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临床试验前夕，Neuralink陷动物虐待风波？

2023年9月19日，埃隆·马斯克的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因获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the U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FDA）批准，开始为其侵入式脑机接口设备的首次人体临床试验招募被试。然而就在当月，一个医学伦理组织“美国责任医师协会”（the Physicians Committee for Responsible Medicine，PCRM）致信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the US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 SEC）高层官员，呼吁该机构调查，埃隆·马斯克有关Neuralink试验猴死亡的说辞可能存在证券欺诈行为。

埃隆·马斯克在X（原Twitter）上对于Neuralink试验猴死亡一事的评论。—X（原Twitter）

埃隆·马斯克之前在X上，就Neuralink用于研究的灵长类动物死亡一事发表过评论，称在该公司测试期间死亡的猴子本来都是濒死的，并非因Neuralink植入物而死。但美国责任医师协会称，根据兽医记录，是植入手术的并发症导致猴子死亡。

试验猴之死

大脑变得肿胀时，这只粉面上无毛的棕褐猕猴只能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加州国家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the California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CNPRC，下文简称灵长类动物中心）的员工通过直播画面发现了这些迹象。这只猴子抽搐，呕吐，瞳孔对光线的反应越来越微弱，右腿也变得无力，只有靠抓住笼子的栅栏才能支撑15磅重的身体。之前她所遭受的一切给她留下“严重的神经功能缺损”，所以是时候让她“休息”了。但委托方Neuralink的科学家希望再等等，于是他们照做了。尸检后来显示，颅骨内不断增加的压力使她的大脑变形和破裂。Neuralink植入物周遭有毒的黏合剂已泄漏，引发炎症压迫脑脊液的产生部位。她的后脑明显地从颅底突出。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公开的兽医记录显示，这只猴子于2018年9月13日被执行了安乐死。监管者后来承认，这一事件违反了《美国动物福利法案》（the US Animal Welfare Act），该联邦法案旨在为研究用动物的管理、安置和喂食设定可接受的最低标准。然而，这起违法事件并不会带来任何后果。2016年至2021年间，美国农业部（the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USDA）通过所谓的“可教育时刻”来执行人道对待动物的规定*。灵长类动物中心由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运营管理，那里生活着近5000只灵长类动物，由于该中心主动报告了违规行为，因此可免受法律处罚，Neuralink也是如此。

*译者注：据美国农业部官网的公开信，农业部动植物检疫局（APHIS）的动物关照（AC）官员会发现、记录违反《美国动物福利法案》的行为。但他们认为，其中部分“轻微违法行为”影响不大，也容易纠正，于是从2016年起在单独的表格中记录这种轻微违法行为，将其作为“可教育时刻”，不对公众公布。这项政策已于2022年8月1日终止。

在2017年3月成立后不到一年，Neuralink就获得了大量动物试验对象，用于测试脑机芯片植入。从2017年9月到2020年下半年，该公司的试验得到了灵长类动物中心员工的帮助。2020年9月，Neuralink终止了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合作关系，但美国责任医师协会称，该公司继续聘用同一位神经外科医生及许多工作人员，对至少12只猕猴遭毒害、致残并最终被杀的试验，这些人要负责。2022年，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首次公布了数百页电子邮件、合同文件、备忘录和其他兽医记录，详细描述了这所公立大学在2018年至2020年间为Neuralink所做的工作。

那只猴子并非兽医记录中的唯一案例。这份记录描述了12个Neuralink灵长类试验对象遭受的可怕痛苦，所有试验对象都要被执行安乐死，还按顺序记载了将电极植入猴子大脑等流程后，发展出的一系列并发症，包括出血性腹泻、局部瘫痪和脑水肿。

一名Neuralink前员工最近告诉《连线》杂志，来自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猴群的Neuralink试验猕猴在术前，要经过数月甚至数年的训练，但它们生存的前途渺茫，部分原因是“计划不周、手术不当”，而且公司早期缺少对手术至关重要的人员。“我们没有任何外科技术人员。当时我们甚至没有兽医病理学家在职。”

Neuralink陷入指控

在Neuralink向发布首个消费级脑机接口的目标迈进时，已经面临着多起联邦调查。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也启动调查，这些兽医记录就可能成为马斯克相关言论的调查依据。

呼吁调查的美国责任医师协会是个非营利性组织，致力于废除活体动物试验，在科学界却有很多反对者。美国医学会支持在生物医学研究中使用动物，是这个组织的最大反对者之一。

美国责任医师协会在信中称，马斯克对灵长类动物死亡的评论具有误导性，他知道这些评论“是错的”，投资者理应听到Neuralink产品安全性的真相，从而得知产品是否“可销售”。“他们声称将向市场投放一种安全的设备，而这就是你应该投资的原因，”领导该协会研究试验动物替代品的瑞安·默克利（Ryan Merkley）说，“我们认为马斯克的谎言是在掩饰研究中发生了什么。”

截至发文，马斯克在X上谈及Neuralink猴子的帖子有76万多次浏览，美国责任医师协会在呼吁信中指出，2018年指控马斯克关于特斯拉的证券欺诈时，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认为，马斯克的账户是投资者新闻的来源。最近的文件显示，Neuralink已从外部投资者那儿筹集了超2.8亿美元。

向公众保密

美国责任医师协会还于2022年10月起诉了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试图获取Neuralink的研究记录。在兽医记录中，少了数百张2018年至2020年间由灵长类动物中心员工拍摄的Neuralink试验动物照片。尽管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是公立学校，受加州的公开记录法律约束，但该校一年多来都反对公开这些照片。

与此同时，试验视频似乎也消失了。《连线》杂志获得的文件显示，灵长类动物中心员工在那只棕褐猕猴心脏停跳前几个小时，写下了检查猴子“录像带”的相关内容，但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并不承认存在这样的录像带。校方说，Neuralink可以自己存储录像，只要该公司愿意，就能从学校带走它们。在2021年9月给美国责任医师协会的一封电子邮件中，校方称：“Neuralink提供了自己的计算设备，有自己的网络连接，而且他们已从学校搬走自己的计算设备。灵长类动物中心的IT员工与创建或存储Neuralink视频内容无任何关系。”

《连线》杂志看到的内部电子邮件显示，Neuralink严格控制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获准透露的试验内容。而当一只试验动物“牺牲”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记录。Neuralink的前员工声称，Neuralink故意不让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掌握研究记录，是为了特地避开公开记录的要求。这位研究人员说，这些正开发的专利产品是为营利而生，而不是为了“拓展人类的知识”。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发言人安迪·费尔坚称，该校遵守了《加州公共记录法案》，提供了美国责任医师协会要求的“绝大多数记录”。他说：“有些要求提供的项目没有提供，因为依照法律规定，它们是不用公开的。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所有动物研究，包括像Neuralink这样的合作研究，都是在相同规则下进行的，并受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动物关照和使用委员会（the UC Davis Institutional Animal Care and Use Committee，IACUC）的监督。”但截至发稿，委员会未作回应。

公众知情，利于人道对待研究用动物？

美国责任医师协会在加州法院辩称，公众有权知道税款资助的动物试验造成的任何痛苦。根据法庭记录，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律师们则认为，公开那些照片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该校的病理学家会停止拍摄。但拒绝在尸体解剖阶段拍照，还可能违反联邦监管准则。

一位熟悉这些照片的研究人员承认照片特别可怕。该消息人士表示，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常与抗议者打交道，因此任何有关实（试）验或实（试）验动物的视觉证据都受到严格控制。未经实验室负责人许可，禁止拍摄那些猴子。该校有权对任何有拍摄许可的媒体“预审查”。兽医记录还显示，该校命令Neuralink在做任何动物记录前必须获允，该校保留查看录像的权利。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成为中低层雇员，就可以默认为有权删改信息——这也是专业新闻机构普遍遵守的规则。在《连线》杂志查到的兽医记录中，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一直在删改包含主管级别的所有员工姓名。该校甚至还删改了动物的身份信息，包括它们的名字和其他可供辨认的信息。

根据1968年的《加州公共记录法案》，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封存的370多张照片可能会被公开。该校要抗辩的是这部法案，因此其论点主要围绕着“什么对公众最有利”，来反对提高透明度。一份名为《沃恩索引》（Vaughn index）*的文件转述了该校的具体理由：观看这些图像会对公众产生深刻的影响，以至于校内的研究者担心遭到报复，这种忧虑将损坏他们的职业道德。

*译者注：《沃恩索引》是联邦政府希望在《信息自由法案》（ 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 FOIA）诉讼中不予公开的所有文件综合清单，每份文件都附有不公开的理由说明。

这个理论的中心思想是认为公众太天真，无法区分科学探究和毫无意义的屠杀。用文件中的原话，“不了解背景事实的人，对图像脱离语境误读”的风险很高，因此，“保护公职人员的安全，确保有益于公众的研究能在无暴力风险时进行，这些利益显然大于公众看到上述图像的利益”。大多数美国公开记录法案，依传统是建立在赞成公开的假定上，而公职人员面临骚扰风险，是这些法案要解决的因素。

在一定程度上，戴维斯分校认为这些照片属于所谓“审议”的工作产物。通常情况下，公职人员有权不披露有关正在考虑中但尚未成文的政策信息。这样做的目的是鼓励论辩和考虑所有想法，而不仅仅是那些最初就被视作好的想法。然而，这种特权不适用于已颁布政策的相关文件。该校明确表示，他们选择保留的照片只是为了给将来的政策提供参考。

历史表明，公开照片还有其他后果，特别是在动物待遇方面。《美国动物福利法案》的制定，与60多年前《生活》杂志公布虐待动物的证据后，公众的反应有关。那个情景被《生活》杂志大胆地称为“狗的集中营”，若公众不能亲眼目睹，我们就很难预料，美国要花多久来通过一项法律，保护被买卖和用于研究的动物。

原文：

https://www.wired.com/story/elon-musk-pcrm-neuralink-monkey-deaths/  

https://www.wired.com/story/neuralink-uc-davis-monkey-photos-videos-secret/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 （ID：neureality），作者：Dhruv Mehrotra、Dell Cameron（《连线》杂志调查记者），编译：绒球兔纸，编辑：EON神经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