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驯服的姚明，希望你永不被驯服

虎嗅注：本文作者为南方周末资深评论员朱迅垚，文章来自他的微信公众号“吃瓜船长”（ID：nfzhuxunyao228），虎嗅授权转载

四个小时前，在休斯敦丰田中心的一场比赛中场，休斯敦火箭队正式为姚明退役了他的11号球衣。

我早早就起床静候这场比赛。按照NBA惯例，球衣退役仪式安排在火箭今日比赛的中场休息时。作为一个看球快20年的老球迷，我特别喜欢看那些仪式性的场景，比如名人堂仪式、球星退役仪式、球星球衣退役仪式。

这些仪式里面，最打动人的倒不是荣誉本身，而是在这个江湖里面，在刀光剑影、成王败寇之后，我们仍然保存着对某些精神、某种高贵人格、某些伟大成就的敬意，以及我们如何对这些了不起的人表达敬意。在我们致敬的同时，那些曾经沧海的球星与世界形成互动，分享他们内心的波澜。

这其中的互动交流，正是人类可爱的地方，也是NBA这个江湖让人心心念念的地方。

更何况，今天的主角是姚明呢？

四个月前，我看了邓肯的退役仪式，差点儿老泪纵横。永远板着脸的波波维奇老爷子（马刺主教练）居然在仪式上称邓肯为Timmy（邓肯全名为Tim Duncan），而吉诺比利和帕克（著名的GDP组合的另外两位）真的是“深情”回忆了邓肯的各种照顾。要知道，邓肯在NBA的绰号是“呆子”，从来面呈痴呆状，不张不扬，而吉诺比利、帕克也都是不擅煽情的人。

那一刻，不知道多少球迷看得心酥。

在NBA，我们总能见到这样的场合，球迷、老板、联盟管理层、球星、球星家人和要好朋友、社会名流，各个层面的人齐聚一堂，虽然有主角有配角，但每个人在里面都各得其所，每个人的情感都能得到释放，每个来宾都能感受到尊重。

我们这一代，是看着姚明的球长大的。等到我们也长大，我们不仅会怀念那个曾经在NBA在美国留下中国印记的姚明，也会羡慕那个能够在这样的场合获得如此待遇和情感体验的姚明。更重要的是，我非常清楚，中国姚之所以能够获得NBA乃至全美全球上下一致的认可，一定是因为姚明内在的个性、逐渐成长的思想以及三观倾向跟整个世界主流形成了共鸣。

这就是今天这篇文章要说的：

我们不是在这里单纯怀念那个在NBA杀出一条血路的运动员姚明，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姚明的思想历程，以及姚明未来的可能路径。要知道，作为运动员的姚明生涯已经结束，而作为一个社会活动家和中国篮球改革先锋的姚明才刚刚开始。不出意外，在一个月后，姚明就将出任中国篮协主席。

姚明是具有中国人特质的，他的相当多行为语言始终有中国人的底色，他的个性总体是东方人的内敛和深沉，在球员时代也常常显露出很多东方式智慧和品格，比如，他的隐忍，他的坚强，他的圆融。但，我要说的是，姚明最可贵的品质不仅在于此，更在于他身上的世界性。

或许天生性格中有基因，或许在美国的十来年时间塑造了姚明，我们经常说，姚明是中美体育外交、民间外交的重要纽带之一，但我们常常只注意姚明给美国带去了很多中国的东西，却忘记了美国给姚明带来的东西。

在我看来，这就是现在的姚明身上表现来的特质，他已经是一个有个性、有血性、有追求、不被轻易驯服的人。

不被驯服，这就是在退役后，在中国这几年里参与社会活动和商业活动的姚明给人们的印象。作为一个退役运动员，姚明回国创业，这意味着他终究要离开单纯的球员世界里，他要参与商业、社会和政府活动，到底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国的复杂世界里。

在过去几年里，姚明的身上已经表现出与庞大中国体育和商业体制的种种冲突。他与原上海队球员在商业规则和人情社会上产生冲突，不过这事影响还算有限，在过去一两年里，他甚至与整个中国篮球管理层产生了巨大冲突——

2016年初，姚明带领中职联公司跟中国篮协两次谈判，试图谋求让篮协真正管办分离，要求官方不再控股中职联公司，要让中国篮协变成真正要篮球球员和篮球从业人员管理的组织。

与体制意志冲突甚至谈判对抗，这就是典型的美国思维，也就是我说的姚明身上“不驯服”的品质。

在谈判之中，如我们所常见的，官方表现出傲慢、保守、顽固，踢皮球、打哈哈和推诿塞责手段频出，面对这些，姚明偏偏有股不屈服的劲儿，在跟篮管中心第二次谈判破裂之后，姚明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直接发难。据媒体爆料，篮球管理官员甚至在谈判时当面斥责姚明“你太不尊重领导了”。

“你太不尊重领导了”——这就是中国国情。姚明在美国养成的绅士风度、职业思维、谈判经验以及各类申诉方法和舆论博弈，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令我佩服的是，姚明始终没有屈服，没有被驯服。

这个大个子不仅有大智慧，更有强大的内心价值坚守。

说真的，球员时代的姚明是我们的青春记忆，然而作为社会人的姚明更令人景仰。以姚明的身份地位，他有足够的资格躺在成绩簿上睡觉，他可以像很多成名运动员那样接受体制的优渥安排，他也完全没必要去抗争，只要稍稍妥协，就会有各种好处送上门。

但姚明没有，他始终给自己定位为一个商人，一个球队老板，一个社会人士，一个篮球从业者。他宁可被官方认为是刺头，也要通过商业力量、舆论力量和球员力量去撬动中国篮球改革。他拒绝体制化，拒绝被驯服，拒绝讲官话、套话、假话，他不去做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相反，他在不断依靠自己的资历和努力去抗争，与这个庞大的体制周旋。

在我们这一代也成长为社会人以后，我们知道，球打得好不容易，能够如此坚守，能够如此有个性、有血性、有抱负，能够如此处事为人，恐怕更难。

姚明的不驯获得了回报。2016年下半年，篮管中心主官换人，新官上任，第一时间向姚明伸出橄榄枝，承诺要改革，并邀请姚明以社会人士身份担任中国篮协主席。

在姚明退役后的几年里，中国篮球改革一直裹步不前，CBA联赛水平和国家队水平不进则退。中国篮球体制改革的问题并不简单，从青少年培养选拔到商业化联赛到国家队机制都有大量弊端要改，牵涉到相当多的利益关系。姚明当上篮协主席只是庞大改革的第一步。篮管中心让姚明当篮协主席，这一招看上去是顺承民意，但也有可能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甚至，就算篮管中心真心想改革，真能放权，姚明要面对的也是一个冰封已久的冰山，改革谈何容易。

不被驯服的姚明，中国篮球事业漫漫征途，希望你永葆初心，永不被驯服。

祝贺姚明，祝福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