里,为父亲腰椎滑脱的问题寻医问药,因父亲已经 72 岁,年纪很大,且身体指标达不到手术要求,医院不建议冒险做手术。


好在通过半个月的保守治疗,痛症改善了 50%,出院后,我带父亲每周做一次的康复治疗,维稳父亲的身体状态。


图/受访者提供


这是现阶段我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但从情绪需求上来说,其实父母并不满意。


疫情期间,我每两个月才会去看母亲 1 次,因为医院有各种要求,要做核酸等多种检查。


母亲很孤单,以往父亲会陪她聊聊村里见闻、家长里短,现在护工能照顾她的身体,却无从照顾情绪。母亲原本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后期她愈发悲观、压抑,会向我哭着说想回家。


疫情放开之后,我每周都能去看她,但对病情发展又毫无办法,她现在不仅说不了话,吞咽都愈发困难,只能吃些米糊。无从沟通的孤独感,让母亲浑身散发着与世隔绝的颓废气息。


而父亲习惯了乡里乡亲的农村,习惯了种地干活,他并不适应城市生活,现在拎东西也不能超过 6 斤,每天就只是买菜、在家刷视频、做饭。


父亲其实一直是个知足常乐、性格坚韧的人,但也明确表示过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只是不得不选择接受。


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父母,本就意味着更大的开支和挑战,为此我尽了全力,却仍感到无力。


情绪价值对我们一家三口来说,是奢侈品。未来规划于我而言,也是一片模糊。


接受了百分百的爱,就要担百分百的责任


我现在工资 1 万多一个月,每月固定支出 9400 元:


母亲的医疗费和护工费 6500 元/月,父亲的康复治疗 800 元/月,房租 1500 元/月,我和父亲的伙食费 600 元/月。


只要多一笔稍大的支出,没有信用卡根本周转不来。


这些年,我没有一件衣服超过 200 元,300 元一套护肤品可以用 1 年,几乎没有社交,偶尔去知己家吃饭聊天,便是唯一的情绪出口。


在我个人身上的最大开支就两个,一是学习投资,父母老去的速度催着我上进,把父母接过来的前夕,我刚考过“全国注册监理工程师”的证书,收入因此涨了 2 千多。


二是保险,我给自己买好了四大人身险,我太害怕自己出什么情况,父母无人可依,我们一家已经受不住任何一点意外。


我觉得有点心酸,他人考虑养老是如何有质量地养老,而我尽了全力,只是让父母徘徊在基本生存线上,让他们活着而已。


父亲爱吃糖炒栗子,但他从不舍得买,因为 22 元一斤的糖炒栗子比猪肉还贵,他本就觉得拖累了我,更舍不得超出基本生活标准多花一分。


今年 30 岁的我,没房没车没存款,没有恋爱过,也无从考虑结婚,生育。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就我个人择偶的话,会对另一半有所希冀,但从家庭角度看,连父亲都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会拖累人。


心里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压力大,偶尔也会想什么时候是个头。但作为一名独生女,小时候接受了父母毫无保留地疼爱,那就有义务担起父母百分之百的养老责任。


结识过几位与我母亲患同种病的家庭,也有几位独生子女跟我类似,陷入既要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又要照顾年迈父亲的困境,也都对个人生活很迷茫。


我也没有精力想太多,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增加自己的收入,才能稳固支撑父母的养老生活。


但这 10 年,让我心里有个隐晦而明确的认知:


如果有机会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不得不考虑生育问题,我一定提前做好准备,不会把养老这件事完全寄托在孩子身上。


我希望小孩的出生不是为了体验这困苦的人生,我愿我的孩子活得自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蓝保(ID:shenlanbao),口述:哈哈,编辑:B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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