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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壹条电影(ID:ytmovie666),作者:壹哥,头图来自:《热烈》
一个多月前,看完《热烈》,我心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这回,该大鹏再爆一次了吧。
一个多月后,《热烈》公映10天,预测票房超12亿,很可能将超过11.5亿的《煎饼侠》,刷新大鹏导演作品的票房纪录。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转念看,8年过去,纪录也只拉高了几千万,且是在这个20亿都有点家常便饭的暑期档,似乎又没什么好庆祝的。
正在高强度密集路演的大鹏,可能压根还顾不上考虑这些。
以旁观者视角看,不算小众的《吉祥如意》,大鹏导演在自己的四部商业类型片上,个中经历可谓丰富:
2015年《煎饼侠》黑马大爆,大鹏的内心,一定是意气风发的。映前对话新京报,就已自信直言自己“拼命做电影,应该能达到徐峥、宁浩他们同样的水平”;
2017年《缝纫机乐队》未达预期,大鹏破防了。既有瞬间爆炸向外释放的,放话要暴揍没看片就打一星的影评人,“扇他大嘴巴子”。
也有咬碎钢牙往肚里咽的,公映刚几天,大半夜跑完路演,接到发行的电话,建议他“站出来向所有人道歉。因为《煎饼侠》口碑不好,希望大家再给一次机会”。
大鹏当年朋友圈截图
再就是今年的两部连上。
《保你平安》和《热烈》,作为大鹏创作步入成熟期的作品,质量明显更好,但比起前面的大起大落,票房走势就都显得有些温吞。
一部7亿,一部12到13亿,当然肯定不差,不至于灰心绝望。可要说好到值得开心庆祝?又真的没到那份儿上。
别的不说,《热烈》公映10天,没做过一天的单日冠军。而就在昨天,开启大规模点映的《孤注一掷》,直接暴走宣布下一个暑期档大爆款的诞生……
总之就是,一口气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应该是很多人有过的人生体验——不上不下,最为糟糕。
前两天,我翻出快四年前写的一篇关于大鹏的文章,那篇的主题是他的演技(戳此回看)。
里面有一些观点和判断,现在看还是很值得分享给大家,比如:
演员大鹏,最大的特点,就是没特点;所以最适合他的角色,不是边缘的小人物,而是普通的小市民;所以演员大鹏,想走得更远,需要把眼镜戴回来。
当年写那篇文章时,大鹏已经拍了那部《第八个嫌疑人》。现在回看,选择戴上眼镜做一个“小市民”,的确让他在一个多月前,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影帝。
《第八个嫌疑人》
今天这篇文章,重点不是演员大鹏,而是导演大鹏——作为演员,最适合他的形象是“小市民”,而作为导演,最切中他气质的定义,我想应该是“小镇做题家”。
在过去的十年二十年,小镇做题家,是时代标签式的庞大群体,是混杂了草根与精英双重意味的复杂存在,是一生注定与时代和自我不断角力的劳碌命运。
在学院派居多、罕见草根的影视圈,大鹏就是小镇做题家的最佳代表。他的喜悦,他的受挫,他的矛盾、纠结与不甘,都和这个身份息息相关。
宿命论地看,每个电影有各自的命,每个电影人,注定也有各自的命。
身为小镇做题家的导演大鹏,这八年走来的酸甜苦辣,又会让多少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呢。
咱们慢慢聊。
一、小镇做题家的四个软肋
小镇做题家,常见四个明显的特质,或者,不妨称之为软肋。
第一,对开心的情绪,常保有一种下意识的警惕。
小镇做题家往往来到大城市后才意识到,享受快乐其实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特权。但很多人骨子里,早已在多年枯燥重复的做题人生中,养成了对快乐的天然戒备。
甚至是一种敌意。
延迟快乐,害怕快乐,对当初凭《煎饼侠》一鸣惊人的大鹏来说,这既是一种本能反应,也更像一种小镇做题家擅长的自我洗脑:
人生不能停,未来只会更美好。
但我没有珍惜那个时刻。我应该很高兴、很沉浸、很享受胜利果实,但是我没有。我不觉得那是个不寻常的时刻。
我只觉得我的一个作品上映了,这是我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它获得了大家的喜欢,我挺高兴的。我认为我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让大家喜欢,而没有意识到,在未来的五年内,我再也遇不上一部电影破十亿,再也遇不上所有的媒体主动来采访我,再也遇不上所有的资本、电影公司拿着剧本希望我参与。
如果那个时候我坐在房间里为《煎饼侠》的成功喝一杯酒,我都会觉得我珍惜那个时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人物记者,公众号:人物
第二,极度在意他人评价。
大鹏在前年一次采访中回望,他认为自己出道以来的顶峰,是2014年自传《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的全国签售。那一路的行程,他看到成千上万的粉丝来排队等待见他,真切地感到自己被那么多人喜欢。
此后开始做导演,继续做演员,成就越来越大,但那似乎并不是大鹏心中顶峰的模样。
差评无处不在。
哪怕是票房火爆的《煎饼侠》,在卖到四五亿之后,“配不配”的质疑声也开始变得愈发刺耳。直到《缝纫机乐队》的公开怒骂影评人。
批评、不被认可,注定是小镇做题家永远的痛点。
第三,玩命。
在小镇做题家的内心世界,“考高分”的结果不值得开心,那一整个为了“考高分”而拼命努力的过程,反而才是快乐的源泉。
享受做题,与做题这件事玩命死磕。
大鹏玩命创作的过程没法被大家看到太多,但他这八年来,玩命宣传的样子,确是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从八年前在路边给观众摊煎饼,到八年后在街上扮成青蛙给路人跳舞,一站一站不知疲倦的路演,玩命、努力,是小镇做题家大鹏最醒目的标签。
第四,目光狭窄。
小镇做题家的生活中,除了做题,就是做题。这种整齐划一的单调带来的结果,就是“你到底想要什么”,对他们是一个无法回答的灵魂拷问。
他们只会被动地做题,无法主动地创造。
于是我们看到,导演大鹏这八年来的四部商业片,本质上其实都在拍同一个人物,讲同一个故事,立同一个主题:
不得志的中年男人,事业失败感情不顺,乍看混不吝,实则赤子心,义字当头,心怀理想;
四个故事,从拍电影到玩摇滚,从救风尘到跳街舞,可以视为落魄中年男一个理想的四种形态;
至于主题,也可以被统一总结为,坚持、奋斗、逆袭、被看到、被认可等等。
《煎饼侠》
这或许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何导演大鹏在处女作票房一鸣惊人后,后面三部总是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煎饼侠》大卖,确实得益于此前网剧《屌丝男士》的IP基础)。
你可以说理想啊、逆袭啊这些大词,在过去几年变得越来越廉价了,没人信了。但当我们抛开时代的因素,站在创作者的对面去思考,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就是:
观众永远会被新的东西吸引,永远会为新的东西买账,这和质量高低无关,一切不过是人性使然。
而这恰恰是小镇做题家的局限。
他们无法想象“无题可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发自内心地惧怕变化,被“做好下一道题,追逐永恒的梦”画地为牢。最后只好翻过来倒过去,兀自高喊着理想不死、希望不灭。
这或许感动了一些人,但最被感动的,可能一直是他自己。
由上到下:《煎饼侠》《缝纫机乐队》《保你平安》《热烈》
二、不择手段,做对一道题
讨论导演大鹏,不能忽视的,一定还有那部和其他四个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吉祥如意》。
这个小众文艺片,大鹏的创作出发点就非常的小镇做题家。这里可以直接引用他在采访中的讲述:
我是觉得,我特别需要被关注到,我特别需要别人能够肯定我做的事情,那样的话我才会觉得很充实。
然后我就想了一个想法,去拍一个我心目当中的文艺片。
《我的青铜时代》
《我的青铜时代》
他很诚恳地面对镜头,说出这些话,意味着在内心深处:
他太希望摆脱掉贴在身上的“低俗”“屌丝”“烂片”这些标签了;他太希望被肯定、被认可了。
就像他提到,网络上最刺痛自己的话,是“什么人都能做导演吗?”
而为了证明自己,小镇做题家或许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我的青铜时代》
该怎么看待大鹏这部《吉祥如意》呢?
这确实是一部很难评价的作品,背后指向的一个终极问题是:
彼时身为导演的大鹏,其创作理念是矛盾的、拧巴的、难以自洽的。
一方面,电影中,他的家事所带出的亲情课题与伦理困境,对中国观众来说非常熟悉和亲切。
那种真实的质感与冲击力,在国产院线电影中是稀缺的、珍贵的。
《吉祥如意》
可另一方面,当大鹏本人频繁出现在镜头当中,包括在一众素人里安插了一位专业演员,这些又都反过来,大大削弱了那份真实的力量。
前半部《吉祥》有多真诚,后半部《如意》就有多虚伪。
为什么,大鹏一定要让自己出镜?
有人说是创作者的自恋,有人说是创作者的算计,也有人说是单纯的创作者能力有限,但我更愿意理解为:
这就是小镇做题家的本能反应。
为了摆脱那些标签,为了得到认可,为了给一道题写出完美的答案,他愿意倾尽所能,乃至不惜任何手段。
截图来自豆瓣
大鹏知道,这么拍会给自己招来“消费家人”的质疑吗?大鹏知道,这么拍有可能在草根、精英两头都得不到肯定吗?
但我想,大鹏一定知道的是,这么拍至少会向外释放一个重要信号:
大鹏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屌丝、那么肤浅,他是一块导演的料儿。
以及,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导演、拍电影的。
只看这点,《吉祥如意》就是成功的。
大鹏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从大鹏可以面对镜头坦然说出,自己拍这部电影就是为了被肯定,我就不认为他是一个自恋的、鸡贼的创作者。
他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精明。
立一个人设,下一盘大棋,建一个宇宙这种“高智商”操作,他还真的做不来。
他就是一个单纯的、自卑的、努力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镇做题家。
有很多细节可以佐证这点:
比如《缝纫机乐队》幕后纪录片里,大鹏大聊特聊自己临时增加与古力娜扎的吻戏。那份直男的开心,毫不遮掩,溢于言表。
如今去看,这确实很屌丝,很油腻,很爹味,女性观众也很可能会觉得不适。哪怕在五六年前,都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内容。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来,彼时的大鹏,他真的就是个没什么心眼、涵养素质也都挺一般的小镇直男……
当然,人都是在变化的。
身为小镇做题家,大鹏进步与成熟的速度,也是令人钦佩的。这是我下面想聊的东西。
《缝纫机乐队》花絮
三、肉眼可见的成熟与进步
小镇做题家最擅长的是什么?
当然是做题。
那么,如果我们把拍电影视为一道必须解开的大题,那么大鹏在最近两部作品中展现出的类型片技法与成熟度,绝对是让我刮目相看的。
这进步主要体现在两大领域:
首先是骨子里那份直男审美,大幅缩减了。
虽然《保你平安》和《热烈》也都还有将前妻设计为凸显男主人物弧光工具人的直男思维,但整体来看,从包袱笑料,到主题升华,大鹏都在刻意和过去的屌丝审美做割席。
屎尿屁的东西少了,严肃讽刺的表达多了。
《保你平安》始作俑者造黄谣的原因令人唏嘘
太表面的细节就不多说了,一个很值得夸的进步是:
哪怕拍来拍去都是逆袭和理想那一套,但《煎饼侠》《缝纫机乐队》时期的大鹏,对成功的理解,还停留在功成名就、美人得抱的肤浅层面。
或者直白点,就是屌丝逻辑。
到了《保你平安》,主角好人魏平安经历一番波折,最后依旧是个平凡的小人物,默默送着快递,过着自己的普通生活。
这就是创作逻辑,或者说,现实逻辑。
《保你平安》
其次是大鹏作为导演,保底的能力大大提升了。
我们都知道在国内拍一个体育片会面临哪些困难,而《热烈》又作为迎亚运的所谓任务片,算是创作之初就先背上了两个大大的debuff。
那么最终看成片,大鹏给出了一个标准、正确、工整的优质答案。
它既对不了解街舞的路人观众足够友好,也在人物魅力、戏剧冲突和视觉奇观等类型片基础层面做到了基本合格。
很多阅片量大的影迷或许依然对《热烈》嗤之以鼻,但公平地讲,放在国内,大鹏的类型片导演能力,已经足以排进第一梯队。
还是那句话:
只论做题,没有什么能难住我们的小镇做题家。
《热烈》
四、不上不下,何去何从?
小镇做题家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无题可做,不是独孤求败,而是陷入“为了做题而做题”的死循环无法自拔。
导演大鹏,现在就有这个趋势和风险。
当然,我不是说一个导演不可以一辈子就拍一个主题(事实上这样的导演本就不在少数),但大鹏的问题在于:
他是如此在意观众的评价,决定了他的创作,必须时刻跟上主流观众的喜好。
更何况,小镇做题家之间的竞争,正在变得越来越内卷。草根出身做导演的,今年已经有两个成功翻身的新案例:
五一档的易小星,和暑期档的王宝强。
而他们两个的方向,也完全不同。
王宝强彻底和喜剧说拜拜,走写实冷硬的风格,将自带的草根气质无限放大,加以利用;易小星则彻底导向对观众的迎合,几乎完全砍掉个人风格和表达,无视精英的厌恶与影评人的狠批,只要观众笑了,目的就达到了。
应该说,在他们各自的预设方向内,两部电影都称得上成功。
那么,比起大鹏,至少王宝强和易小星,从出发点到成绩单,这个闭环是自恰的,也是可复制粘贴和持续循环的。
那大鹏呢?
仔细想想,这里面还是有两层拧巴。
首先,我不认为他对《保你平安》和《热烈》的票房表现是满意的。
有人可能觉得,7亿和12亿不错了,至少能盈利,但这点我想应该不需要多做解释。
那么,既然不满意,大鹏就必须直面第一个拧巴:
到底是自我重要,还是观众重要?
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太期望二者兼得了,得承认,这多少有点贪心。
如果是选自我,那么大鹏大可以继续讲述自己的中年男热血逆袭故事,以他的地位和成就,不愁没有投资;
如果是选观众,他就要好好做一番思考了。那么这里就涉及到他的第二个拧巴:
既想做个精致有型的精英,却也不想丢掉自己的草根标签。
这和很多小镇做题家的拧巴非常相似——从小镇来,通过做题成为精英,但草根出身又让其难以成为真正的“精英”。
大鹏必须意识到,这种不上不下、进退两难的风险:
既要又要的结果,往往是啥都没有。最后,精英也不认可,草根也不接纳。
这对于创作上努力往精英靠,宣传上玩命往亲民靠的大鹏,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但事实上,这些拧巴的解法,也并不复杂。
和所有小镇做题家重新找回人生的办法一样,八个大字:
放弃做题,拥抱命运。
这听起来特别鸡汤,但对局中人,想要做到肯定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很想对大鹏说的是:
首先,演员大鹏,未来注定是不可限量的。
只要他能放下刻意扮丑、玩命走极端的表演执念,戴回眼镜,尝试更多生活化的小市民角色,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表演方向,不管正剧还是喜剧,大鹏的发挥空间都是巨大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国产电影范畴,他的小市民形象,就和王宝强的农民气质一样,都是没有替代品的。
想想过去港片的许冠文和黄百鸣,也都戴眼镜,也都留下了多少难忘的经典小市民角色。这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榜样,不是吗?
《我不是潘金莲》里大鹏的公务员角色,比他在多数犯罪片、喜剧片中刻意扮丑都要成功得多
其次,导演大鹏,未来务必尝试更多可能。
或许自己的小镇出身,自己成名之前的所有草根经历,在大鹏心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烙印,以致于在做导演后,他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去讲述那个努力逆袭的故事。
一次又一次,他可能真的沉浸其中,自我感动。
现在,大鹏需要从那个自我感动的舒适圈中,真正抽离出来了。
小镇只是你的来处,总有一天,你要挣脱它的束缚,继而寻找自己身上更多的可能性。
说白了,就是直面那个“你到底想要什么”的灵魂拷问。
这或许很难,但现实就是,观众总会用自己理性而冷酷的选择,让那些在意票房的创作者最终意识到:
要么改变,要么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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