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强东到刘立荣：一号人物失格

虎嗅注：当京东的刘强东和金立的刘立荣被公众一块提起，你就知道他们要探讨些什么了——对于一个企业的“头号人物”来说，负面新闻并不仅仅对他们个人造成影响，他们的企业所受打击更甚。往往企业家的人设坍塌后，资本市场的反应不会说谎，企业的经营状况也无法持续辉煌。不管是刘强东、刘立荣，甚至是贾跃亭，公司的创始人在公司成长过程中举足轻重，实践中难以对其实现有效监督。人性与制度的抗衡，始终存在。

本文转载自新浪科技，作者：何畅。

刘强东和刘立荣的这个冬天，都不太好过。

一个本是心系乡亲的朴实CEO，事业平顺，妻女和美，一次出国游学晚宴后被指控性侵，虽尚无定论但难拂传闻；

一个原为文质彬彬的中年企业家，热爱围棋，颇具风度，被指豪赌百亿酿成资金链危机，昔日大厂如今命悬一线。

曾经苦心树立的形象在众多细节的铺陈之下荡然无存，人设坍塌得猝不及防。诚然，饭圈尚有偶像失格，鹿晗宣布恋情时就曾引发与此相关的无数讨论，但身为公司一号人物的刘强东和刘立荣，带来的影响并不只是粉丝心碎这么简单。

京东的深夜

2018年11月19日，刘强东被曝涉嫌性侵的第80天。

京东发布2018年第三季度财报，刘强东在电话会议上表示：“现在整个京东集团的管理团队已经稳定……个人正面临四件事：战略、文化、团队和新业务。”如果不算此前为京东物流全货机做宣传的那条微信朋友圈，这称得上是他在卷入性侵风波后首次对外发声。

而他所要面临的这四件事中，并无“明尼苏达州事件”。当被问及时，他只字未提，只有京东高管代其回应：“我们确实没有可以告诉你的新信息，而且我们不能做任何评价……刘强东已经回公司正常工作，并且这件事对公司运营并未产生影响。”但再积极的表态也没能振奋京东的股价，在净利润同比下滑45.45%、活跃用户减少860万、业绩不及预期的情况下，当日京东股价大跌8.42%。

三天后，路透社再次披露了有关性侵案的具体细节，文中写道，“刘强东的一名女助理曾试图坐在受害女生与刘强东之间将他们隔开，但被刘强东警告‘别妨碍我’”“刘强东在受害女生的公寓待了近4小时，洗过澡后全身赤裸地睡在床上”，还有一些十分直观的证据，比如该女生保留的有刘强东精液的床单。

刘强东代理律师Jill Brisbois回应称，包括路透社在内的一系列外媒针对事件的报道均是基于单方面的，存在大量不符合事实的描述。路透社在一项正在进行的调查中公布证人的名字，破坏了调查的完整性，相当于在调查结束前就在媒体上对案件进行了审判。此外，持续的“爆料”极其不准确，而且明显有着自己的目的。

性侵与否目前尚无定论，但一切远未结束，自刘强东被曝涉嫌性侵以来，京东股价累计下跌逾30%，今年以来累计跌幅超50%，已低于四年前上市首日收盘价，距离破发仅一步之遥。

跌跌不休的股价反映了资本市场对刘强东本人于京东作用的判断，也侧面突出了京东这家上市公司只有一号人物的隐患。

由于注册地为开曼群岛，当地法律并未规定京东这类豁免公司必须举行股东大会。此外，在京东上市时提交的招股书中，刘强东“对公司的重要事务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且只要刘强东仍然为公司董事，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董事会不构成法定人数，也就无法就选举董事、重大合并、收购或其他业务交易等事项进行批准。

因此，尽管腾讯是京东的最大股东，但在同股不同权的结构下，紧握近80%投票权的刘强东才是绝对掌舵者，他不只扮演京东创始人兼CEO的角色，更等同于京东的名片、旗帜和代言人。他的新闻左右京东的新闻，他的决定代表京东的决定，他的形象意味着京东的形象。

事已至此，当初怀揣500元钱和76个鸡蛋进京读书的励志少年倏然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不知妻美但随处秀恩爱的老公“老刘”、为宿迁招商引资大手笔发红包做慈善的草莽英雄、可以每天工作16个小时甚至亲自送货的尽责总裁……苦心经营的人设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之下轰然倒塌，烟尘化作无数张血盆大口，要吞噬的不仅是刘强东，还有为他个人行为与信用背书的整个京东。

就连人送绰号“任大炮”的任志强都忍不住开腔点名：“不管网传的事情真假对错，你影响了企业的社会形象。企业家要用善来化恶，而不是恶治恶，当一个企业正面形象变好的时候，企业才能在市场上站得住。”

有京东自营旗舰店商家向新浪科技透露，超级品牌日活动期间，有事先谈好的KOL临时拒绝了推广需求，原因是“怕受到牵连”“不希望出现京东二字相关的内容”。该商家称：“后来我们和京东的人提了这个问题，就是因为你们老板出了这种丑闻，我们对接的媒体和KOL连推广都不愿意接了。”当然，京东员工并不会过多谈及此事，“他们就是说知道了，其他的也不会讲”。只是，明尼苏达的那个深夜过去了，京东的深夜却依然很长。

金立的赌局

如果说京东现在的集团矛盾是刘强东到底有没有性侵，金立要面对的问题就稍显复杂了。

大概两年前，金立还是豪情万丈的进击者：提出了全球销量4500万台的年度目标；发布新Logo并提出全新Slogan；迎来冯小刚、余文乐、薛之谦等明星代言人；接连冠名《跨界歌王》《最强大脑》等多档知名综艺……

一转眼局面狼藉，一地鸡毛：金立系公司诉讼缠身，股权遭冻结；员工工资延发，供应商围堵总部要债；董事长刘立荣避走香港，数月未归；欲引入外部资金，即将破产重组……

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一份疑似反映金立目前财务状况的《金立通信资产一览表》近期流出。在该份表单中提到，截至2017年12月31日，总资产和总负债约201.2亿和281.7亿，净负债80.5亿元，资不抵债。

尽管语音王时代的痕迹较重，常被吐槽“老旧土”，但金立“成功人士的标配”名声打得还算响亮，也稳中求变地做出了一定努力。有业内人士对新浪科技表示，金立的产品线和营销线其实都有准备，虽然优势不大，胜在完整。“有一段时间金立很接近成功了，至少在市场营销上风生水起，所以搞不懂老板怎么就败了。”

钱都去哪了？2018年1月，刘立荣接受证券时报采访时给出了这样的回应：“2016、2017年金立营销费用投入60多亿元，加上近三年对外投资的30多亿元，近100亿元的投入对金立的资金链造成很大影响。”

然而，这并不能遏止愈演愈烈的“刘立荣赌博”传闻，从“澳门赌输几个亿”到“香港赌输十几亿”再到如今的“塞班岛赌输超百亿”，界面新闻文中的刘立荣俨然杀红了眼，“最后一把牌，就一把牌，一次性输了7亿美金。”

刘立荣本人向证券时报承认了参与赌博，但对输掉100亿的说法坚决否认，“十几个亿吧”是他思考了一会给出的金额。他同时也坦白了自己使用金立公司资金的事实，“我创办金立16年，在公司一直是绝对的权威，我个人没有其他收入，难免在生活上有些公私不分、借用公司资金的行为。”他没有透露挪用资金的准确数字，只是称“大概十几个亿。”

100亿和十几亿，有什么不同吗？有太多人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有一次他知道了公司中有参与赌博的副总裁，还严厉批评训斥。”一位接近金立股东的人士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回忆称。他可以是讲义气、重情义的“儒商”，可以是因为热爱赞助中国围棋甲级联赛十多年的业余六段，可以是在产品各方面都逐一切磋的“磨王”，但唯独不应该是一个编织出欺骗性极强的谎言、将营销投入包装成“背锅侠”的赌棍。

作为持有金立最重要平台金立通信超40%股权的最大股东，刘立荣同时拥有一票否决权。曾有内部传言称，尽管卢伟冰2013年就任职集团CEO，但国内业务大权一直由刘立荣亲自把控。在不少金立员工的眼中，他等同金立的灵魂。如果赌输百亿属实，刘立荣相当于将自己一手创立的家业与心血，埋葬在了赌桌上的筹码中，一同被牵连的还有大大小小的供应商，以及无数仰赖金立养家糊口的工人。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可刘立荣在业务决策方面也并非绝对正确。一位接近刘立荣的人士曾对《财经》杂志分析称，刘立荣在大资产的投资节奏上出了明显问题，“他身边缺少一个真正的金融操盘手，至少缺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劝得住他的人。”虽然南粤银行、微众银行的股权以及重庆、宜宾兴建的工厂都算是不错的资产，但它们也消耗了金立的现金流。而在2017年11月的发布会上，金立一口气发布了8款全面屏手机，彼时，金立的供应链和资金链都处于崩溃边缘。

一位手机行业从业者对新浪科技介绍，金立手机自去年下半年起份额就在持续萎缩，早已远离市场核心。而手机行业的门槛非常高，无论是供应链、技术研发、营销等环节都对资金成本有很高的要求，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支撑是很难做的。

“一旦败退下来就再也不行了。像今年年初线下还有一些金立的专区，现在很难找得到。员工基本上走光了，看不见几个人。而且手机行业这个赛道是向前的，其他几家根本不会再关注金立，现在出这个报道我们都觉得像旧新闻。”上述人士说道。

他们的代价

2018年，是热点紧跟热点的一年，也是新闻不像新闻的一年，风口须臾沦为泡沫，爆料转身即是辟谣，帝国影影绰绰，真相模模糊糊，失格的一号人物中，刘强东和刘立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前有喊着“生态化反”蒙眼狂奔的“贾布斯”。乐视资金链断裂后，贾跃亭的公开信言辞恳切：“我会承担全部的责任。”但他最后独自飞往洛杉矶，被调侃为“度过了最大的难关——中国海关。”

于是，每一周都可能是贾跃亭回国的那一周，不同的是，和他一起为梦想“窒息”的除了员工和供应商，还有拯救他于水火的白衣骑士：一个是孙宏斌，一个是许家印。

趟过融创的河，越过恒大的山，不知该不该做的造车梦还在做，必须尽快还的钱却没有还。贾跃亭称已无力履行无息借款予上市公司和增持上市公司股份的承诺，徒留一句“深表歉意”。企查查信息系统显示，截至目前，贾跃亭被8次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老赖”是他造出多少辆FF 91都甩不掉的标签。

京东、金立、乐视……这些公司似乎逃不过被一号人物左右的命运，但也不是没有及时止损的例外。今年6月，英特尔宣布，其CEO布莱恩·科再奇因过去存在与员工的不正当关系而辞职，尽管他兢兢业业地在岗位上奉献了三十几年。

英特尔对管理者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禁止其与任何直接或间接汇报的下属存在亲密关系，尤其是双方权力不对等的前提下，换句话说，科再奇触碰到了红线。

但这与刘强东们的情况或许又不完全一样，英特尔论资排辈严重，多名高管退而不休。曾有评论推测，在引咎辞职前，未能带来明显业绩提振的科再奇或许就已经被元老们架空。即使他被董事会要求离开，也不会过多波及英特尔。当然，还是有一点的，受该消息影响，英特尔当日股价在早盘下跌超1%。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么如何才能有效监管，避免一号人物失格给公司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旻对新浪科技解释称，一号人物，即实际控制人，作为公司的灵魂，两者经常出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对上市公司而言，一旦一号人物爆出负面新闻，不论结果如何，短期内都会给股价带来震荡。而绝大多数企业和上市公司面临的共同问题为大股东违规占用公司资金，轻则影响公司经营，重则如金立一样，面临破产或重整。

为避免实际控制人权利滥用、侵害中小股东的合法权益，我国《公司法》等相关法律法规对中小股东保护机制作出了规定，具体包括：

查账、提起召开临时股东会、累积投票制、关联交易表决权回避、异议股东的股份回购请求权、解散公司请求权、要求撤销违法股东会及董事会决议、追究公司管理层失职造成公司财产损失、以及追究大股东违规占有和挪用公司财物等多项权利。

然而，相关权利的行使往往耗时费力，公司的创始人或一把手在公司的成长过程中举足轻重，往往在关键时期起到决定性作用，实践中仍然难以对其实现有效监督。

以乐视网为例，2015年以来，贾跃亭家族连续高位套现超140亿元，却不断鼓励高管和员工增持。2016年9月，包括监事和高级管理人员在内约10人的乐视网员工团队，完成了股票增持计划，金额达5.1亿元。当监管团队与创始人或一把手登上一条船，谈何监管？

在李旻看来，这有赖于规范的公司治理制度来约束其对公司的经营决策权，如对外投资、担保、资产处置、大额资金的使用等。并规范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等“三会”的运作，切实发挥独立董事、监事会的监督职责。如涉嫌挪用资金、职务侵占等违法犯罪，还应当追究刑事责任。

这是人性与制度的抗衡，更复杂，也更无奈。乱象仍在，一号人物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但失格的成本却不只带累这一个人。粉丝面对偶像失格可以擦干眼泪，或转黑回踩，或转向下一个墙头，都是选择的自由。那供应商呢？中小股东呢？公司员工呢？

刘立荣对自己赌博的行为很懊悔：“赌真的不能沾，一失足成千古恨。它会对你的品格定性，让一个人人格破产。”但这个问题，失格的一号人物们并不能给出答案。