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民往事

虎嗅注：对不少大户来说，股市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的福地，但对不少股民来说，也是“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梦魇。神奇之处在于，在这个“没有赢家”的地方，我们还能见证大户栽倒的历史时刻。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老斯基财经”，虎嗅获授权转载。头图©视觉中国

来源丨老斯基财经（ID：laosijicj）

作者丨生姜斯基

他们有的满怀理想坚定地充当着被收割者。有的化身为凶猛的食肉动物，在星辉雪夜，走向没有回头路的峭壁峡谷。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1992年5月26日，上证指数从1429点跌落，一路下行。到了11月已经跌到了400点以下。

11月的某一天，杨百万接到了上海证券交易所孙健的电话:

“领导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来一下，别带人。”

杨百万到了才发现，上海证券交易所总经理尉文渊和市里的相关领导都在，当天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稳定股市。

参会的人顿时明白，这回股市是必须要涨了。

开完会第二天，原本可以呆在大户室私密交易的杨百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上海文化广场交易集市，买入了1万股轻工机械，在聚集的人群中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果然没几天，跌了大半年的上证股指开始反弹，3个月内涨幅达到了301%。轻工机械每股从4.5块涨到了19块，杨百万以19块的价格抛出了手中的轻工机械，获利高达400%多。

然而，实际上这次反弹仅维持了短短4个月。到了1993年2月，上证指数再次从1558点跌落，迎来了长达一年半的寒冬，期间跌幅最高达到了78%。

杨百万是靠国库券赚到的第一个100万。1988年，刚从国企离职的杨怀定偶然从报纸上发现不同地区国库券的价格居然不一样。靠着这个发现，杨怀定一个人坐着绿皮车在合肥和上海之间倒腾国库券，随着盘子越来越大，最高的时候杨怀定一个人就能占整个上海国库券交易量的四分之一。

从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了中国金融改革的典型人物，杨百万的故事响彻大江南北，人们从实业中抬头，开始看到金融投机的魔力。

后来进入股市，杨怀定专门给自己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平民股票证券职业投资者,反面是这么写的：

本人致力于中国股票证券事业，愿做一块铺路石。本人学习吃蟹人的勇气，进行个人风险投资，以技术操作获取资金最大效益增值。有同志者引以为友。

杨百万在国库券赚到了一百万，在股市里赚到了一百万，但是没能在楼市里赚到一百万。2005年，杨百万预言炒楼的时代即将结束，卖掉了90年代初在上海闸北买的两套房子，他得意地跟记者说：价格比买的时候翻了两倍。

从2005年到今天，上海楼市一路猛涨，再也没有给杨百万重新上车的机会。

上海住宅商品房平均价格走势

楼市不是杨百万错过的第一个机会，他错过的还有92年的股票认购证。

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张1年多，老八股天天涨停，指数一年翻一倍。这个时候，急需新股进来分享金融发展的成果。新股发行该如何兼顾效率和公平？1992年1月，股票认购证出现了。

上海第一批股票认购证发行的时候，一张卖30块。买了认购证就可以参与新股发行抽签，可惜当时没人意识到这个能赚钱，摊派到一些单位，每名员工买两张才勉强发完。

后来，1992年新股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扎堆上市，第一批认购证的中签率达到了百分之八九十。平均一百张认购证能赚上五六十万。一夜暴富，美梦成真，所有人都疯了。

深圳也不甘落后。

1990年上交所要挂牌的时候，李灏心里就不是滋味，深圳的交易所筹备了一年多，反而让上海抢了先。几个人心一横，干脆抢在上交所挂牌前半个月开了市， 当时还在外企工作的李大霄听到深证要开市的消息，率先跑去东莞证券开了户，抢到了深圳1号股东代码。后来痴迷股票的他干脆进入东莞证券，成了一名普通的股票研究员。

从1992年8月7日下午开始，深圳媒体整版报道深圳要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的消息。全国各地的淘金部队前往深圳集结。

当时的规定是一个人最多可以拿10张身份证购买抽签表，一天邮局收到了一个十几公斤重的包裹，打开一看全是身份证。事后据有关部门统计，8月全国有320多万张身份证飞到了深圳。

后来的德隆系主人唐万新带着5000名老乡从新疆长途奔袭深圳，排了三天三夜，赚了一大笔钱。

朱焕良虽然没排队，但是凭借着系统内的关系，拿了上万张认购抽签表，一下子发了家。没读过多少书的他，早年靠在工地上给人开大型装卸车谋生。靠认购抽签表成了亿万富翁之后，深圳股民们都喊他朱大户。

当时吕梁也在深圳，吕梁是个文人，1988年在巴金主编的《收获》杂志上发表过中篇小说。他在深圳目睹了当时的盛况，写了一篇《百万股民“炒”深圳》，十几张报纸争着转发。通过这篇稿子，吕梁打通了自己在财经新闻界的关系，认识了一批像方泉、杨浪这样的财经新闻主编。在世纪之交，朱大户找到吕梁，两个人一起唱了一出撼动中国股市的大戏。

深圳810热闹的盛况最终酿成了一场大型骚乱，深沪股市又迎来了一波大跌。

1993年之前，谁胆子大消息灵，谁就能在股市里赚到钱。1993年之后，随着股市扩容，机构投资者不断入场，再赚钱就要靠脑袋了。

1993年还是高中生的徐翔带着父母的几万块钱进入了股市。到90年代后期，徐翔和几个以擅长短线的朋友被市场冠名“宁波涨停板敢死队”，投资风格彪悍，被“敢死队”选中的股票，大进大出，高起高落。

朱大户与吕梁的故事要从1996年开始，两个人都是在1992年8月10号遇到了人生的转折点。1996年前后，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分别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1996年，朱大户从高利贷那里凑足了2亿元，买了康达尔90%的流通盘。本以为自此大户变庄家，绿油油的韭菜任自己割，结果1997年香港爆发禽流感，整个香港都在疯狂杀鸡。而康达尔的主业就是养鸡，朱大户感觉杀鸡就像是在杀自己。康达尔股价从每股15.4元一路跌至7元，朱大户的资金蒸发了一半多，每天被高利贷追着跑。

吕梁的遭遇也没好到哪去。从深圳回来后，吕梁开始自己做期货投资，文化人最容易眼高手低。到了1998年，吕梁已经亏出去了好几千万。

这个时候，绝望的朱大户看向了吕梁，这个一直亏钱却坚持教别人炒股的男人。他写的每一篇文章他都细细阅读，因为他仿佛能从中看见自己。于是，1998年秋天，朱焕良买了一张机票，飞往北京。

听完了朱大户的遭遇，吕梁很是兴奋，不是因为有人比自己惨，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大机会。他痴迷于巴菲特的理论，书上说，巴菲特通过操盘一只私募基金，把几万美元变成了230亿美元。

吕梁一拍大腿，自己缺的不就是这么一只基金吗？！看到朱大户的康达尔，一篇宏大的养鸡科技故事在吕梁大脑中翩然展开。

他和朱大户约法三章，自己可以以13块的价格接盘，但是朱大户要锁好自己的仓位，五年之内不能动。要知道当时的康达尔都跌到7块了，朱大户满口答应，感激涕零，就差给吕梁跪下了。虽然在仅仅三年之后，吕梁想给他跪下。

吕梁和工作室的小丁把康达尔操盘计划包装成一个“基金”项目，一起以15%的融资成本从北京一些不得了的人物那里拿了近4个亿，接了朱大户50%的仓位，开始了康达尔控盘之路。

之后吕梁施展看家本领，在朋友方泉参与创办的《证券市场周刊》，用四篇文章预言牛市即将到来。在最后一篇文章的结尾，他附上了三只股票，其中一只就是康达尔。

让吕梁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股市居然真的涨了，1999年5月19日，5.19行情启动，上证指数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上涨的幅度将近30%。

成功预言股市暴涨的吕梁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股评家，他推荐的康达尔，自然是一路暴涨。

不仅如此，吕梁借着康达尔，继续从全国吸纳资金。把养鸡的康达尔改成了一听就很有逼格的中科创业，先后入主岁宝热电、莱钢股份、中西药业、鲁银投资和胜利股份等上市公司，一个庞大的中科系在A股市场上一路横行。

如果说吕梁是当时天下第一的造势人才，那么小丁就是天下第一的操盘手，小丁的成名作是他送给吕梁的新婚礼物。

2000年2月18日，吕梁结婚了。老板结婚，送什么样的礼物最合适？包红包说明给你的工资太多，送东西太便宜的拿不出手。最好的当然还是工作业绩，小丁把2月18日中科创业的股价控制在了72.88元，寓意“妻儿发发”。

既有创意，又能展现自己的工作能力，还能暗示老板自己在他新婚当天依然在加班，值得很多职场朋友学习。

有了小丁和吕梁的联手操作，康达尔鸡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

到了2000年，原本只有7块钱每股的康达尔，摇身一变成了80块一股的中科创业。朱大户看到账面资产“嘭”一下跳到了十几亿，特别像桑拿房里的一场美梦。他慌了，他见过1000万，见过1亿，但是没见过10亿。

信誉是要讲价格的，朱大户定价表里，10亿足够让他背叛合作伙伴180次。于是，撕毁当时签过的锁仓合约，朱大户出货了。

朱大户走的那天夜里，海上没什么风浪，不少人看到他和几个人一起把一捆捆的麻袋搬到几艘小船上，里面装着的是4个亿的现金。

吕梁从北京一路南下，质问朱大户为什么背叛他。朱大户脸不红心不跳，就说了一句:

股票要卖出去才能挣钱吧？

朱大户的背叛只是一个开始，中科创业上上下下，老鼠仓千疮百孔。小丁的控盘能力是无敌的，但是架不住群鼠出动，每个人都仿佛被朱大户的那句话点醒了，股票卖出去才能挣钱。

2000年12月25日，中科创业被6000万股卖盘直接砸停，紧接着又来十个跌停板，市值前后蒸发50多亿，万千股民血本无归，中科创业的股票神话自此结束。

2001年春节刚过，吕梁穿着一身单薄的阿迪达斯，从被监视的北辰花园5号楼里跑出来，跳上一辆出租车去了机场路上一家桑拿店，找相熟的妈咪帮他垫付了1000元的车费和桑拿钱。

从那以后，吕梁就从世界上消失了。有人说他被干掉了，也有人说他逃到了某个边陲小镇，自此隐姓埋名。

那几年，桑拿房里的妈咪逢人便抱怨：“吕老板怎么久也不来了，他还欠我1000块钱呢！”

后来有人在美国蒙特利市见到朱焕良，据说他整天躲在屋里看录像带。《大宅门》《雍正王朝》《橘子红了》这些中国电视剧，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2007年底，杨百万老师远赴河南郑州收徒，万丈豪情地表示要亲自培养二十个个投资高手出来，每个徒弟每年收费4000块，附送杨百万操作软件和每日邮件亲自指导。

赚了是杨百万神通显灵，赔了就是见证你股品的时刻。

2005年徐翔从宁波前往上海，赶上了一波大牛市。四年后，徐翔成立泽熙投资，粉墨登场。

吕梁跌落神坛的时候，有朋友说他们的时代结束了。

其实是另一个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