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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的华人群体,总被描述成逆来顺受的样子:工作中内敛沉静,生活中规矩谨慎。不论是“冷漠的无视” 还是职场玻璃天花板,华人历来能忍则忍。
但有一件事是特例——子女教育。如果你挡了华人为子女教育铺的路,再能忍的华人,也能和你拼命。
不过有时子女教育的最大障碍,恰恰来自华人的沉默。小探采访了曾就职于 Google、Pinterest,现任硅谷独角兽 Lime 工程主管的华人高管范丽,听她分享了自己对于公立教育系统、对于华人发生的看法。
除了硅谷高管,她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两个孩子的妈妈。
最富的加州,最差的教育
美国教育系统分为公立、私立两大部分。私立学校学费昂贵,因此好的公立学校就成了家长们争抢的稀缺资源。
为给小孩提供尽可能好的教育,“好学区” 往往超越“上下班是否便利”“小区环境”等条件,成了华人在硅谷买房的第一要素,哪怕为此付出高得多的价格:
尽管华人家长们对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这么看重,但让人郁闷的是,加州公立教育系统总体就不怎么样,这和加州强大的经济实力相比更显突兀:如果加州是个国家,GDP 高居全球第五,货真价实的富可敌国。
图片截自 CBSNews
硅谷作为加州甚至全美经济的引擎,更有 Google、苹果等公司坐镇,不少区域十分富裕。2015 年数据显示,位于湾区中半岛的圣马特奥县家庭年收入中位数为 101,272 美元,比当年全美家庭年收入中位数 56,516 美元足足高出 80%。
然而加州的公立教育,却是全美垫底:四年级的学生里,只有 29.2% 达到了该阶段数学能力的要求,只有 27.8% 达到了阅读的要求,两项都 “荣获” 全美倒数第三。
用范丽的话说,排名低得 “爬都爬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范丽谈到了几个原因:
第一,公立教育系统经费不足。
最近加州在选举公共教育部长(Superintendent of public instruction),范丽和另一位硅谷华人高管所支持的候选人叫 Marshall Tuck。Marshall Tuck 在演讲里引用过一个数据:加州公立教育系统花在每个孩子身上的钱,比花在加州监狱里每个犯人身上的钱还少。据媒体报道,公立学校平均花在每位小学生身上的钱约为 9,417 美元,在全美 50 个州里排倒数第八。
而加州一年关押一名囚犯的成本是多少呢?美国政治信息核查网站 Politifact 援引 Associated Press 的数据称,加州州政府每年花在每位关押犯人身上的钱,高达 76,230 美元。
Marshall Tuck 图自 Speakupparents.org
第二,公立教育系统里不少东西非常死板,为定规矩而定规矩。说到这儿,范丽给小探举了两个例子:
比如,加州公立学校裁员时,往往论资排辈,完全按照教龄来评判,谁来得早谁留下,而不是谁教学成果出色谁留下(当然,如何量化衡量“教学成果”这种抽象概念也很有挑战)。
加州公里教育系统死板的另一体现,是公立学校老师们要遵守大量条条框框。记得我们小时候上学时都有本薄薄的“行为指南”吗?加州公立学校的老师也有,只不过他们的行为指南“是一般字典的两倍大”,而且“比字典还要厚得多”。里面每条规章制度,所有加州公立学校的老师都要遵守。
“条条框框这么多,政客们经年累月地告诉老师们‘不许这么做’‘一定要那么做’,老师哪有精力创新?哪有精力和学生互动?”范丽说。
不少华人为了孩子教育,只得另辟蹊径。
两个孩子公立小学毕业后,范丽把他们送进了私立学校。共同为教育奔走的另一位硅谷华人高管张寒松,则在再三比较、多番调研后,把孩子送进了“特许学校(Charter school)”。特许学校是公立学校的一种,美国政府给两者按同样标准拨款。不同的是,特许学校更灵活、鼓励教师们尝试灵活多变的方法,为学生们因材施教。
硅谷好学区的房价,小公寓也要百万美元起,独栋别墅 200 万美元、300 万美元比比皆是——房价中不小的一部分,就是削尖脑袋挤进好学区的入场费。具体是三十万、五十万,还是八十万美金?没人说得清。
但其实并不是美国所有地方都这么“水深火热”。范丽提及,在教学质量普遍更高的东部,由于“不少公立学校质量都很像样”,好学区很多,买房压力也小了不少。
据 USA Today 统计,美国公立学校最好的五个州依次是马萨诸塞州、新泽西州、弗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和康涅狄格州,全部在美国东岸新英格兰地区。相比之下,硅谷的华人难免显得有点“悲催”:交着高房价,子女却忍受着较差的教学质量。
美国的优质公立学校,多集中在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
同为硅谷华人高管的范丽和张寒松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总要有人振臂一呼。
“华人一定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直以来,华人就不太愿意发声、不太愿意参政议政。背后当然有很多客观原因。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事实是只有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华人的沉默,换来的是美国主流社会对华裔利益的集体忽视、甚至挤压:
据 Asian American Justice Center 统计,2012 年大选时,其他族裔里有 53% 的人被候选人拉票,而亚裔只有 31% 的人被 “套近乎”;
2014 年,加州西班牙裔参议院提出 SCA-5 法案,称为了给其他族裔机会,要限制成绩优秀的亚裔学生大学录取率;
2016 年,加州众议院通过了臭名昭著的、给亚裔分为三六九等的 “亚裔细分法案” AB-1726。用大白话解释这条法案,大致就是别看都是亚裔,亚裔和亚裔还不一样,华裔太强,“抢夺”了亚洲其他族裔的教育资源,因此要人工平衡、抑强扶弱。在美国如今的政治环境下,如果有人胆敢给任何其他族裔如此细分,都会点燃无法想象的舆论风暴。即便如此,这个法案也并未在主流媒体里激起太多水花。
种种事例,反应了一个问题:要想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唯有华人自己主动发声。
出于对子女教育的关注,范丽决定以支持 Marshall Tuck 竞选加州公共教育部长为契机,鼓励华人关心自己周围的社区,勇于发声。
说到这位候选人 Marshall Tuck,还颇有意思。Marshall Tuck 在硅谷传统好区之一 Hillsborough 希尔斯堡长大,走的是“从常春藤到华尔街”的传统精英道路,但他对改善中小学的教育质量一直颇为坚持。
离开华尔街后,Tuck 在洛杉矶运营过几家特许学校,鼓励学校给老师、学生和家长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同时提高了学生在学校的表现:在他的领导下,这些学校里的学生四年毕业率提高了 60% 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竞选支持 Tuck 的人,除了范丽、张寒松,还有 Twitter CEO Jack Dorsey 等其他硅谷科技领袖。范丽提起 Tuck “说话有理有据、满脑子数据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这种风格是得到科技界支持的原因之一。
但范丽在采访时也反复强调:接受媒体采访,并不是说鼓动大家投票时都去投给某个人,而是鼓励大家要有参与、发表自己观点的意识——不论你人在美国还是中国,你孩子学校的环境、你周围的社区,如果想改变,就要勇敢站出来,发出声音。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发声,哪怕有时意见不一致,都没关系。最关键的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正是这种想法,让范丽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在社区里 “扫街”。所谓 “扫街”,就是为了支持某位候选人,哪怕是位“十品芝麻官”,也要去挨家挨户敲门、发宣传资料。
也有其他华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范丽告诉小探,近年华人参政议政的意识越来越强烈,比如最近 Los Altos 学区委员也在选举,其中就有一位叫刘莹的华人移民参选。
“对于她去参选,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范丽说到,“其实她已经是可以享受安逸生活的人了,但现在站出来竞选,为了竞选常常研究到深夜。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这本身就是种进步,说明我们华人越来越愿意参与到公共事务上。”
其实不光是政治投票,华人群体缺乏参与意识的问题,在职场中同样存在。
从社区到职场,想说就要大声说
范丽的履历非常亮眼:先后在多家公司任职,既有 Google、百度这样的搜索引擎巨头,也有 Pinterest、Lime 这样的硅谷独角兽公司。
让小探略出意料的是,在被问到“职场秘籍是什么”时,她的回答是:“我觉得和不少华人相比,我可能算是比较敢说、敢于发表意见的——尽管不是说得都对。”
美国华人在职场里,往往抱着“少说话、多做事”“做得好老板自然会注意到我”的想法,埋头苦干,希望以成绩说话。这种想法在第一代移民中更为普遍,因此也遗憾地失去了很多机会。
那么中美两国的互联网公司,有着什么样的文化差别?在硅谷工作、生活的中国程序员们,又该如何适应美国的公司文化?
范丽认为,她的两位老东家、同为前沿互联网公司的谷歌和百度,基本代表了中美两国文化的差别。
“谷歌更‘从下往上’,它比较注重每个人的创造力、鼓励大家提出自己的想法,也会尽量让人把个人兴趣和工作结合。
而百度更注重执行力。如果公司决定了要这么做,那大家要齐心协力做,个人创造力发挥的余地没有谷歌那么多,但好处是执行力度特别强。在谷歌,充分讨论固然很好,但也很花时间。两种方式很难说哪个一定更先进或更不先进,但的确各有优势。”
或许这其中的背后原因,是在中国竞争白热化的环境下,与美国同行相比,中国互联网公司更有危机意识。 “我没看到国内有哪家互联网公司有‘舒适感’的,都在拼命追求速度。如果要求速度,就没时间去充分讨论、纠结。” 范丽说。
话说回来,要不是靠着这种对速度的追求、靠着无数个人的 996,中国互联网公司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就发展到可以和硅谷掰手腕了呢?当然,这种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人们对于“充分表达自己意见”的积极性,而在美国职场,表达自己意见、敢于发声才是王道。
看来,大到谷歌百度、小到社区里的芝麻官,从学校到职场,从拼娃拼教育到拼自己,华人都需要更多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毕竟其他事小,对“给娃提供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这件事,几乎连接着所有华人的共同情感——它比过春节更理所应当、比乡愁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