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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写变量的何帆(ID:hefancass),作者:何帆(《变量》作者,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对个体来说理性的选择,对整体而言一定是理性的吗?这真的不一定。
从微观经济学进入宏观经济学,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微观经济学觉得不证自明的问题,到了宏观经济学那里就得再思量一番了。这有点像牛顿力学和量子力学的区别。牛顿力学更符合我们的日常经验,微观经济学也一样。量子力学却会告诉我们一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光既是一种波,又是一种粒子;比如两个粒子会相互纠缠,即使距离遥远,一个粒子的状态发生了改变,也能影响到另一个粒子的状态。宏观经济学里也有很多这种看似与我们的日常经验违背的奇异现象。
如果从微观决策的角度来看,量入为出是一种非常明智的做法。一个家庭如果花钱大手大脚,甚至寅吃卯粮,难免会陷入困境。对于一个家庭而言,节俭是一种美德。但如果每个家庭都把钱省下来,都不去消费,总需求就相对不足了,结果,每个家庭的处境反而会更糟糕。
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就讲了这个“节约悖论”。他引用了一位荷兰医生曼德维尔写的讽刺诗。曼德维尔写到,一群蜜蜂本来天天大吃大喝,十分繁荣兴旺,有个哲人教育它们,像这样怎么能行呢,得勤俭节约才对啊。蜜蜂听了哲人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个个争当节约模范,但这个蜂群反而衰落了。
即使在经济学家里,绝大部分人也仍然相信要遵循日常经验,他们认为政府不能增加支出,能省就省。财政收入和财政支出要平衡,最好有财政盈余。这种想法并没有严格的证明,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这种“紧缩财政”的观念一次又一次地被事实否定,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变得更加流行了。
20世纪30年代出现了大萧条。当时,英国和美国的主流观点都是要紧缩财政。英国财政部的观点是,所有政府通过借款筹集的资金,都是从贸易中抽走的,因此政府借款将抑制贸易,并将挤出政府投资。更有名的是在胡佛总统手下任财政部部长的安德鲁·梅隆的观点。他说,应对大萧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清算劳工、清算股票、清算农民、清算房地产。他的观点因此被称为“清算主义”。安德鲁·梅隆好像跟大家都有仇,他恨不得将所有的人都置于死地才快乐。在他看来,这样做是为了把经济体系中的腐烂的部分切掉。这样的清算当然很痛苦,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别无选择的。
为什么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呢?我们已经讲过,不是在所有的时候,供给都能自动地等于需求。当经济衰退到来的时候,人们的恐慌心理占了上风,所有的家庭都不敢消费,所有的企业都不敢投资。
古典经济学家说,只要工人愿意接受更低的工资,总是能够找到工作的,之所以出现失业,是由于出现了工会这种东西,使得工资失去了弹性,变得“刚性”了。那我们来想一想,假设工人为了保住工作,愿意接受工资下调,但如果所有的工人都这么做了,工人的收入总体上会减少,他们只能消费更少,产出会随之下降,于是,可能会有更多的工人不得不失业,或是接受更低的工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同样,在经济衰退时期,任何一个理性的投资者都会选择持有现金,而不是盲目地投资。于是,所有的投资者都持有现金,投资就会更少,产出会进一步下降。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时候,需要政府挺身而出,用政府的支出,补上总需求的缺口。只有政府行动起来,民众才能恢复信心。如果是在衰退时期扩大支出,由于总需求不足,政府支出不仅不会挤出私人投资,还会引诱私人投资一起加入。在衰退的时候反而实行紧缩政策,好比让卧床不起的病人起来跑马拉松,名义上是为了他好,是为了让他通过锻炼变得更加健康,实际上是让他去送死。在公共财政制度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国王的信用评级是很低的,经常赖账、破产。但是,随着财政预算制度的建立,政府的信用已经高于企业的信用,政府可以收税、可以印钞,这是私人部门绝对无法比的,这意味着,政府的借债能力远远大于私人部门。
万物皆有度。如果政府缺乏节制,出现严重的债务危机,当然是一场灾难。但我们更容易犯的错误是高估债务的压力,过早、过狠地紧缩财政。
我们把欧洲出现的经济危机称为“欧洲债务危机”,这是非常不公平的。所谓的欧猪五国,即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PIIGS),其实遇到的问题各不相同,真正遇到债务问题的是希腊。爱尔兰出现的问题是银行业盲目扩张,西班牙遇到的问题是房地产泡沫,葡萄牙遇到的问题是借的外债太多,意大利则是出现了经济增长疲弱的综合征。即使是希腊,也不能通过紧缩财政的办法解决其债务问题。归根到底,还债必须有收入,只有实现了经济增长,收入才能增长,才能还得起债。
1933年,美国经济陷入大萧条,罗斯福总统改弦更张,采用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增长,一开始效果确实不错。但罗斯福害怕出现债务赤字,一看经济稍有起色,就匆忙改为紧缩财政,于是,美国经济出现了二次探底。在20世纪90年代初,日本出现了房地产市场和股票市场的双重危机,政府希望通过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增长,但在实行的过程中不断反复,病情刚刚缓解,马上停止吃药,一停药病情再次逆转,政府还得再用财政刺激的药方,折腾了几回,日本就陷入了失去的十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写变量的何帆(ID:hefancass),作者:何帆(《变量》作者,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财政部、央行、商务部等多个部委专家组成员等。得到App《何帆大局观》《何帆的读书俱乐部》《何帆报告》《宏观经济学》等课程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