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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9 18:25
在万圣,寻找书店活下去的理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冷杉RECORD (ID:fhzkfirstory),作者:欧海,编辑:雪梨王,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介绍了北京万圣书园30年来的历程和其在城市文化中的地位。书店因为其独特的定位和经营方法而备受关注,并且在多次挑战中存活下来。文章还提到了书店创始人刘苏里和店长张焕萍对书店的经营和发展的贡献。

• 📚 万圣书园是北京的文化地标和公共客厅,吸引了众多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的读者。

• 🐱 书店的黑猫“平安”成为了书店的象征之一,与读者建立了特殊的情感联系。

• 👩‍💼 创始人刘苏里和店长张焕萍的努力和坚持使万圣书园成为了一家有特色的书店,并赢得了读者的喜爱。

万圣书园把开业重张定在了2023年的最后一天。这次它搬进了商场里——新店是上下两层的格局,面积更大,空间和视野也更开阔,位于三层的店面拥有一整面朝东的落地窗。万圣书园夹在两家服装店之间,大约十米之外,有一家电玩城。


书店暂停营业的日子里,书商们从各地赶来支援,帮着把一架架的书打包、装车、运输,再重新上架;在年轻人聚集的社交平台上,用户自发分享的图片、视频夹杂着文字,雪片般涌入信息流。


一家书店搬迁为什么如此受人关注?就像莎士比亚书店之于巴黎,城市之光书店之于旧金山,在北京,万圣书园是不折不扣的文化地标,也是这座城市的公共客厅。不确定的日子里,人们来这里找寻某种答案或慰藉。


书店开了30年,几度迁址,并屡屡在挑战中存活下来,并且“活得还算体面”。在一切都变得速朽的年代,这几乎可以视作奇迹。


告别日


每年的10月31日是万圣书园最热闹的日子。一拨又一拨的作家、学者、出版人会在这天拥进书店,三三两两地凑在紧邻的醒客咖啡,或站或坐,热情交谈。书店取名“万圣”,原本没有什么深长的意味,只是浅显的巧合——老板刘苏里的生日恰逢万圣节前夜,书店也在这一天诞生。


不同于往年店庆,今年10月31日是万圣书园创办30周年,也是它在成府路59号的最后一天。12月,它将搬进一公里外的购物中心。


人们赶在最后一夜来告别。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人,排队买书的队伍从收银台一直延伸到厕所门口。气氛并不伤感。店里挂满南瓜色纸灯笼、鬼脸和蜘蛛形状的纸拉花,温暖明亮。醒客咖啡一进门的长桌上铺着印有黑猫“平安”画像的橘色桌布,上面摆着蜡烛、蛋糕、葡萄酒和各种水果。


在场的大多是熟面孔,他们天南地北地聊,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又摆出端庄的姿势,拉着刘苏里拍照。老板娘张焕萍在一旁来回走动,挨个跟刚进门的朋友打招呼、拥抱,嘴角一直没放下来。她个子不高,嗓门清脆,身穿一件大红色衬衫,配一条黑色丝绒长裙。实在累了,就倚在门口,悄悄脱下一只高跟鞋,踩在刻有“万圣书园”字样的石砖上休息。


作为书店经营者,刘苏里和张焕萍早就过了法定退休年龄,但比起书店那只出名的黑猫“平安”——今年18岁,相当于一位80多岁的老人——夫妻俩还很年轻。每天出门前,张焕萍都会把“平安”抱在怀里,脸贴住它的额头,轻声嘱咐:“好好的,等妈妈回来”——她怕天黑回到家,“平安”就离开了。于是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告别,一边又计划着,新店开业那天,要让“平安”去跟新老读者和店员们,再打个照面。


创办于1993年的万圣书园有种强烈的“old school”气质。在这里,书是真正的主角。店里有八万多种书,但其中超过一半的情形是,两到三年才能卖掉一本。因为主营人文社科类图书,万圣书园也被视为中国当代学术思想的风向标。


光顾这里的读者多是知识分子和广泛的精英阶层。季羡林、何兆武、吴良镛、杨振宁、汤一介、乐黛云、沈昌文、罗新、刘擎、周濂、刘瑜、罗翔、梁文道、马家辉、许知远……耳熟能详的名字多得一口气念不完。日子久了,醒客员工都了解了杨振宁喝咖啡的口味,见他走进来,就直接端一杯espresso过去。


书店最早开在北三环西路三义庙,附近高校林立,人大、北理工、北外都在步行范围内。而它真正成型是在成府街。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小巷子,连通了北大东门和清华西门。书店搬到这里,打通了与北大、清华的“血脉联系”。再往后迁至成府路,背靠的蓝旗营小区,是北大清华的教师宿舍。兜兜转转,万圣书园始终没有脱离自己的目标人群。


虽然开在学校边上,但它几乎从不打折。图书品牌“甲骨文”的创始人董风云上大学那几年,每周末都会骑着自行车逛书店。路线一般是从人大一路向北,先经过海淀图书城,再到万圣。大部分时间里,他去万圣只是看,偶尔也买,“有些贵的,就跑到海淀图书城去买打折的。”董风云隐约记得,“后来大概买到100块钱,有个九五折,反正最低好像就是九折。”


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王强是在万圣买书最多的读者之一。1996年他从美国回来创业,惊喜地发现北京出现了一批接近国外独立书店概念的民营书店,“我记得有三味书屋、风入松、万圣,离我最近的就是万圣。”打那起,他就成了万圣的常客。刚开始骑着自行车去,后来开车去,像逛shopping mall一样,每次都能一口气买满两大袋子,塞进后备厢。


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去书店就等于去万圣。


“流动的盛宴”


或许可以这样说,万圣之于读者就如同巴黎之于海明威:假如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这里,那么此后一生中不论你去到哪里,它都与你同在。从这个意义上说,万圣是一席“流动的盛宴”。几乎每一年,都有新读者变成老读者,老读者变成好朋友。


书店开在三义庙那会儿,作家李静还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有天她在校园里骑车,迎面碰上教日本文学的老师,“他说他去万圣,北京最好的学术书店。”那是李静第一次知道万圣,“那时候店面不是很大,书也摆得很朴素。”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周濂对万圣最初的记忆则是一辆中巴车。一个周末的下午,他去北大著名的三角地,远远地就看到一辆中巴车,门口放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一些书名。他好奇地钻了进去。中巴车不大,里面放满了书,大多是学术著作,年轻的周濂买了一本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白底黄皮。”


后来,万圣搬到了成府街的一处小平房。“当时到万圣看书的穷学生多得要死。”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萧瀚说,年轻时有些书买不起,只能站在店里看,“别的书店可能看你老不买书就会赶你走,苏里他们绝不会。”万圣开了30年,他在万圣看了28年书。


1995年,萧瀚辞掉在老家的工作到北京考研,就住在北大东门外的成府街上,离当时的万圣只有50米。“那时候年轻,精力也充沛,虽然准备考试的东西我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别的书,我的兴趣高得要死。”几乎每天,他都会去万圣看书。时间久了,刘苏里忍不住跟他开玩笑:“你究竟是来考研的,还是研究考研的?”


没有收入的日子里,去不去万圣也需要进行一番思想斗争——去呢,兜里没钱,看到想买的书又不敢买,“感觉很不好”;不去呢,又担心错过那些好书,“书店跟菜市场不一样。菜市场的菜每天都有,甚至可能是一样的。但是书店里的书,每种可能只进几本,今天不买,明天就没有了。”有一次,萧瀚攒了好几天才去,一进门冷不丁碰上了刚出版的《国史大纲》,他咬着牙买了一套,“当时觉得用不了一天,别人就会把它买光了。”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成府街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和文化气息。万圣对面的雕刻时光咖啡馆,经常会放些小众新潮的电影,与万圣一墙之隔的“闲情偶寄”,每周举办学术沙龙。


出了这条街,整个北京还是灰蒙蒙一片。1997年,董风云从云南大理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他回忆,当时的北京风沙很大,人大东侧的白颐路还没有改造成后来的中关村大街,没有高楼大厦,“都是平房,树木也不像现在这么多”。虽然校园生活很美好,学生们的愿景很丰满,但整个社会还处在上一个时代的审美和气氛之中,色调是灰暗的。


万圣在这个特殊时期进入董风云的视野。“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吗?”他强烈地感觉到,这家书店有别于当时整个的社会风气和生活氛围,“是超前的,活色生香的”,“首先它有一个不一样的小鬼Logo,进去以后完全像是一个书屋,一眼望去什么书都想买,买完书还可以盖一个蓝色的章。”有时候他不买书,也愿意去万圣泡着。


那时候中关村一带涌现出好几家洋溢着人文气息的书店。除了万圣,还有国林风、风入松。风入松是北大哲学系教授王炜开办的,周濂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地下室,走进书店门口,抬头就是海德格尔的名言,“人,诗意地栖居。”


但在董风云的记忆里,最好的书店就是成府街那家万圣的样子。“可能因为我们年轻时是那样过来的,我们对那个时代的回忆,我们的青春,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在了那间小平房里。


“偏执”的老板


作为城市公共客厅,万圣书园接待过的人既包括早年萧瀚、董风云这样的穷学生,也不乏何兆武、吴良镛、杨振宁这样的老先生。“许知远自己开书店,可他老在我这儿买书。”刘苏里说,万圣之外,他们是名人、是网红。但在万圣,所有人精神层面都是平等的,“都是万圣的读者。”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刘苏里家有五万册左右的藏书,每一本书都是从万圣买回来的。王强问过他,拥有一家书店还用买书吗?刘苏里的回答是肯定的。作为恪守商业规则的书店经营者,他需要把公私分清楚。


但在王强的印象里,刘苏里一直不太像书店老板,而更像是一个资深读者。他经常看到刘苏里戴着厚厚的眼镜,在书店最深处的书架前翻一本哲学或是政治学著作,“你很少见到一个书店老板是这样的。”王强觉得,刘苏里就和书店那只著名的黑猫一样,“老是在书堆里扎着,很有雕塑感。”


作家梁文道在文章中说,他每次到北京,一定要去万圣报到,而且从来没在那里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书,“很奇怪,它摆出来的书恰巧就是我想看的,而我不想看的,一本也见不着。”


“苏里自己就是个疯狂看书的人,所以他知道市面上哪些书该看,哪些书不需要看但你得知道,还有哪些书付你钱你也不能看。”总的来说,萧瀚觉得这位书店老板还是宽容的,“他可能看不上这个人的书,甚至觉得这个人的学术、品格都不行”,但出于思想上的平衡和体系上的完善,有些书哪怕“只具有零部件的意义”,也会被选入万圣的书架。


李敖的书是个例外。萧瀚问过刘苏里,万圣为什么一本李敖的书都没有,得到的回答让他至今记忆犹新,“我非常讨厌他,就是不卖他的书。”印象里,这是萧瀚唯一一次听到刘苏里亲口说自己不卖谁的书,语气还很严肃,“他可能不喜欢李敖的文风——不厚道——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喜欢,否则到不了这个地步。”


在萧瀚眼里,这是刘苏里骨子里非常固执的一面。“万圣能够走到今天,有这样的名声、规模和象征性地位,都跟苏里的性格连在一起。他远不只是个卖书的,你说他偏执也好,坚持也好,总之他赋予了万圣一个非常特别的灵魂。


大多数人对刘苏里的第一印象都是严肃。他讲话慢条斯理,配上东北汉子的高大身形,不怒自威。接受采访时,刘苏里一落座就表明态度,“老问题我是不回答的。”


可真正聊起天来,他又像个憨态可掬的老头。因为出生在乌苏里江畔,父母给他取名刘苏里。他是虎林这个县级市第一个考到北京的大学生。高考时,他原本填报的志愿是淮北煤炭师范学院,没想到放榜后收到一份教育部电报,说他的分数能上北大——那一年,他考了黑龙江省第13名,虽然数学只有40分。


他前面的题都没看,就做最后一道题,写了三页纸,最后给求证出来了,直角等于直角。熟悉刘苏里的人在一旁打趣,“估计老师也看烦了,给40分吧。”


排行榜


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毕业后,刘苏里考入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攻读政治学和公共行政学。尽管没有成为一名著作等身的学者,但他一直在和书打交道。


李静记得,万圣开在成府街那会儿,有一天她去买书,看到刘苏里坐在门口,严肃又语重心长地跟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话,“语气很像一位严师,内容挺学术”。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刘苏里,只觉得这是一个“精神上自我定位超乎书店老板的人”


开书店的人大多都有几分理想主义气质。刘苏里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书有着极其敏锐的判断力。大部分书,他只需要扫一眼作者、选题和目录,再翻翻前言,几分钟就可以决定这本书能不能卖。


很多书都是这样从万圣走出去的。比如《历史深处的忧虑》,这是作家林达“近距离看美国”系列的第一部作品。当时印出来七八千册,三联书店发行部的负责人找到刘苏里,“你帮着看看这书能卖吗?”刘苏里翻了十来分钟,说,“这是好书!这个作者太厉害了!”他当场采购了200本——1997年,这笔钱让书店背负了不小的压力。但刘苏里没犹豫,“后来林达火到什么程度大家都知道。”


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学者李硕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这部历史学著作在去年10月出版,是万圣当月推荐的新书之一。过去一年里,它多次登上万圣月排行的榜首,唯一一次没上榜,是因为去年12月书店关门——当时万圣的员工几乎全员感染了新冠。


在出版业,万圣的月排行和“年度图书”具有极高权威性。“月排行是严格按照销售量排序来的。”刘苏里唯一可以做调整的空间,是当销量出现并列的情况,“比如第20名,可能有六七本书,我可以从中选一本。”算下来,书店老板的个人意志大概占10%-15%,剩下的“都是读者投票”。李静还补充了这样一个细节:如果是作者到万圣买自己的书,无论买多少本,都只算一本。在万圣,买榜是不可能的。


“早期免不了会夹带私货。”刘苏里有些不好意思,“张总(指张焕萍)接手管理之后已经杜绝这种现象了。”至于卖什么书不卖什么书,既不是追随市场潮流的结果,也不是刘苏里个人趣味能左右的,更多是“看学科需不需要”。他像搭建筑一样,为书店搭建了一套“产品体系”。


中间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有一两年,学术思想类图书“卖得不好”,刘苏里解释,“实际上不是卖得不好,是因为你开始想卖别的品类的书了,冲淡了,资源分配就是那么一个格局。我们不会追着读者的兴趣走,也不会不照顾读者的兴趣。与其说是照顾读者的兴趣,不如说是把着社会的脉搏。后来还是张总意识到,学术思想类的图书依然是刚需,因为各方面形势越来越差,人们想要从书中找答案。”


最近几年,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正在书店里上演:有两类图书的销量越来越突出。一类是科学人文,比如《量子物理如何改变世界》,老上榜。另一类是以《秋园》为代表的写实类作品,“这些书替代了原来的那些时事评论。”刘苏里一一列举,像《张医生与王医生》《盐镇》,包括罗新的《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漫长的余生》,“9个月连续上榜,都排在前10名,有好几个月都在第一第二,吓死了。”


“总指挥”


书店30周年店庆前,夫妻俩把1994年以来的年度图书和2001年以来的月排行做成了一本纪念册。“哎哟,看到有一些书上榜,我都替它不好意思。”刘苏里撇撇嘴,“没办法,那就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


纪念册下印厂那天,张焕萍往微信群里丢了几张成品照片。周濂转述梁文道的话,“印象中只有美国的一家独立书店干过这事,国内绝无仅有。”在万圣,印纪念册这种大大小小的事务性工作,基本都是张焕萍在张罗。


刘苏里打了个比喻,“万圣就像是一个乐团,张总是乐团里的总指挥。”


工作很繁琐,但张焕萍也有方法。她从来不召集员工开会,“有事说事,开什么会啊。”在万圣,员工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汇报工作——每天早上老板娘一进店,负责打扫卫生的员工就走到犄角旮旯,伸出手抹一下,再把手放在老板娘面前,轻轻喊一声“张总”,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张焕萍笑着回应,“好,可以”。


万圣的员工学历都不高,来的时候十八九岁,高中或中专毕业。张焕萍虽然要求严格,但很少发脾气。员工犯了错只要能举手承认,就不算错。她也不允许员工阿谀奉承,万圣因此没有所谓的办公室政治。私下里,没有她不管的事。员工生病、谈婚论嫁、生小孩、父母去世,甚至是家里人被抓了,她都跟着操心打点。大部分正式员工一干就是十五六年,离职的员工则会在每年10月31日准时回来看看。有员工离开北京回了老家,张焕萍年年春节给对方打钱买猪崽。


对大多数万圣员工来说,老板刘苏里更像是一个模糊的精神象征。张焕萍或许没那么耀眼,没那么名声在外,但谁都知道,离了这位老板娘,万圣无法成为今天的万圣。


刘苏里也承认,万圣活到今天,活得还算体面,张焕萍功不可没。比如,很多人都认为是醒客咖啡一直养着万圣,“其实它从开业第一天就没挣过万圣。”醒客开业之前,张焕萍就提出来,书店和咖啡是两门生意,各养各的。二者之间恐怕唯一的联系是在给咖啡取名这件事上——方法很简单,从万圣月排行里挑一些好听的书名,比如周濂《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搬到醒客的菜单上就叫“装睡”,“如果周濂、刘瑜(两口子)的书都在上面,买两杯就打折。”


在朋友们眼中,张焕萍直爽、干练、热情,能说会道且幽默风趣,总之是一个活泼的人。她给刘苏里严肃、深沉的世界开了一扇窗。纪念册里,刘苏里原本写了一些“煽情”的、对妻子表示感谢的话,最后都被张焕萍删掉了。她说自己不需要夸奖。“万圣是一棵树,我就负责好好浇灌它。”她对自己的定位是职业经理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不习惯也不愿意“以万圣的名义”说话,“我没那么大能量,就跟苏里打架时劲头足,哈哈哈。”


两人都有主见,也难免有争执,但丝毫没影响感情。韩国出版家金彦镐在《书店东西》一书中,摘录了一段张焕萍2014年12月31日的日记:


“夫妻店好开也不好开,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工作、生活的夫妻,凡不抓狂的,或是有暖男,或是有憨妻。我们俩的性格都强。刘苏里一身的大男子气,我这个被逼出来的‘没头脑’,经历了多少隐忍,那就不提了。好在苏里是有反省力的人。比如当他发现他管不好钱时,就对钱再也不过问。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因为性格都太强而吵嘴,但是奇了,在工作上,在对待公共事务上,我俩很少分歧。我们有明确分工,他管采购和‘外宣’,其他的事我管,且互不干涉内政。刘苏里和我都认为,万圣的‘胜’和‘盛’都在书,我们只懂书,不能做别的。所以万圣走到今天,书仍是如此丰盛。”


总有人正年轻


“猫吃晚饭了吗?”告别日的晚上,10岁的布谷关心起书店里的猫。她是周濂和刘瑜的女儿,眼睛大大的,扎着两条麻花辫,身高快要追上一旁的刘瑜。就在刚刚,大家分蛋糕的工夫,新任店猫丛丛懒洋洋地钻出桌子,从布谷脚边溜走了。


在万圣书园,猫的元素无处不在——印在桌布和帆布包上、挂在墙上,张焕萍的微信头像也是一只思考的猫。


黑猫“平安”是万圣书园最著名的猫之一。它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月大。那天刚好是平安夜,张焕萍脱口而出给它起名“平安”。之后的日子,“平安”长得比别的猫都快,大家就开始叫它“大平安”。


张焕萍的日记里提到过一个细节,“和苏里到店后一般我在收银台看数据,他到办公室开电脑。我当然会先抚摸书台上的平安,告诉它:‘去看看爸爸吧,爸爸来了。’平安便常常轻啊一声,踱着猫步款款地,穿过长长的书架通道去办公室视察。它知道爸爸来店里要做订书单,长年累月地坚持,也挺辛苦的。它知道给人以安慰,更知道这种时候它去比妈妈去更管用。常常会听到从苏里办公室传出:‘哎呀,我们平安来啦,爸爸的大平安呢!’多少艰难与烦恼,都云散了。”


艰难和烦恼不是没有过。疫情期间,人出不了门,书店的读者也少。最难的日子里,刘苏里心生退意。两年前,朋友们约着去郊外“放风”,晚上大家聚在院里烧烤,他大概是说了几句丧气话。“我们当时都力劝他不可以关门,这么多读者这么多年跟着你,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如果资金上有问题,我们可以众筹。”周濂记得,刘苏里当时态度很坚决,众筹是不可能众筹的,“这不是一个很健康的书店和读者之间的关系。”


“平安”退休后,接班的是一只长得像海盗的小花猫“丛丛”。它更年轻,也更懒,用刘苏里的话说,“懒到家了”。搬迁前一晚,收银台前排队的读者一直没有断过,接近午夜,徘徊不肯走的大多是附近学生。而此刻丛丛已经瘫倒在地,任由店员随意抚摸、摆弄。


营业时间早就过了,还有人往书架前面冲。那是个年轻女孩,一头浅绿色长发,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张焕萍在门口叫住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闭店了”。女孩怔了一下,转身走开,过了一会儿又举着手机跑回来,像是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就找一下这本书可以吗?”张焕萍心一软,“进去吧”,并招呼店员帮女孩找书。


年轻读者越来越多。这种变化始于书店上一次搬迁。当时为这事,王强没少在背后奔走牵线——前一个店址租约到期,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去处,最坏的打算是关门。王强听了,当即在饭桌上表态,“我虽然不开书店,但是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之后他便想办法托人帮忙,2012年年底,书店向东挪了198步,从成府路123号搬到了59号。


那两年正好碰上全国范围内独立书店的倒闭潮,很多书店都以“寻求新地址”为由歇业,但很少真的会重张。怕读者担心,张焕萍就在微博上“直播”搬家过程,隔些日子发几张照片,报告装修进展。“那时候微博还是最热闹的,那些所谓的大V带动了一批以前不知道万圣的新读者。”


自那以后,万圣40岁以上的读者比重从七成掉到了三成,而30岁左右、挣到钱的高级白领、职业经理人和IT创业者一跃成为这家书店的主力客群。2016年,自媒体作者小西受当时的单位委派,到北大进修。一天傍晚,他被同学带到万圣,灯光昏黄,书架通天,他甚至能闻到书散发出来的气味,“像木头的香味”。小西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哈利·波特》中的“奥利凡德魔杖商店”。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伽利略的《关于两门新科学的对话》,一口气读了下去。


“我当时觉得这本书就是我的魔杖。”那是小西第一次意识到,伽利略不仅是一个天文学家,还是一个“相当伟大的文学创作者”。之后每到周五,他都要去一趟万圣,“随便看哪本书,总会有点启发”。有时候只是粗略地逛一圈,“接触一下最前沿的(学术思想)潮流”。小西觉得,这是图书馆提供不了的视角。


信息时代的主题是拣选,要从大量庞杂的信息中选择有效的信息和知识,如果碰到懂行的书店老板,帮你过滤一些书,会大大节省你的时间。”在小西看来,关于“人们是否还需要实体书店”这个问题,万圣给出了答案。


最近这段时间,万圣书园陆续在一些新兴的社交平台上开了账号。10月份,刘苏里还做了三场直播。


刘苏里说,他们一直想找一条有万圣特点的卖书渠道——既不想学传统电商,“据说传统电商现在已经落后了,属于外婆级的”;又不想去吆喝,“像一些小商家就靠打折”。这样看来,新兴社交平台的出现就成了契机,“转悠了几天了,我发现它的玩法有点像微博,这个我有经验啊。”他嘿嘿一笑,“还得再观察观察。”


眼下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猫。新店开在购物中心,书店里养猫或许不再可行,“这可能是最终最大的遗憾,还在交涉。”至于书店的未来,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成府路59号最后一夜,将近零点,门口还聚集着些许年轻人,迟迟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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