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未来六大挑战

厚重深沉，一等资质。

世人皆言北上广，厚重少文是佛山。这座寡言的城市，隐藏着惊人的潜力。

佛山没有特殊的天然资源，没有深圳那样的特区优势，也不是省会和直辖市，但是，四十余年的静水深流，佛山已悄然成就浩大，走出了一条独特的佛山模式。有坚固厚实的实体经济、强盛丰茂的本土经济、富有活力的民营经济。

持久性强的内源型增长方式，使佛山在多次危机之前，危而不倒，表现出了强大的韧劲和深厚的内力，最终成为全球重要的制造业基地，塑造了一座卓越的中国城市，成为“实业兴市，产业强市”的实干派城市典范。

佛山在2019年进入中国万亿俱乐部，在2010年至2020年十年间，在中国城市人口流入排行榜中，佛山以 32万位列中国前十，领先于北京、上海等城市。2022年，佛山人口逼近1000万，预计2025年左右，佛山就有望成为千万人口大市。

佛山虽有成为中国顶级城市的潜力，亦有实干精神与深沉耐力，但是，佛山未来也存在几大挑战，能否跨越，决定了佛山能否进一步飞跃。

一、内陆省会的挑战

毋庸讳言——十几年来，佛山在全国的排名，其实一直在下降。

十二年前，武汉、南京都还在佛山之后。

十年前，长沙郑州也还在佛山身后。

现在，武汉、南京已经跻身全国前十多年。

长沙，郑州也已经超过佛山。

当下，佛山是中国24家万亿俱乐部成员之一。排名第17位。

但是，从大势看，未来福州、济南、合肥五年内大概率可能就会超越佛山。十年左右，西安也有超越佛山的可能。

再过十年，佛山有可能在全国前二十名左右。比起巅峰期排名，下降10位以上。

逻辑是什么？省会城市的崛起。

在改革开放早期，国家优先发展沿海，所以沿海的中心城市以及工业城市崛起。

但是未来，随着中国增长中心转移到内地。内陆城市，特别是内陆省会城市，将普遍崛起。

这些城市，既有雄厚的工业，而且由于是一个省的政治、经济、交通、物流、市场的中心，三产比单纯的工业城市发达，大学等公共资源更丰富。工业和服务业齐飞，这是沿海单纯工业城市比不了的。

不光佛山，其它沿海工业型城市，未来都将让位于内陆省会城市。

在这股大潮面前，佛山未来的排名肉眼可见的将会下降。

二、高技术不足的挑战：制约佛山成为全球顶级制造业城市

佛山以制造业立市，制造业是佛山的灵魂。

四十年来，佛山诞生了美的、格兰仕、万和、联塑、东鹏、海天等制造业巨头。形成了一镇一业的产业布局，制造业门类几乎涵盖所有门类，在传统产业领域，佛山是中国的家电、家具、陶瓷王国，在新兴产业领域，佛山的机器人、新能源汽车、新材料、生物医药等新兴产业亦在全国崭露头角，蒸蒸日上。

近年来，佛山服务业比重逐步提升，但是制造业仍是基础，2022年，佛山第二产业增加值7129.80亿，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接近5761.84亿。2022年，佛山工业仍在前几名。工业总产值雄踞全国头部城市数十年。

佛山的制造业虽庞大多元，总体技术水平却仍不足。

2022年度佛山的先进制造业增加值占规模以上比例50.6%，低于广东平均水平，离深圳（70%以上）的水平更是差距不小。

2020年，佛山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仅6.4%，远低于广东31.1%的平均水平，甚至低于全国15.1%的水平，与深圳的66.1%更是差距巨大。至2022年，大势未变。

概言之，佛山的制造业特点是，存量巨大，中低端产业庞大，高端产业，新兴产业不足。对于以全球制造业工厂闻名的佛山来说，是巨大的缺憾，未来佛山的产业转型升级，需要步伐更大。

佛山是中国唯一的制造业转型升级试点城市。在中国制造业领域有其独特的优势。

我将国内制造业划为四大方阵：

• 第一方阵是北上深这种一线城市，高端产业集中，主要从事基础研究、高精尖产业，其重心已经不是制造业了，制造业占比不高。

• 第二方阵就是沿海的工业城市，有长三角地区的苏州和无锡以及珠三角地区的佛山和东莞，这些城市在大众制造业领域里面，创造了无数的商品。佛山是第二方阵的典型。

• 第三方阵就是广大的中部腹地，以内陆七雄为代表，工业产值大，但是技术含量不高，主要承接东部产业转移。

• 第四方阵，就是其它后发区域。

佛山制造在全国的定位，应该是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次中心、中国大众产业领域高端制造的中心。参与全球竞争，逐步走向全球价值链高端；在粤港澳内部，佛山应成先进为制造业中心、珠江西岸装备制造业中心。佛山装备制造业占珠江西岸地区的50%以上，已成为佛山一大支柱产业。

对于佛山巨大的存量，关键是实现产业升级。2018年，佛山工业技改投入1008.14亿，佛山是广东唯一一个工业投资超过千亿的城市。2022年，佛山技改投资增长14.7%，仍是广东最重视技术改造的城市。

马桶盖不是稀奇商品，只要造得好，国内一样可以买，不用去日本。

佛山需要在传统行业实现更多技术突破，掌握更多关键核心技术，提升其在全国乃至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

三、金融存量不足，制约佛山吸纳财富的能力

作为制造业重镇，佛山以厚重见长，不以机巧为乐。

佛山赚钱，广深存钱。

谁去佛山存钱？除本地人外，很少。

佛山是中国著名的制造业城市，但不是中心城市。

身边有广深和香港几大服务业城市，佛山的钱被吸走了不少。就吸金能力而言，佛山处于劣势。

2022年，佛山的本外币存款仅23787.77亿。同期的深圳123400.52亿，资金拥有量是佛山的5.2倍。广州80495.07亿，是佛山的3.4倍。

佛山本外币存款与GDP的比值为1.87，全国为2.0以上，佛山吸金能力比全国平均水平还低。深圳是3.81，广州是2.79。

同时，佛山金融业增加值占比不到5%，而多数省会城市超过10%。

根源：佛山在权力体系中的地位不高。

金融机构的设立，虽然遵循市场法则，但是，也受到权力的强烈干预。主要参照政治地位，附带参照经济，很简单，中国银行广东分行会设在哪个城市？只能是省会广州。所有省都一样，哪怕山东的青岛比济南发达，省级分行也只能是省会。

作为计划单列市，中国最大特区深圳还拥有交易所，2022年，深圳上市公司总值超过32.42万亿元。全国第二。

佛山作为一个普通地级市，经济活跃，实体经济强大，经济总量也很可观，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GDP都名列全国前茅，但是相应的公共经济资源却缺乏，吸引能力不强。佛山虽名义上是广东金融高新区，但一度被寄予厚望的科技金融挑战重重，根源就在于此。

很多人来佛山创办企业，佛山有美的和格兰仕这样的巨头，但是，广东人若要找投资，却需要跑到广州深圳，或者是北京、香港。

佛山吸金能力不足，更多涉及城市政治地位，而非经济发展程度。

行政地位是把双刃剑。此前，佛山正因为没有过高行政地位的估计，在改革和创新能力上富有闯劲，佛山是中国集体所有制企业改制最彻底的城市，在国内率先实行MBO，同时，佛山还是中国大部制改革试点，社团自由登记改革试点，实现了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统一。

但是，在权力体系中的地位不足，也制约了佛山获得更多的公共资源的支持。

繁华富庶的佛山，足以自强，但是，要成为全国乃至全球一流城市，还需要更强大的公共资源。

四、大学不足，制约佛山的创新能力

人才之缺，切肤之痛。

佛山曾一度入选“中国最缺大学的城市”的榜首，大学之缺，举国皆知。

2018年，佛山的大学生数量相对上年猛增，达到12.42万人，大学数量，也从3所猛增到13所。2022年略增，在校生达16.76万。但是，佛山的大学生密度仍偏低。密度仅为每万人中169名，而同期武汉和南京均在1000名左右。全国也超过了270名。

至2022年末，佛山的研发强度达到2.88%，在珠三角九大城市中相对领先。显示出佛山实现产业升级和技术升级的决心。

未来，佛山谋求成为中国创新中心城市之一，也可能成为工业设计之都。但是，大学生不足，制约了佛山的雄心。

佛山在过去的近四十年中，成为中国乃至全球制造业重镇。当下佛山的人均GDP跻身全球高收入城市，大器初成。同时，美的、格兰仕，万和等家电巨头，驰名全国，就业吸纳能力十分强大。

佛山不仅经济发达，财力雄厚，就业机会多，民风亦开放。当下，佛山的净流入人口占常住人口比重为48.14%，远远超过京沪，每年吸纳青年人口数十万。今年估计将超过创历史纪录的50%以上，成为中国博大雄浑的移民大市。

开放的社会氛围，富有活力的城市基因，使其对全国各地的高校生形成巨大的吸引力。

佛山抢人虽然厉害，若是能够自己造人，就更完美。

市场经济很发达，公共资源很缺乏。这是粤港澳大湾区非常鲜明的特点。

纽约大湾区有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全球知名大学，东京大湾区有东京大学等全球知名大学，粤港澳（大陆）除中山大学之外，其它学校在全球，均无名望。

缺少名牌大学，缺少足够的大学，是粤港澳大湾区最大的缺憾。

按照佛山未来的人口规划，以及当下经济繁荣程度，未来大学生数量至少要扩张几倍。

扩建大学，佛山所急。鉴于佛山是闻名全球的“世界工厂”，佛山兴建的大学，可偏向理工科，兼顾职业教育。不要都搞高大上的综合性重点大学。

先有切肤之痛，后有雷霆行动，佛山的大学数量和规模，还需猛烈扩张。

五、制造之都与商业之都的嬗变

佛山是知名世界的制造业之城，但佛山还不是全国闻名的商业之城。

佛山制造基因强大，但是消费不足。

2021年，佛山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3556.66亿。整个广东为44187.71亿。

2021年，佛山的经济总量，正好是广东的10%。其中，佛山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占到广东的七分之一。但是，佛山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仅占广东的8%。

至2022年，总体格局未变。

广佛一体，在近代以来一直是传统。

佛山的商业，一半受到广州影响，离得近，很多佛山人的消费，最后落地到广州，部分落地到香港。这是佛山离中国两大商业都市太近的天命。

但是，佛山经济实力强悍，却还没有成为中国独立的大商城。在中国的24家万亿俱乐部中，绝大部分城市，既是经济大市，也是商业大市。佛山是个例外。

广佛一体化，推行多年，一直效果不太好。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佛山的不甘。

佛山与广州经济体量相差不是太大，放在广东是第三，放在全国也是准一线城市。与一般的强大城市辐射弱小城市模式不同。佛山也强，足以有自立为一方豪强的资本。

广佛一体化，佛山的商业受到巨大影响，而且服务业也受到广州的虹吸。特别是佛山的资金总量，部分去了广州，部分去了深圳和香港。

佛山的发展阶段和产业特点是：庞大的制造业，但是技术升级还没有完成。广州的高端技术，也不算发达，佛山借力不多。

广佛同城，更像是广州对于佛山的蚕食，而贡献不足。这就是难以推行的根源。

佛山与深圳，倒是有产业互补。

深圳完成了产业升级，与佛山有产业落差，近年，佛山开始引进部分深圳的产业。

深中通道，大大缩短深圳到中山和佛山的距离。

未来，佛山不仅要完成产业升级，还要完成商业升级。江苏的苏州，既是经济大市，工业大市，也是商业强镇，未来，佛山也需要完成三合一。成为中国商业大市。

佛山工业强悍，供应充足，本土无数名牌，美的，万和，佛山陶瓷等，都是各自行业内顶尖品牌。成为商业大市，有待产业升级的完成，以及人口的进一步扩张。

六、综合影响力不足，制约佛山成为国家名城

顶级名城，必有灵魂。

佛山在历史上，是天下四镇之一。在现实中，是中国制造业之都。

但是，这些荣耀，都不是唯一。尤其是在珠三角，广深和东莞、惠州也都是制造业重镇，长三角还有苏州、无锡、宁波等制造业重镇，北方还有青岛等城市与佛山分庭抗礼。

目前，佛山是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综合改革试点城市。但是，这顶桂冠分量还不够。

佛山也是黄飞鸿和李小龙的故乡，也是广府文化的重要基地。但是，前者架不住香港，后者架不住广州，难以成为一派源头与宗师。

此外，在中国，级别越高，成为名城的机会越多。直辖市、省会和计划单列市，已经有几十个。均为商业名城或者历史文化名城。

中国著名的改革基地，也都落户在一些级别高的城市。最大和最早的特区在深圳，后来在上海浦东。国家级的新区，从天津和重庆发轫，奥运会、世博会、亚运会和大运会，也逐步在副省级以上的城市中轮了一圈。

作为一个地级市，佛山要成为中国乃至全球性的名城，难度更大。当下佛山争岭南广府文脉领头羊，相对合拍。

佛山需要加冕一个符合自身定位的，国家甚至国际性的活动。

博鳌能够借博鳌亚洲论坛，以一个普通地级市而崛起为中国名城，二战中，很多重大协议，如雅尔塔会议、波茨坦会议，均不是在特大城市举行。

佛山本身已经是中国制造业之都，在冲顶之际，需要再加一些相关元素，借时代之大势，扬深沉之大器，积久远之大功，成为中国的国家级的名城。

从现实出发，佛山成为全球工业设计之都，比较合适。

当下，中国已经有深圳、上海、北京、武汉四大全球创意城市。佛山为中国著名制造业之都，未来加大创新力度，实现产业升级，成为创新之城后，实现产业与创新的融合，可成为中国另外一个创意之都，工业设计之都。

佛山成为综合性城市，关键突破还在禅城区。

此前，顺德和南海是佛山经济总量最大的两个区，顺德甚至一度成为广东省公文中与各地级市并列的单位，隐然有独立建制的倾向。但是，十几年前，佛山铲平了顺德的独立倾向，直接把顺德变为区，断绝了其成为地级市的可能，广东省对此也无可奈何。

南海也一样。撤市改区，永绝后患。

从前，在顺德和南海的压力之下，佛山极力发展禅城区的经济，以图对抗两地，保住佛山地位。

但是，在顺德和南海被铲平之后，佛山已经无后顾之忧，禅城的发展，就必须转型。

禅城区未来最大的使命，其实已经不是发展经济，而是打造佛山最大的文化区和商业区。

佛山其它区，均以工业为基础，禅城区就可以解放出来。

未来，佛山要成为国家级名城，禅城区责任最大。

将佛山的文化产业、服务业、旅游业、商业整合成为一体，禅城大责难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下城市 （ID：luotianhao99），作者：罗天昊（战略学者，区域经济专家，国资委商业科技质量中心原研究员，著有《大国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