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

全世界都等着看一场约架，不管埃隆·马斯克与马克·扎克伯格最终是否走进八角笼中，两个最不缺流量的人，又都稳赚了一波流量。

中国有民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两人又何止千金。至2023年8月底，他们身家合计近3000亿美元，与智利一年GDP总值相当，用富可敌国形容也不过分。混到这个段位，遇到挑衅应该是摆出“在一起”的高姿态，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打一套四两拨千斤的太极，而不会来一场真正的肉搏。不过，这正是故事中的迷人之处：企业家精神就是要有一点疯狂，有一点“脱线”，有一点童心。

更何况两位主角，从来就是“循规蹈矩”这个词的反面：扎克伯格第一次去红杉资本的办公室，不仅迟到，而且穿着睡衣，PPT的主题是“你不应该投资我们的十个理由”；马斯克为了取悦女友曾在推特发假消息，宣布特斯拉以每股420美元的价格私有化，为此收到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4000万美元的罚单。约架在他们的“离经叛道”榜中，肯定排不进前三。

在儒学文化浸润的东亚商圈，企业家受到克己复礼的道德影响，在公共表达中更倾向于呈现出自抑的一面，可企业家精神依然有其通用特征，曾蔓延至中国互联网圈的冰桶挑战，马云与王健林、董明珠与雷军的世纪赌约，柳传志和于谦搭档说相声，都是他们偶尔“顽皮”一下。

商业是成人的游戏，同样也需要一点孩子气。竞争是残酷的，数字是严肃的，管理是理性的，但在这些残酷、严肃与理性之外，企业家心理状态也应该是轻盈的，不能总是身负千斤重担，满脸苦大仇深。

谈到企业家精神，我们经常想到的关键词是创新、冒险、坚韧等，却很少想到孩子气。孩子的心理恰是轻盈的，心轻盈了，才能让创新、冒险、坚韧这些特质得到最大的扩充发散。总在紧绷的状态下，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难免开拓力不足。细读7月19日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其中31条重大政策举措，也是要给营造更轻盈的营商环境创造合力。

当然，孩子气也并不一定要“胡闹”，绝大多数中国企业非但不会约架，连约麻将也不会，可心里依然藏着一个孩子。

在《道德经》中，老子很喜欢用“婴儿”“赤子”来比喻“道”的纯真柔和，质诚质朴，甚至用夸张的手法来描述赤子的无害，很多企业家将《道德经》奉为圭臬，也深感最难把握的就是“赤子”的状态。赤子之心，就是我们常说的“初心”，初心全称应为初发心，即最初的发心。初心是种强大的力量，会支配我们、牵引我们。

回到商业中，企业家的生意呈现什么状态，甚至生命呈现什么状态，都由初发心决定。每一个决策都有通向无限选择的可能，而将这种选择变成现实的那个当下，就是当下发出的心念在棋盘上落下了棋子。

企业家每天都有很多心念，要在棋盘上不断落子，这盘棋究竟会下成什么样子，取决于每一个子怎么下，每一个当下的初发心以及之后的持续努力。

海底捞与胖东来，是中国式管理中近年来经常提及的案例，两位创始人张勇与于东来，身上都有孩子气，都有赤子之心。每一次在棋盘上颠覆常识的落子，都是逼近商业的本质与人性的本质。海底捞以变态服务著称，一个笑话是在海底捞你很难喝完一杯水，顾客如果不是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服务员就会给你不断续杯；但在胖东来，服务员可以制止顾客的不文明行为。

与不文明顾客发生冲突，企业并不偏袒顾客，甚至还会给服务员发精神补偿奖。两者看起来不同，可初发心上以向善的价值观，“把人当人”，把顾客当人，把员工当人，把所有的利益相关方都当人，如此才能下活整盘棋，实现各个环节的和谐。

“把人当人”难吗？对孩子来说是常识，只是成年之后又变成了知识。

有赤子之心的企业家，往往显得偏执乐观。胖东来与海底捞的文化，在起步之初，都选择了一条少有人探索的路，过程中，乃至到今日，依然不断围绕着挑战与质疑，而于东来与张勇虽然也做过微调，有过痛苦，可始终没有偏离自己的初心。

偏执乐观是近期一次交流中，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宋志平先生对我的启发。诺基亚董事长李思拓2016年曾亲笔撰写回忆录《偏执乐观：诺基亚转型的创业式领导力》，此书讲述李思拓与团队如何从偏执乐观的思想中汲取能量，不断改造和复兴危机中的诺基亚。

宋志平看了这本书后颇有触动，认为偏执乐观恰是企业家最重要的精神特质之一。对目标聚焦而执着，就算过程中有撤退，有卧倒，有迂回，也不会放弃，是为偏执；永远保持开放的头脑和对世界的好奇心，没有牢骚抱怨，笑着负重前行，是为乐观。中正者更讨人喜欢，而偏执者更值得追随，悲观者更接近正确，而乐观者更接近成功。

偏执乐观也是“孩子气”的特征。我们常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对成年人来说，手机既要续航能力长又要拍照好看，汽车既要外形够拉风又要动力够强劲，可对孩子而言，或许喜欢一件衣服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印花；孩子也比成年人更容易开心，可以对着一只蚂蚁笑半个小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房贷车贷，没有职场烦恼，没有衰老恐惧，而是因为世界在他们眼里每天都是新的，体验空间每天都在扩大。

偏执、乐观本是一组矛盾的词，在成年人中，偏执者往往不乐观，而乐观者往往不偏执。可在孩子的世界里不存在这种分裂与对峙，偏执与乐观是混元的，而在那些卓越的企业家身上，偏执与乐观同样也是一体的。

我们习惯用气场来描述企业家，可所谓王气、霸气，最终都敌不过孩子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 （ID：iceo-com-cn），作者：何伊凡，编辑：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