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抑郁”，男性想要成为“好父亲”的第一道考题

在年幼的记忆里，我爸好像和现在不太一样。

上幼儿园的时候，他经常会在凌晨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醉了酒，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和我妈吵到不可开交，而熟睡的我，也总会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除了醉酒和吵架外，与父亲有关的幼年回忆真的太稀疏了。他很少会在幼儿园放学时出现在门口，大部分时间来接我的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妈妈。

好像是等我一点点长大后，我爸才开始参与到了我的生活中，逐渐学会如何做一名父亲。

▷ 《请回答 1988》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我爸变了个样子。

从上下学的接送、参与大大小小的家长会、每晚回家下厨做家务，到陪我打游戏、放风筝、外出旅行……他几乎从未缺席过我的成长过程，像一位和蔼的朋友一般陪伴着我，很少会显露出特别严厉的模样。

我曾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年幼时的爸爸怎么会和后来差别那么大？简短地和我爸聊过一回，他解释道，当时总怕照顾不好我，还老是觉得压力太大，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有关男性产后抑郁的文章，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感觉：我爸，是不是在当时得了产后抑郁症呢？

异常的父亲，可能是得了“产后抑郁”

从我接触“产后抑郁症”这个名词开始，就一直以为这是一份“专属”于母亲的痛苦。但实际上，父亲也会得“产后抑郁”，并且这种情况其实很多见。

2010 年发表在《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的一项研究表明，在全世界范围内有 10% 的男性患有产后抑郁症。

父母同时患上产后抑郁症的概率也并不低。一项研究曾对美国近 30000 对夫妇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每 100 个家庭中就有 3 个家庭的母亲和父亲同时患有产后抑郁症。

如果不进行有效的干预及治疗，产后抑郁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近 60% 产后 6~8 周内患有抑郁症的父亲，在经过六个月的时间后仍会表现出抑郁症状（Ballard etal. 1994)。

与女性的产后抑郁不同的是，患有产后抑郁的男性会更像一位“沉默的父亲”，其病症表现会更加隐蔽。除了像我爸一样感到烦躁、压力大之外，父亲的产后抑郁还会有这些症状：

• 长时间的情绪低落，对于各类活动明显丧失兴趣

• 体重的明显波动
  

• 疲惫、嗜睡或睡眠不足
  

• 生理性的躁动
  

• 感到愧疚没有价值
  

• 无法集中注意力
  

• 偶尔想到死亡

• ……

在部分男性身上，产后抑郁还会出现躯体化的倾向。他们可能会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比如胃痛或头痛，但却很难察觉这些身体症状是由于情绪引起的。

除了症状隐蔽之外，更大的问题是，男性一般不愿承认自己在育儿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这会让他们感到自己是个“失败者”。一项加拿大的研究发现，近 80% 患有产后抑郁的男性是不会主动去寻求医疗帮助的。

专门研究男性问题的心理学家丹尼尔·辛格利（Daniel Singley）认为，育儿环境通常传达给父亲的信息是，怀孕和生产是女人的领域。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提供支持，即使他们也会感到焦虑或恐惧。

这些暗示信息会让父亲们无条件相信，“做父亲就该坚强”的刻板印象。而一位坚强的父亲需要独立解决问题，并且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情绪。

但在如今的文化环境中，心理问题依然与“脆弱”紧密联系，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们即使患上“产后抑郁”，依然不愿察觉、不愿承认、更不必说寻求专业治疗的原因。

“产后抑郁”影响的是整个家庭

我从小就很害怕吵架，这个根大概率就是小时候种下的。

在那段父亲疑似“产后抑郁”的时间里，我记得我们家的家庭氛围总是很紧张。我一边要安慰哭泣的妈妈，一边要躲避生气的爸爸，并且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吵架、不开心的原因都是因为我造成的。

实际上，各种研究已经证明了男性产后抑郁虽然隐蔽，但却可能造成极大影响，甚至波及到整个家庭系统。

1. 提高母亲“产后抑郁”复发的可能

父亲的抑郁症会降低婚姻质量（Boath etal. 1998），心理健康状况不佳的父亲不太可能为妻子和孩子提供有效的支持。这预示着母亲的抑郁症存在复发的风险（Coyne etal. 2002）。

随着夫妻转变为父母，在这个过程中，伴侣的支持会变得更加重要，因此互相之间对情绪的影响也会变得更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产后的父母抑郁症关联性会增强。

2. 引发孩子的品行问题

研究表明，父亲在伴侣从产后抑郁症恢复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如果父亲的心理健康状况良好，可以缓冲抑郁症母亲对孩子造成的不利影响（Conrad & Hammen，1989），反之，如果父亲的心理健康也出现了问题，就会加剧孩子患精神病理学的风险（S. Goodman et al.， 1993）。

在孩子后来的成长过程中，父亲产后抑郁的影响也会有所体现。父亲不良的产后心理健康状况可能会导致儿童在 3.5 岁时出现行为问题，在 7 岁时出现品行问题（Paul G Ramchandani etal. 2008）。

这一结果的出现，可能与产后抑郁会导致父亲育儿行为失常相关。一项研究将心理健康状况良好的父亲与患有产后抑郁症的父亲进行对比，结果发现在一周内抑郁的父亲不太可能会给孩子读书，而是更有可能打孩子的屁股。

3. 抑郁情绪在家庭系统中传递

一项新冠大流行时期的研究表明，父亲在产后的心理健康对其妻子和孩子的心理健康至关重要。在大流行和隔离期间，针对妇女和儿童的家庭暴力显著增加。

父亲如果存在精神问题，可能会导致家庭中自杀、暴力、冲突以及精神和身体伤害的概率大大提高。

除了以暴力形式造成的直接伤害之外，父亲产后抑郁对家庭的影响，也会以更间接的方式显现。家庭系统理论认为，家庭成员的情绪和行为是相互作用的。家庭其实是父亲、母亲和孩子之间互动的动态系统（Bronfenbrenner， 1979；Burchinal etal， 2010）。

而如果有一方患有抑郁症，这种抑郁情绪就很有可能在家庭系统中传递。如果父母双方患有抑郁症，他们的孩子在一生中经历抑郁症的可能性，大约是非抑郁症父母孩子的三倍（Lieb etal， 2002）。

理想情况下，孩子们需要能感受到：他们的父母是一对互动的、非创伤性的伙伴关系或育儿联盟（Diamond，1986）。但无论是哪一方患上“产后抑郁”，都可能会将这种育儿联盟摧毁。

主流的性别文化在源源不断的生产两种父亲，一种是缺席的父亲，另一种是抑郁的父亲。

“缺席的父亲”，或许是在家庭中最常见到的父亲形象。这些父亲将家庭视为女性化的空间，因为身处的环境告诉他们，公共空间才是能够实现男性气概的领域。在缺乏良好父亲榜样的时代中成长，他们也像自己的父辈一样，将父职简化为一种支持家庭的“经济责任”，但却忽视了对伴侣和孩子的亲密。

而在另一端，当男性们不想再缺席育儿责任时，可能就会变成“抑郁的父亲”。

因为不知道真正的“好父亲”是什么样，他们需要从头开始亲身实践，像母亲一样去面对育儿过程中的压力、困难与忧虑。“产后抑郁”，则是男性们在成为“好父亲”的道路上，需要面对的第一道考题。

但无论是缺席的父亲，还是抑郁的父亲，我们对父亲的想象总是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在这个时代，父亲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重新定义、重新发明的形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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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lard， C. G.， Davis， R.， Cullen， P. C.， & Mohan， R. N. (1994). Prevalence of postnatal psychiatric morbidity in mothers and fathers.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164(6)， 782–788. 

Michael Dudley，Kay Roy，Norman Kelk &Diana Bernard.(2001).Psychological correlates of depression in fathers and mothers in the first postnatal year. Journal of Reproductive and Infant Psychology. https://doi.org/10.1080/02646830124397

Shengcheng Song ， Wan Ding， Liping Wang， Deqin Tan， Die Wang， Weijian Li， Ruibo Xie. (2023). The transactio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her-child attachment， father-child attachment and self-compassion. https://doi.org/10.1016/j.paid.2023.112112

Thomas G O'Connor. Paul G Ramchandani.Jonathan Evans. Jon Heron. (2008). The effects of pre- and postnatal depression in fathers: A natural experiment comparing the effects of exposure to depression on offspring.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 49(10):1069-78. DOI:10.1111/j.1469-7610.2008.02000.x

Sylia Wilson. C. Emily Durbin. (2010). Effects of paternal depression on fathers’ parenting behavior: A meta-analytic review.Clinical Psychology Review 30(2):167-180. DOI:10.1016/j.cpr.2009.10.007

Zahra Yazdanpanahi， Maryam Vizheh， Marzieh Azizi， (2022). Mahboubeh Hajifoghaha Paternal Postnatal Depression During COVID-19 Pandemic: The Role of Health Care Providers. Journal of Primary Care & Community Health. https://doi.org/10.1177/215013192211104

隋红升，《男性气质》，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2年10月

 Amanda Ruggeri.(2022). Male postnatal depression: Why men struggle in silence. bbc.com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鲨鲨，编辑：K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